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祥确是与那个叫夏荷的女子生过情,本王也的确打算将那块玉珏赠予春祥,但遗憾的是,还没等本王送出手,春祥和夏荷便不知因何缘故分开了。”赵世玉倒是大方的承认了春祥与夏荷的那段情,他依旧端坐在厅堂主位上,一双淡然无光的眸子在江瑟瑟的面庞上逡巡了片刻,继续道,“也是自那之后,春祥许是受了刺激性情大变,时常偷摸着出府,也不知做什么去了。不过后来,他的心情有所转变,本王只当他是走出了那段阴霾,未曾想,春祥竟——”

    赵世玉垂首低叹,他的声音尽显悲怆和憾然,有那么一瞬间,裴霁舟和江瑟瑟二人都快被他精湛的演技给蒙骗过去了。

    “舅舅是怀疑城中女子失踪与春祥有关?”裴霁舟紧追不放。

    赵世玉猛地抬起头,否认道:“本王不知道,春祥他明明是个好孩子啊,怎会做出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呢。本王不信——”

    江瑟瑟瞧着赵世玉的神情,不得不暗自感叹他说话的老道。

    明明每个字都在否认,可听在耳中,竟是将春祥所犯的罪名坐实了。

    “有一事还得征求舅舅同意。”裴霁舟目不转睛地盯着赵世玉,“夏荷与夫人即为好友,想来应该了解甚深,所以小甥还想请舅舅差人请夫人出来一趟,小甥有事相问。”

    赵世玉听后冷不丁地哼笑一声,“什么好友,无非是个攀权附贵之流罢了。非是本王在背后嚼人舌根,那夏荷与其她乐伶无异,也不过是看了烟儿的身份,你若不信大可去问府上的家仆,她每次来这里,可都不是空着手回去的。本以为她与春祥的事儿能成,怎么说也是自家人,什么金银首饰翡翠玛瑙,只要是她看上的,烟儿都大方相送。”

    “烟儿诚心相待,夏荷却薄情寡义,连一件小小的事情都不肯帮忙。”赵世玉冷声道,“即便如此,在夏荷失踪后,烟儿还为她伤心颇久,至今都还未走出来。所以有关夏荷之事,霁儿你也没必要再去问烟儿了。烟儿平日里甚少出门,她与夏荷之交也仅在府中,外面的事情她一概不知,你去问一阵也是徒增她的烦恼。”

    “古有刘皇叔三顾茅庐终请得孔明先生出山,现在我三入陈王府,却见不得柳氏一面,传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裴霁舟在赵世玉处吃了瘪,满是气馁地与江瑟瑟退出了主厅。

    江瑟瑟还没来得及说些安慰裴霁舟的话,便闻到了一股敷疮如圣散的药味,讶然间抬头,只见柳轻烟侧身隐于柱后。

    即便是在自家府中,柳轻烟依旧戴着帷帽,这便更加印证了江瑟瑟之前的推测。

    “江姑娘!”柳轻烟缓声唤道。

    江瑟瑟上前一步,“王妃您的脸没事吧?其实民女亦略通些医术,王妃若是方便,可以让民女给王妃瞧瞧,或许可趁恶疾蔓延之前扼制住。”

    柳轻烟的娇身一滞,许是在疑惑江瑟瑟为何知道,但很快她便恢复平静。

    隔着帷帘,江瑟瑟听到柳氏苦笑一声,回道:“不必麻烦了,我这恶疾非一般名医是治不了的。”

    江瑟瑟见她执意不肯,便也不再勉强,顿了小许,她问柳氏:“王妃特意在这儿等我们?”

    柳氏的帷帽轻轻抬了抬,而后正面转向江瑟瑟,“我,只是等姑娘。”

    此话一出,站在一旁的裴霁舟尴尬地咳了两声,他识趣地对江瑟瑟道:“我在外面等你。”

    江瑟瑟浅浅嗯了一声,看着裴霁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她才收回目光,“王妃找民女——”

    “你我虽只有过两面之缘,但我却觉得与姑娘相投,你也别一口一个王妃地叫我了,若不嫌弃,只叫我声姐姐就行。”柳氏道。

    江瑟瑟忙道:“不嫌弃。我前几次来府上想见姐姐一面,可都被王爷婉拒。不知姐姐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柳氏默然不语,过了许久,她才悠悠开口:“我听说京兆府在洛水河中捞出了几具尸体,是真的么?”

    “是。”江瑟瑟答道。

    话音未落,只听柳氏倒吸一口冷气,顿了顿,她又问:“春祥,春祥的尸体也在里面?”

    这次,江瑟瑟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姐姐为何有此疑问?我等也是今日才得府上报官说春祥失踪,却不知他是死是生。”

    柳氏想来也听出了江瑟瑟在套她的话,便她也不逃避,“妹妹不必诓我,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那里面定是有春祥的。”

    江瑟瑟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我们确实捞起了一具男尸,但其面目尽毁,辨不出身份,不过我觉得是春祥。”

    听到这句话,柳氏似乎舒了口气。

    “是王爷让你来问我的?”江瑟瑟反问柳轻烟。

    柳氏摇头,“不是。是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江瑟瑟乘胜追击,“那请问姐姐这真相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氏却没再回答江瑟瑟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夏荷是个好姑娘,是我对不住她,我要是不邀她入府来玩儿,或许她也不会死。”

    “夏荷死了?”虽然早有猜测,但江瑟瑟还是为此一惊,除了惊讶于夏荷之死本身外,她还惊讶于柳轻烟竟然如此笃定。

    “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夏荷是怎么死的?”江瑟瑟急道,“春祥和夏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那些失踪和死去的女子与你和陈王有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一道冷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姑娘背着我与内子谈话究竟是何居心?烟儿她近来高烧多病,脑子也不怎么清醒,刚刚说的都是胡话罢了!”

    赵世玉大步上前将柳轻烟揽在怀里,而柳轻烟亦如一具失了魂魄的空壳,任由赵世玉摆弄。

    “烟儿,外面凉,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面对柳轻烟,赵世玉又换了一副面孔,他语气温和,犹如三月春风,“为夫带你回屋。”

    “好。”柳轻烟淡声道。

    赵世玉也不再理会江瑟瑟,他半揽半扶着柳轻烟离去,可没走几步,赵世玉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看着江瑟瑟,“暮色将临,素闻城中匪盗横行,江姑娘还是尽早回去,免得孤身一人被贼子惦记!”

    赵世玉的眸中夹杂着阴鸷与狠戾,被他紧盯的这一刹那,江瑟瑟一时分不清对方是恐吓还是真的在关心她的安危,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多谢王爷关心,民女会小心的。”

    赵世玉冷哼一声,径自带着柳轻烟离开了。

    “柳氏与姑娘说了什么?”门外的拐墙挡了裴霁舟视线,他并未瞧见赵世玉的出现。

    “她知道春祥和夏荷都死了。”江瑟瑟声音淡淡的,似乎还未从惊惧中回过神来,“我怀疑柳轻烟极有可能还知道他们究竟因何而死。”

    裴霁舟不由得皱起眉头,他双手向后背着,挺直了脊背,“她怎会知道?莫非她留下你是为了探你口风?是陈王要她这么做的?”

    江瑟瑟摇了摇头,“不是。”

    裴霁舟讶于江瑟瑟笃定的语气,“姑娘就这么信她?”

    江瑟瑟落在石砖上的视线终于慢慢上移,她稍稍侧过头看了裴霁舟一眼。原本还在看着前方的裴霁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也偏过头来。

    “怎么?”见江瑟瑟眸中有波,裴霁舟只当自己脸上染了尘,他反手擦了几下。

    江瑟瑟将赵世玉突然出现并带走了柳轻烟一事告诉了裴霁舟,但对于赵世玉最后“告诫”她的那句话,她暗忖片刻,又压回了心里。

    她现在可是京兆府的仵作,且受过圣上召见,她还不信赵世玉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对她动手。既是逞口舌之能,又何必说出来扰得大家都心神不安呢。

    “这事情的走向是越发的奇怪了。”裴霁舟叹然道,“依姑娘之见,陈王赵世玉、其妻柳轻烟和忠仆春祥三人,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江瑟瑟无端叹息一声,随之呼出一口白茫茫的雾气,氤氲了她的眸光,融进了笼在天边经久不散的浓云。

    “我一直觉得陈王是主谋,春祥是帮凶,至于柳轻烟,应该算是知情者。”江瑟瑟道。

    “但我们现在没有证据证明陈王与此案有关,倒是春祥与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裴霁舟又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柳氏知晓其中内幕,或许我们能以她为突破口,找到破案的线索。”

    “王爷打算怎么做?”听裴霁舟的口气,似是已有了打算。

    “既然柳氏能主动找你,说明她至少是站在正义的这一边的,只是碍于至爱之人,深陷矛盾之中。”裴霁舟道。

    “王爷需要我做些什么?”聪明如江瑟瑟,一眼便窥知了裴霁舟的计划。

    裴霁舟欣赏地看着江瑟瑟,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还需姑娘与柳氏再走近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江瑟瑟听了不免轻笑,她道:“王爷就这般笃信我能得到柳氏的信任?”

    “当然。”裴霁舟想也没想便回答道,“姑娘笼络人心的能力我又不是没有见识过。”

    说起这,江瑟瑟难免不会想起裴霁舟之前揶揄她的话,他之前怀疑自己用了某中见不得人的手段搭上了傅斯远,那今日傅斯远帮自己说话,裴霁舟会不会更加深信他的猜测?

    或是,裴霁舟这话就是在故意点她?

    “那王爷呢?”话已问出了口,即便江瑟瑟再懊悔也无济于事,她只能梗着脖子望着前方,迫使自己不去在意裴霁舟的神色变化。

    裴霁舟惊讶地转过头,却见江瑟瑟的注意力并不在他的身上,猜测她可能只是随口一问。

    但裴霁舟却认真且毫不掩饰地答道:“我?自然与他们一样,钦佩着姑娘各个方面的卓绝能力。”

    “王爷莫要取笑我。”江瑟瑟转过头短暂地看了裴霁舟一眼后,又将目光移向别处。

    “我说的是真心话。”裴霁舟道。

    “王爷现在可是清醒着?”江瑟瑟又问他,“我可绝对没给王爷您下那些西域禁术,没强迫您说这些违心之话。”

    “之前......”裴霁舟面色肃然且诚恳地向江瑟瑟致歉,“初见姑娘时,因着姑娘女子身份有所轻视且怠慢了姑娘,是在下无礼,后又在未加验证之前便恣意猜测姑娘品行,是为不敬!今霁舟在此,诚恳地向姑娘道歉,还请姑娘宽宏,不计裴某前嫌!”

    裴霁舟跨出两大步,忽地停驻在江瑟瑟面前,朝她深深揖手一躬。

    江瑟瑟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忙扶着裴霁舟的手,连声道:“王爷折煞民女!”

    “其实这也不怪王爷,毕竟世人观念所致。”江瑟瑟安慰他道。

    “是啊。”裴霁舟深吸后又叹息道,“说破天,我也不过一介俗人罢了!”

    江瑟瑟总觉得裴霁舟这话意有所指,可她又不敢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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