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看着他噙满泪花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责怪他。

    他或许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离开以后,小姐姐可能面临更大的危险。他或许只是觉得自己的力量不够,又没有想到该怎么立刻喊人帮他。有那么多可能,但他不争辩,却在承认错误。潇潇的心忽然柔软起来。

    “好啦,别哭啦,我原谅你。”

    潇潇走上前去,伸出双臂抱了抱他。

    她能感觉到安安的眼泪滴落在她肩头,却依然轻轻地抱着他。“我也有错,我不该随意责怪你。”她说。

    过了许久,安安平静下来。他们坐在小姐姐家的门槛上。正午的太阳那么刺眼,门槛边的梧桐遮下树荫为两人遮挡阳光。蝉鸣此起彼伏,潇潇转头看向安安,发现安安也在看自己。两个小孩四目相对,然后绽放出了笑容。

    误会面前,他们并非束手无措,他们还有和解的机会与勇气,这已经弥足珍贵。

    ------

    8月31日的夜晚,将会有流星雨到来。世界久违流星雨,而对潇潇来说,流星雨不是久违,而是从未遇到过的惊奇。

    早上,潇潇听妈妈说到这个消息,疑惑道:“什么是流星?”

    “几年前我见到过一次流星。那也是夏天,星星一颗颗划过去,有点像在下雨。他们都说在流星下许愿,基本上都能实现。”

    “真的吗?可是我好像没有什么愿望。”潇潇说。

    “没有愿望?”妈妈笑了:“怎么会呢?大家都有自己的愿望。”

    “我觉得生活好像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再有愿望了。”潇潇眨眨眼睛。

    潇潇跑到安安家门前,轻轻地敲门,想要告诉安安关于流星雨的消息,开门的却是一位漂亮的年轻女人。

    才是初秋,潇潇她们刚刚换上长袖t恤,女人就已经穿上了长长的风衣。她跑来开门的时候,脚上的小靴子踩在地上,发出好听的“哒哒”声,漂亮的卷发像被固定住了一样硬挺有形。潇潇看呆了。

    “姐姐你好,我找安安。”潇潇礼貌地打招呼。

    “小朋友真可爱,我是安安的妈妈,你叫我阿姨就好。”她温柔地笑着说。

    潇潇有点不知所措,笑容僵在了脸上。“阿姨好。”潇潇小声喊道。

    阿姨笑得灿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被认成了姐姐。安安走过来,第一句话竟是对着漂亮阿姨:“你才不是我妈妈。”

    阿姨却依旧笑得温柔,好像这句刺耳的话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安安跑过来拉住潇潇,小跑在初秋渐冷的风里,直到停在了那棵大榕树下。

    “潇潇,我刚好要找你。我们今晚一起去看流星吧!听说对着流星许的愿望,都一定可以实现。”安安的眼睛晶晶亮亮的。他期待地望着潇潇。

    “安安,我来找你,也是为了说流星的事。”潇潇先愣了一下,然后甜甜地笑了。

    两人在大榕树下,不可避免地再一次谈起了小姐姐。一周前,他们还会聚集在榕树下,风把叶子吹动,他们就在树叶的沙沙声中,讲述一个又一个故事。有时怪兽和青蛙变成英俊的王子,有时打扫厨房的灰姑娘成为真正的公主。在异彩纷呈中,潇潇会忍不住猜想,自己的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时间流淌,过往已经迅速褪色,谢幕,留下了依然坐在大榕树下的两人,回忆过去的时光。

    “潇潇,你在生小姐姐的气吧。”安安说:“她为了自己不被欺负,把所有的错都归于别人,根本没在乎刘傻子该怎么办。”

    潇潇点点头。

    “其实我也这样想过,但是,潇潇,”他顿了顿,望着潇潇说:“我们都还小,我们有很多机会长大。”

    “我们有很多机会长大......”潇潇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忽然她就不那么怪小姐姐了。

    她忽然发现安安,其实不是那个只会点头的小孩。过了很多很多年,大概是大学时期以来,林潇潇在面对室友的挑剔,从来都是点头微笑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记忆里那时的安安。那种点头微笑不是迎合,只是为了不愿争论。她笑笑,感叹那时候才是一个小破孩的安安,在哪里得到的那么多智慧。

    “安安,我还没听你讲起过你的爸爸妈妈呢。”潇潇忽然想起那个开门的年轻女人,于是问安安。

    “我的爸爸妈妈......”安安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潇潇,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没关系安安,我只是刚刚看你和你的妈妈吵架,我希望你们好好的......你要是不愿意别人知道,我也可以不听的。”见安安低着头的样子,潇潇怕他难过,赶忙说。

    “没关系。”安安抬头望着绿叶,仿佛在组织语言,将要讲一个无比漫长的故事。潇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蓝天映衬下细细密密的叶子。多么美好的秋天,而我们在共享同一片蓝色与绿色。真好。

    “我的妈妈,其实一直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医院里。医生说她患了产后抑郁,需要住院治疗。大家都在感叹,为什么他们家那么好的条件,还会抑郁呢?对了,抑郁就是心情总是很低落,对生活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直到不能正常生活。”

    潇潇一边为安安感到无比难过,一边想,为什么会对生活没有兴趣呢?生活中的一切都那么好,有漂亮的小白鸽,有茂密的树冠,有脉络纷繁复杂的绿叶,有颜色各异的花朵。她在心里笃定:“我会永远爱这个世界。”

    那时的她多天真。直到很久以后的某天,她睁开眼睛,却希望自己可以多睡一会儿,再多睡一会儿,只想躲过这一天的时间,躲过低落情绪的追逐,她忽然回忆起小时候的自己那天真的念头,便轻轻闭着眼睛无力地微笑,很想流泪,很想抱抱小时候的自己。

    “有一天,爸爸忽然领回家一个漂亮女人,让我叫她妈妈。她对我很好,她的眼睛长得也像妈妈,可我不喜欢她。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我只有一个妈妈。邻居也在议论纷纷,于是我家搬到了这里。”安安接着讲。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我的妈妈了,我好想她......”安安又低下了头,眼里噙着泪花。

    潇潇挽住安安的肩膀。她忽然想到,之前她经过安安家,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蹲在石阶前偷偷抹着眼泪。他抬头看到潇潇,转过身去。潇潇在书里读到过一句话,叫“需要背着人哭的伤心是不能被打扰的。”于是她加快脚步,仓促地走过去。

    她心中泛起一阵阵更深刻的酸涩,想必那就是安安的爸爸吧,能让他安静时忽然流泪的,大概只有安安和安安的妈妈......直觉告诉她,其实事情没有安安讲的那么简单,大概有更多更多安安不知道的故事存在。

    潇潇挽着安安的肩膀,听着树叶沙沙作响,她忽然想好自己有什么愿望了。

    ------

    夜晚,巷子里的人都聚集在草地上,抬头仰望着天空,期待流星雨的到来。

    然和过了很久很久,流星雨也没有来的迹象。潇潇等困了,望着天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你知道吗,我从电视上看到,我们感受到的太阳光,都是八分钟之前太阳投射下来的。我们离天空的距离好远好远,所以在我们看到流星之前,流星可能早就已经在天空中划过了。”

    “真的?”潇潇的困意被驱散。她睁大眼睛,好奇地想象着流星划过天空的样子。

    越来越晚了,围观的人群里,很多人已经等不及,逐渐站起身回家了。人群越来越稀疏,潇潇在远处的垃圾桶旁,竟看到了刘傻子的身影。

    他弓着背,在垃圾桶里掏着翻着。他虽年龄不大,身影却尽显老态。潇潇愣了一会,对安安说自己要去扔个垃圾,然后朝着垃圾桶跑去。

    小小的英雄主义促使她掏着自己的口袋,妄想掏出一些贵重的东西,却什么也没有。她无比想帮一帮这个被冤枉却无力为自己辩解的人,却没注意自己的力量多么渺小。她还是往垃圾桶旁跑去,哪怕只是跟刘傻子说说话,就算他不愿意再相信别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只是觉得,刘傻子的消失,他们要负一定的责任。

    刘傻子从垃圾桶掏出几个瓶子,然后往反方向走去。潇潇努力追着他,只看见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他离开了巷子,那他住在哪里?潇潇在心里想着,不由得觉得悲伤。她思绪纷扰,没注意自己面前的石头,猝不及防被绊倒在了地上。

    她觉得手和膝盖在地上摩擦得生疼,大概是破皮了。但她不想哭。她只是淡定地站起身。这时,她已看不到刘傻子的身影。

    她拍掉身上的尘土,慢慢地往回走。

    草地上等待流星雨的人几乎都走了,只有安安依然在等她。潇潇朝安安笑笑,然后对着没有星星的天空双手合十,小声许愿道:“我希望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安安,刘傻子,小姐姐,我的爸爸妈妈......希望他们都能幸福快乐。我希望刘傻子有了新的家,安安能和他的爸爸妈妈和好,小姐姐能平安长大,我希望......”

    安安看呆了。他愣了一会,也学着潇潇的样子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说:“我希望潇潇能成为最幸福快乐的人。”

    话音刚落,天空中划过一道星星的光芒,是流星。

    接二连三的流星从天空中划过。潇潇看着流星雨,忘记了手和膝盖的疼痛,也忘记了所有的悲伤。

    “流星一定听到了我们的愿望。”潇潇快乐地想:“那请你一定要记得我说过的话,要世上每个人快乐幸福。”

    世界那么安静,只有流星带着愿望,飞到远方。

    它一定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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