雨后的天气格外清新,到处弥漫着青草香味。

    叶小七和黑鹰两人互相扶持着来到了村子里。因为天气的缘故,家家户户都关门躲雨,此时刚刚放晴,大多数人家还没开门。黑鹰要上前去敲门,叶小七拦了他说:“你行动不便,还是我来吧。”黑鹰一手扶着竹杖,另一只手解下自己上身的衣服把叶小七裹住。

    叶小七知道黑鹰是为了遮掩住她身上因湿透而显露的曲线,便笑了笑,冲着黑鹰□□着的上身怒了努嘴说:“你这身子还没好全,赤着身子吹风也不好吧。”

    虽然已经疗养了几个月,但伤筋动骨一百天,未足百日,黑鹰应该是连伤口愈合都算不上。若是寒风入体,纵然是身子骨硬朗的习武之人,也未必受的住。

    黑鹰说:“无妨。”

    叶小七微微愣了愣,因为黑鹰的这种语气和以往与自己说话时大不相同。不过她很快就想到时移势易,两人身份不同,黑鹰态度自然会有变化,想必之前黑鹰对别人一向如此吧。想及此,叶小七也不在意,笑了笑,便过去敲了门,

    开门的是一位老大爷,带着农村特有的淳朴模样,脸上有着岁月刻画出的深深的皱纹。老大爷的目光在叶小七脸上扫过,又瞄了黑鹰一眼,再次看向叶小七。

    叶小七连忙赔着笑说:“老人家,我们赶路遇上大雨误了时辰,眼见天黑,请问可以在这里借住一下吗?不需要房间,只要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眼见老大爷沉吟不语,叶小七连忙摸了摸身上,发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回头看向黑鹰,黑鹰也摇了摇头。叶小七只好又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老大爷。

    老大爷见叶小七显出尴尬之色,眼珠转了转,笑着说:“跟我来吧。”

    叶小七搀扶着黑鹰,跟着老大爷后面走。老大爷遛着院子的墙根,一转身把他们带进了牛棚。牛棚里拴着的两头牛,都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两位不速之客,整个牛棚里充斥着牛粪的味道。

    黑鹰扶着竹杖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叶小七也要过去,被老大爷叫住了说:“姑娘,我看你们身上都淋湿了,你跟着我过来一下,我让家里人给你们寻些干净衣服。”

    “那可太谢谢了。”叶小七说着,就准备跟上,黑鹰像是觉察出了些什么,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胳膊。叶小七回用手轻轻拍了拍黑鹰表示不要紧。黑鹰才松了手,重新把身子靠在凹凸不平的土坯墙上。

    叶小七跟随着老大爷进了屋,立刻便觉得安静得奇怪。她侧耳听了一下,并未感觉到屋子里有其他人的气息。方才这位老大爷还提到了家里人,显然是撒了谎。然而叶小七决定先不说破,看看这位老伯究竟是想干什么。

    老大爷在门口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抱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把剩下的水递给叶小七,笑着说:“姑娘,我们农村人粗糙,你可别介意啊。”

    叶小七连忙双手接过水瓢,笑着说“不介意不介意,谢谢老人家”,顺着水瓢的另一侧把里面的水喝了个干净,又把瓢放回水缸里。俯身之时,借着水面倒影,叶小七瞥见老大爷悄悄地把门关上并顺便挂上了锁。

    叶小七若无其事地把水瓢放回水缸里,故意不往门口的方向看,只在屋子里不停打量着:“老人家,敢问家里人都在哪里?我也该拜会一下。”

    老大爷笑着往里屋走:“老婆子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还没回来,什么拜会不拜会的,这些俗套东西理他做什么?……你跟我到这里来,我好给你找衣服换。”

    叶小七跟着老大爷进了里屋。老大爷便在土墙上的凹槽里翻找出两套衣服递给叶小七。叶小七见两套都是男人的衣服,稍微有些破旧,缝补的地方也看得出已经过了很多个年头,显然家里不像是有女主人的样子,此人是个老光棍无疑了。叶小七仍不去戳破这些,抱着衣服,谢过了老大爷就要往外走。

    “姑娘,”老大爷叫住叶小七说:“这外头四处透风的,你换衣服也不太方便吧,你就在这屋里换就行,我老头子出去看看。”

    叶小七知道他说着自己要出去,便定然是准备在哪个“好巧不巧”的时间点找个理由冲进来,便赶忙喊道:“老人家!”

    “姑娘有什么事吗?”老大爷笑了笑,一脸慈眉善目的模样。

    叶小七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一脸难为地说:“老人家,看您对我们这么好,我真的不忍心瞒着您了,不瞒您说,我和相公从京城一路逃难于此,是因为我相公,”叶小七顿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说道:“杀人了。”她看见老大爷瞬间紧缩的瞳孔,又急急地补充说:“老人家,您可别误会了,我相公是顶好顶好的人,是那人非要对我图谋不轨,他才不得不出手相护的!是你对我们好,我们不忍欺瞒,如果您觉得不方便,我们随时可以离开!”

    “啪”地一声,老大爷失神地后退一步,撞翻了桌子上的一个瓷碗。

    “对不起对不起!”叶小七小鸡啄米般地点头:“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走!”

    老大爷两三步逃到门口处,抖抖索索地拿钥匙捅了半天才把门上挂着的锁打开。

    叶小七算计着时间,磨了一会儿才走出来,对着老大爷千恩万谢着,慢慢地从门口退了出去。临走出的时候她又回头说:“老人家,我们只借住一宿,等天明了就走,绝不多加打扰。”

    老大爷没再理会,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叶小七抱着衣服找到黑鹰,扔过去了一套,自己拿了一套向着牛棚深处走去,边走边说:“我在这边换个衣服,你不许偷看呵。”

    黑鹰冷哼了一声:“我盯着你都盯了十多年了,你现在开始防着我,不觉得晚了点?”

    叶小七愣了一愣,回身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黑鹰:“黑鹰,你和我顶嘴?”

    黑鹰说:“你都不是我主子了,顶嘴之说从何而来?”

    叶小七张嘴想要反驳,想了半天发现自己没得好说,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走到最深处换了衣服,再走出来。

    黑鹰正远眺着远处的田野,听到叶小七走来的声音,便转回头看,只见叶小七那因被雨水打湿而显得愈发漆黑的头发瀑布一般披散在清丽明艳的脸庞两侧,粗布的衣袍松松垮垮地围住清瘦而高挑的身材,一双脚□□着踩在满是尘土的泥地上,留下一串小巧的脚印。

    叶小七从未直面过黑鹰如此灼热的眼神,面色一红说道:“你都盯了我十多年了,现在又何必这样看着我?”说着话,回身便去抱了些干草堆在一起,又四处寻找着火种。

    黑鹰说:“我是盯了你十多年了,可你从来没有以这个样子站在我面前呀。”顿了一下,他补充道:“你真实的样子,真好看。”想了想,他又说道:“其实,只要是你,什么样子都好看。”

    叶小七停下手里的活,歪着头看着黑鹰,皱眉问道:“黑鹰,你不会要跟我说,你喜欢我?”

    黑鹰眼神闪烁了一下,低了头,继而又转头把目光投向远处无垠的田野。

    叶小七收拾着收拢堆积在地上的干柴,擦着了火,笑着说:“不过现在喜不喜欢也由不得你了,咱们俩注定要在一起的,以后的日子都会在一起。”

    黑鹰道:“明日若是天晴,我们便去拜会村长,然后寻一处空地盖一间房子住下来。只是,你我又该以何等身份自处?”

    叶小七奇怪地看了黑鹰一眼,不明白为何这么明朗的事情还需要多此一问。她试探着问:“兄妹?”

    “不好,”黑鹰摇头道:“若是兄妹,我早晚得安排你嫁人,这早晚想起来让人头疼。”

    “主仆?”叶小七问。

    “我这个样子,也侍奉不了你……”黑鹰道。

    “那我侍奉你呗。”叶小七生了火,在火旁搭了一个架子,把两人的湿衣服搭上去,回头问黑鹰:“你不就是想这个样子?”

    黑鹰又摇了摇头说:“也不行,颠倒过来我不习惯。”

    “亲戚?”

    “不好不好。”

    “师兄妹?”

    “不好不好。”

    “我俩路上遇见了,正好结个伴。”

    “不好不好。”

    “我是你的债主?”

    “不好不好。”

    “我们是邻居,因为战乱结伴出逃。”

    “不好不好。”

    叶小七看着黑鹰说:“那就只有做夫妻了。”

    黑鹰说:“这个好。”

    叶小七感到一阵无语。这原本就是她的设想,她从来没想过其他选择,然而既然这样,黑鹰又何必非要再提出这个议题来?绕了一圈还不是这样?她斜眼看着黑鹰说:“我已经跟老大爷说了你是我相公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干嘛那么多废话。”

    “你对别人说,我是你相公?”黑鹰眼里突然流转起异样的光彩。

    听黑鹰又问了一句,叶小七微微皱起眉头,刚准备说他何必如此大惊小怪,但心里却突然闪出一道念头来。结合之前黑鹰对自己的誓死相随,以及他的一系列表现,看到他那一脸得逞似的偷乐模样,如果是单纯的“忠心护主”,也好像确实有些过了。

    黑鹰见叶小七呆滞在那里,便问:“你怎么了?”

    之前,叶小七觉得以后陪着黑鹰,护着黑鹰,还算是主子对于下属的一种补偿——是的,叶小七骨子里还是觉得她是黑鹰的主子的,这种降级的陪伴,她觉得对于黑鹰来说应该是足够了。可是,黑鹰却竟然对她是一片真心,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承受不起黑鹰的这份喜欢,她可能永远都无法付出对等的情意。

    沉默了一会儿,叶小七突然轻轻拥住黑鹰的肩头,低声说:“对不起。”

    黑鹰身子僵了一下,两只手犹豫着,却又惊喜地轻轻扶住叶小七的后背。

    叶小七说:“我会陪着你,照顾你,这一辈子。”她心想:只是不能更多了……

    黑鹰不知所措地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啊,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叶小七知道黑鹰是指他因为自己而受伤的事,这明明是会错了意,但她不便解释,便放开手,为了掩饰自己的内心,眼神分外闪躲。最后她说:“饿了吧,我,我去找点吃的。”说完,逃也似地离开了黑鹰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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