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绿萝推开窗户,便看见悠悠蓝天,灿灿暖阳,浅浅淡淡的晶莹点缀于檐间道畔。阵阵幽香随风飘来,院子四周红梅绽香吐蕊,如云蒸霞蔚一般,艳丽异常。

    莲儿和翠衣端来热水,为她梳洗更衣。绿萝随口问起欧阳逍,得知他一早就上朝去了。翠衣见她闷闷不乐,便道:“听说花园里的梅花开得甚好,小姐可要去赏梅?”

    “今儿天冷,还是待在屋里暖和些。”绿萝懒洋洋地说,“你们把炭火拨旺点儿,我要陪可儿玩会儿。”

    可儿,是欧阳逍送给她的一个玩偶。他曾听林月儿说过小时候的事,知道她对哥哥送的玩偶一直念念不忘,便从京城最有名的工艺店买了一个来送她,果然令她爱不释手。

    莲儿和翠衣相视一笑,知道小姐又想玩游戏了。莲儿便去拿来一堆小碗小碟,摆了一桌。

    绿萝把玩偶抱出来,笑吟吟地道:“可儿,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别冻坏了。来,穿上我给你做的新棉袄!”

    一边说着,一边将玩偶身上的纱衣脱下来,换上自己做的一件小小的红棉袄,左右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头:“这下再冷也不怕了。”

    这棉袄是她闲暇时用碎布缝上棉花做成的,针脚着实拙劣得紧,也就勉强能蔽体罢了,她却还一本正经地问:“可儿,你喜欢么?”

    莲儿和翠衣见了,忍不住抿嘴偷笑。绿萝瞅见她俩这样子,娇嗔道:“可儿饿了呢,你们还不快给她找点吃的去。”

    两人忙应了一声,到院中去找了些花草树叶之类,让绿萝碾碎了盛在碗中,煞有介事地喂她的玩偶。绿萝玩这样的游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是以两人早就习惯了她的小孩儿心性,总是配合她让她高兴。

    绿萝喂了几下,突然放下小勺子,愁眉苦脸地道:“可儿今天胃口不好,不爱吃这些,怎么办呢?”

    两个丫环面面相觑,却见她支着下巴想了想,突然展颜一笑:“你们不是说园子里的梅花开得很好吗?去摘点回来,我给可儿做一道‘梅花羹’,她一定爱吃。”

    莲儿和翠衣答应着出去了。等她俩走远后,绿萝脸色一肃,迅速取出昨日摘的几朵蓝花,放在碗中碾出汁液,又找出一个小小瓷瓶,将汁液倒进去,拧紧瓶盖,贴身放好。

    这瓷瓶本是放在厨房盛香料的,被她偷拿了出来,一直带在身边,就是为了派今日的用场。

    刚弄妥,估摸着两个丫环也快回来了,她正要将残余的花瓣倒掉,门突然开了,一股冷风灌进来,欧阳逍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绿萝惊了一跳,忙不露声色地将盛有残花的碗放到一堆碗碟之中,笑着迎上前:“哥哥不是上朝去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今儿天气好,又没什么要事,父皇便下旨令百官前往上林苑赏雪,我记挂着你,就偷偷溜回来了。”欧阳逍笑答。他仍穿着朝服,外面披一件紫色鹤氅,越发显得气度雍容,俊美无俦。

    他双瞳含笑地望着她,面容如沐春风,却让她一阵心虚,不觉垂下头,再不敢看他温润如玉的眼睛。

    “萝儿怎么一个人待在屋里?有没有无聊?”耳边传来他温暖关切的声音,却像针尖一般刺痛她敏感的神经。

    “还好啦,我正在和可儿玩呢。”她嗫嚅着回答。

    欧阳逍探头望去,看见桌上的小碗小碟,会心一笑:“可儿今天乖不乖?”

    “乖!”见他顺着自己玩闹,她慢慢镇静下来,脆声应了一句,嘴角上扬,带上了几分孩童似的骄傲,“她穿上了我做的新棉袄,高兴得很呢!”说着,把玩偶递给他看。

    欧阳逍细细打量了一番,啧啧称赞:“真漂亮,没想到萝儿还有一双巧手。”

    绿萝瞅见那歪歪扭扭的针脚,脸上一红:“哥哥别取笑我了,萝儿知道自己做得不好。”

    “只要是萝儿做的,都是最好的!”欧阳逍深深凝视着她,眼中映满她的身影。

    她愣了愣,随口说道:“你要是喜欢,赶明儿我绣条手帕给你。”脑中却飞快地转着念头,得想个什么法子引他出去,不要发现残花的秘密才好。

    欧阳逍却喜动颜色:“萝儿绣的手帕,我定要天天带在身上。”

    “萝儿绣工拙劣,哥哥可要藏好,别让人瞧见了笑话。”绿萝眼波微流,有些许赧然。

    “我欧阳逍爱的女人,谁敢笑话?”他朗声说道,神情狂放,霸气十足,却又透着情深意重,让她禁不住微微失神,沉默片刻,轻声道:“只要哥哥不嫌弃就好。”顿了顿,话头一转,“听说园中梅花开得好,萝儿想和哥哥一起去看。”

    “好。”欧阳逍见她有了兴致,自己也甚是高兴,当下便握着她的小手,一起往园中走去。一路上,给她讲朝中发生的趣事,逗她开怀大笑,阳光照着积雪,折射出晶莹的光芒。

    他二人刚离开不久,莲儿和翠衣便拿着红梅回来了,见绿萝不在屋中,就问守在外边的丫环,方知她与王爷一同赏梅去了。两人看见桌上横七竖八的小碗小勺,不由得相视而笑,赶紧收拾起来。

    “小姐真是小孩心性,时常弄些花啊,草啊的过来,切碎了当饭菜,一本正经地喂她的玩偶,当真有趣得很!”莲儿边说边拿起一个小碗,里面还有些花瓣的残汁,凑到鼻端嗅了嗅,微觉诧异,“小姐不知打哪儿摘来的花,香味还真特别!”递到翠衣跟前,“你也闻闻看。”

    翠衣一嗅之下,突然神色大变,莲儿奇问:“翠衣姐,你怎么了?”

    翠衣扶着额头,勉强笑了笑:“可能方才吹了风,这会儿头突然痛起来。”

    “那你快歇着,我去洗。”莲儿连忙把她按在椅子上,自个儿将碗勺放进托盘,拿去厨房清洗了。

    翠衣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眉目间尽是掩不住的忧虑。

    此时,欧阳逍和绿萝已来到园中,竟然看到了满园的春色。原来马上就要过年了,不仅到处张灯结彩,更有巧手丫环用鲜艳的绸绢裁制成花朵树叶的样子,粘在干枯的枝条上,远远望去,花团锦簇,美不胜收。真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百花开。

    然而那些绢花又怎比得上开得正盛的梅花?

    冬萼寒葩缀满枝头,或含苞、或怒放,千娇百媚,傲视霜雪,清香袭人。花园西北角有一大片梅林,两人在林中漫步,身上都染了淡淡的梅香。偶尔树上有浮雪因风而落,细细的雪雾飘洒在空中,阳光下晶莹剔透,流光异彩。

    “绿梅!”绿萝突然惊呼一声,停下脚步,愣愣地望着眼前几株绿色梅花。

    绿萼青枝、素艳冷香,幽雅清丽、高情逸韵,果然是罕见的异种绿梅。

    “这儿怎么会有绿梅?”绿萝睁大秀目,兀自不相信似的问。

    “这几株绿梅是托人从北边带回来的,听说北越宫中种植得最多,民间倒很少见。今年府中也是第一次种这样的梅花,虽然存活了,但可惜枝干枯瘦、花朵稀疏,远不如原先那么繁盛。”

    绿萝细看那绿梅,果然东一朵西一朵零星地缀着花蕾,在旁边灿若云霞的红梅映衬下,越发显得羸弱不堪,于是敛眸淡然道:“‘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哥哥硬要将长于北越的绿梅搬到东煌来,难免会水土不服。”

    欧阳逍望着她,唇角微扬,笑道:“这花今年刚种下,虽然有些适应不良,但只要小心呵护,精心栽培,用不了几年,它们自然就会适应这里的水土,恢复昔日的盛貌。”

    “是么?”绿萝不置可否地一笑,移步朝前走去,“这绿梅并无可观之处,还是瞧瞧别的品种去。”

    欧阳逍赶上两步,与她并肩而行,向她介绍园中其他品种的梅花。王府果然搜罗了天下不少异梅,尤其是一株海外异种,朵朵花瓣大如玉盘,一根枝桠上只开了三五朵巨大的花朵,格外与众不同,绿萝也禁不住啧啧称奇。

    正一同观赏间,突然来了一个丫环,说宫中来人传旨,请王爷即刻入宫。欧阳逍只得对绿萝歉然道:“萝儿,我去去就来,晚上咱们一同用膳。”

    绿萝点头,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梅林之外,然后便转身回行,径直走到先前几株绿梅之下,仰头痴痴看着,心中涌起类似他乡遇故知的亲切和酸楚。

    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那小小的花蕾,低声喃喃:“你们和我一样背井离乡,可有想家,可会伤心?”

    梅瓣上覆着薄薄一层雪,被她指尖的温度悄然融化,化作一滴晶莹的泪水,缓缓落下。

    她眼中莹光颤动,却咬紧贝齿,强自忍泪。

    四下一片静默,天地间唯有那朵朵梅花,自开自落。

    梅若有情,也会流泪,也会凋落。

    花犹如此,人何以堪?

    绿萝在梅树下逗留了一会儿,终究记挂着屋中的残花,于是快步回屋。一进门,就瞅见桌上的碗碟都已被收走,心顿时凉了凉,忙招来翠衣,问:“桌上的东西谁收走了?”

    翠衣心事重重地望了她一眼,又垂下头,低声道:“莲儿拿到厨房清洗去了。”

    绿萝暗忖,莲儿就算发现了残花,也不会知道是何物,何况她是大皇子的人,就算察觉不对,也断不会跟欧阳逍报告。于是稍稍放下心来,在屋中转了一圈,终究有些心神不宁,便寻思着找点事做,突然想起答应欧阳逍要给他绣条手帕,眼下正闲得无聊,就借这个来打发时间罢。

    于是叫翠衣拿来针线丝帕,自个儿坐在窗前绣了起来。翠衣在一旁侍候着,时不时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翠衣,想说什么便说吧。”绿萝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淡淡地道。

    “小姐——”翠衣刚要说什么,却又停下来,探头望出去,四顾无人,便轻轻掩上房门,方才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没有失忆?”

    绿萝手指一颤,一针便扎在了指尖上,慢慢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小碗残留的花汁中,嗅出了‘海洋之露’的味道。”翠衣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色。

    ‘海洋之露’是林月儿从域外购得的一种异花,是她炼制迷药的一种原料,失忆的绿萝又怎会懂得提炼迷药?

    绿萝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是我太大意了。”复又盯着她,冷笑,“你打算向欧阳逍告密么?”

    翠衣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凄声道:“翠衣对小姐忠心耿耿,小姐若是怀疑,翠衣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绿萝神色缓和了不少,扶起她:“咱俩一起长大,我还能信不过你?刚才是我失言了,你别见怪!”

    翠衣垂泪:“翠衣怎敢怪小姐?我只是奇怪小姐为何还不肯离开这儿?”

    绿萝抬起受伤的手指,看那血珠一点一点冒出来,眼中渐渐浮出冷酷的快意:“因为有人欠了我一大笔债,若不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我又怎会甘心离开?”

    用力一挤,血便冒出更多,她又用另一只手拿起尚未完成的绣品,上面是一幅红梅傲雪图,梅花的轮廓已现,只是尚未着色。她将血重重涂抹在花瓣上,仔细打量一番,满意地微笑:“颜色刚刚好!”

    她将绣品递给翠衣:“你瞧瞧怎么样?”

    翠衣看见那鲜血染红的花瓣,只觉得触目惊心,慌忙垂下眼帘,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绿萝却笑了,淡淡地、冷冷地笑了,像一朵带刺的蔷薇,艳极,也冷极。

    翠衣迟疑半天,终于吞吞吐吐地道:“小姐,其实……王爷他对你真的很好……”在王府的这些日子,她目睹了他为小姐所做的一切,感动之余,一颗心渐渐就软化了,竟不知不觉帮他说起好话来。

    “住口!”绿萝愤声道,“昔日在圣月山庄,我对他不好吗?可他最后又是怎么对我的?”

    他乔装进入山庄,一步步骗取了她的信任、她的真心,然后设下圈套,将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彻底摧毁,毫不留情!

    他爱她么?或许。

    然而,感情是真的,欺骗也是真的。

    不堪的过去就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即使已生出了新肌,但原有的创痕却怎么也无法消除。

    她紧紧咬牙,冷冷地笑着:“他给我改名绿萝,是因为我曾告诉他,有种绿色藤萝,植根树内,以吸取树汁为生。他以为山庄被毁,我又失忆,就只能像绿萝一样依附他这棵大树,成为他的笼中鸟,再也无法离开。只可惜他不知道——”

    “当藤萝吸尽了大树的汁液,大树就会慢慢枯萎,最后死去!”她眼中流过一丝沁人的寒意,嘴角却露出一个近乎温柔的笑,“绿萝、绿萝……这名字真是好极了!”

    翠衣呆呆地望着她,满腹的话在心底翻腾着,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小姐,你难道忘了,当大树枯萎时,缺少养份的藤萝也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伤害他的同时,难道不也是在伤害着自己?

    “小姐,你对他真的只有恨,再没有别的了?”沉默了片刻,翠衣终于又不死心地追问,王爷如此痴情,她不信小姐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绿萝垂下眼帘,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声音依旧冷冷淡淡:“即使有别的,我也会将它连根拔除。”她抚上额头,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势,像要将什么东西用力从脑中驱除一般,“拔得一点不剩!”

    真能拔得掉么?翠衣疑惑地望着她,心里阵阵难受,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相爱的两个人为何一定要彼此折磨。

    是不是因为他们都太过强大,太过自信,谁也不愿向谁低头,谁也不愿向谁屈服?

    输了,就一定要再赢回来。

    爱情,真的有输赢吗?

    输了怎样?赢了又如何?

    彼此争斗的结果,除了遍体鳞伤,还能剩下什么?

    她黯然地垂下头,绿萝盯着她,突然问:“你心软了?”

    她嗫嚅着:“小姐,我……”

    “别忘了你自个儿的身份!”耳边响声绿萝严厉的声音,“眼下东煌正大张旗鼓地练兵,不日就要进攻北越,他极有可能是领军之人,也就是咱们的敌人,难道你还想帮敌人说话吗?”

    翠衣一惊,脸色骤变,她怎么忘了,小姐与他之间还隔着一道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障碍——身份的障碍!

    他不可能抛弃自己的国家,小姐同样也不能。

    他们都有责任,也都有野心,这就注定了他们只能是对手,是敌人,永远也无法成为亲密无间的爱人。

    造化为何这般弄人?

    既然让他们敌对,又为何让他们相遇、相爱?既然让他们相遇、相爱,又为何要制造隔阂,让他们彼此伤害,难以相守?

    这世上,有太多的东西,给爱掺上了杂质,设下了屏障,甚至,将爱变成了一个个可怕的陷阱,让人身陷其中,万劫不复。

    她不敢再想下去,不敢再想小姐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去对付那个人,但她却知道,伤害那人的同时,小姐自己也绝不会好受。

    圣月山庄的朝夕相伴,睿王府中的情深意重,那些美好的时光,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存在过,就必然留下痕迹。

    有些痕迹,永远也无法消除,不仅是恨,爱也一样。

    小姐,你熟读兵书,难道连“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道理也不懂吗?

    只怕将来伤得最重的,未必是他。

    翠衣心中翻江倒海般转着各种念头,绿萝却已经平静下来,又开始一心一意地绣花。整整绣了一天,终于绣好了大半,眼睛却也变得酸涩无比。

    抬眼看看窗外,天竟已黑了下来,而欧阳逍自打走后,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直都不见人影。绿萝召人一问,才知道他中途曾回府一趟,但还未及见她,就又有事匆匆出去了。她独自用过晚膳,又等了半天,终于捱不过天冷,上床睡下了。

    睡到半夜,她突然惊醒,一睁眼就看见床边坐着一个黑影,刚惊呼一声,一只温热的手已飞快地盖住她的柔唇,耳边同时响起熟悉的声音:“萝儿,别怕,是我!”

    她心下一松,顿时感觉到那只手的热量,从唇掌相接处源源不断地传来。她脸上一热,轻轻“嗯”了一声,那只手犹豫了一会儿,慢慢移开了。

    她深吸了口气,轻声问:“哥哥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出声,可吓坏萝儿了!”

    “我刚回来一会儿,本想看看你就走……”欧阳逍说着,突然叹了口气。

    “哥哥有什么心事吗?”绿萝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他坐在黑暗中,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道:“父皇今天告诉我,后日宫中的除夕家宴,要我带你一同前去。”

    “原来哥哥是在怕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绿萝松了口气,又俏皮地问,“难道哥哥对萝儿这么没信心?”

    德帝此举,无疑是想将绿萝介绍给皇族成员,同时也暗含考验之意,想借这个隆重的场合,考察她到底有没有资格成为睿王妃。

    “我怎会对萝儿没信心?只是——”他又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烁烁发光,“萝儿,你真的不后悔嫁给我?”

    绿萝眼神闪了闪,幽幽地问:“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

    “我是不相信命运。”欧阳逍的声音透着苦涩,“它总是将人捧得很高,捧上云端,再狠狠地摔下来,摔得粉碎!”

    绿萝心中一颤,垂下眼帘:“哥哥有逆天之能,又怎会受命运的播弄?”

    “以前我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现在却发现这世上也有自己掌握不了的东西,比如——你的心!”他的声音充满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我不是已经答应嫁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欧阳逍长叹一声,握紧她的手:“萝儿,我只要你的真心!”

    “真心么?”绿萝喃喃自语,神情变得有几分恍惚,我连自己还有没有心都不知道,又到哪儿找真心给你?当然这番话她不会说出来,只是轻笑,“难道哥哥以为萝儿对你是假意?”

    欧阳逍默然不语,手上却情不自禁地用力,绿萝忍不住蹙起眉尖:“哥哥,你弄痛萝儿了。”

    欧阳逍一惊,忙松开手:“我失态了,萝儿别见怪!”

    “哥哥,你到底在担心什么?”绿萝终于忍不住问,今夜的欧阳逍看上去很是反常,他该不会发现什么了吧,她的心怦怦跳起来。

    “没什么。”欧阳逍却什么也没说,高大的身影仿佛与暗夜融为了一体,带给人无形的压力,却偏又让人觉得有说不出的忧伤。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便抚了抚她的秀发:“你好好睡吧,我走了。”起身凝视了她片刻,转头离开了。

    绿萝望着他一步一步消失在门口,脚步声虽轻,却格外有种沉重的节奏,每一下都似踩在她的心上。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她却没来由地觉得阵阵寒意入骨。

    身体的冷,可以用炭火温暖,而心的冷呢,又要用什么来温暖?

    夜晚很静,静得可以听见雪化时漱漱滴落的声音,轻而生脆。他的叹息似还萦绕耳边,让她辗转不安,再难入眠。

    终于忍不住披衣而起,移步窗前,看月光下白茫茫的大地,那洁白的颜色刺得她眼中一痛,嘴角慢慢泛出一丝自嘲的浅笑。

    谁又知道这纯洁美丽的白雪下,掩盖的是怎样丑陋的淤泥?他们的爱情不也是这样?表面美好甜蜜,底下却满是阴谋算计。

    她自失般地牵动嘴角,忽又想起他待她的种种温柔,禁不住阵阵心乱。她知道自己若是收手,仍然可以成为睿王妃,被他充满柔情地对待,但她又怎甘心永远成为幽居在府中的一只雀鸟?

    不,和他一样,她也有鸿鹄之志,也渴望高飞,她不要做待在他背后等他垂怜的女人,而要做能够和他一起纵横天下的强者!

    “我若不是这样的人,你也不会爱我,对吗?”她对着虚空喃喃自语着,眼中突然射出奇异的光芒,“那么,就让咱们先来较量一番,看你到底够不够强大,有没有资格问鼎天下!”

    雪正在融化,春天,却还遥遥无期。

章节目录

追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霜月红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霜月红枫并收藏追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