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风骤起,卷起细碎的砂石,拍在窗棂上哐哐作响。

    屋内无灯,只有月光穿透窗户纸在地上投出纵横交错的格子影。

    两道细且绵长的呼吸声交替起伏,于这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在月光照不见的角落,两个娇弱的女子紧紧依偎在一起,而就在离两人几步开外的另一角,还躺着另一个女子,她面色惨白,曝露在外的皮肤上青黑的斑点显现,她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干涸的血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女子早就断了呼吸。屋中没有用来遮盖的物什,另两个女子便拾了几把稻草覆在其身。

    “姐姐,外面好似来人了。”缩在公孙念怀里,年纪仅有十四岁的胡湘儿于昏沉中猛然醒来。

    公孙念缓缓睁开双眼,她一手紧揽着胡湘儿,一手轻轻拨开身上的稻草,又朝胡湘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两人心有灵犀地开始轻轻挪动。

    公孙念和胡湘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她们先是蹲在门后,然后慢慢地向上抻着头扒在门上,最后只从格扇后面露出半个头,将将能瞧着外面的一切。

    “姐姐,你快看,又有一个女子来了。”胡湘儿颤抖着声音足以看出她的恐惧。

    公孙念嘘了一声,胡湘儿当即紧闭双唇,两人再次朝外面看去。

    屋外月色清明,两道纤美的身影由远及近,犹如坠落的仙女般脚步轻盈地穿梭在院中的小径上。

    与她们这些被绑进来的不同,那面生的女子似于这家女主人相熟,两人边走还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话。

    忽然,稍后那位身穿青衣的女子停下了脚步,堪堪朝二人的方向看来。

    公孙念像是被人看穿了似的浑身一个激灵,她脚下虚浮,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姐姐!”胡湘儿压抑着声音唤道。

    公孙念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然后在胡湘儿的搀扶下,两人又缩回了原先的角落。

    期间,盖在赵银珠身上的稻草滑落时发出了断续的窸窣声,惊得两人大气都不敢出。

    “姐姐,我想那位姑娘应该不会像我们这般倒霉。”惊魂未定的胡湘儿从公孙念怀里抬起头,“我看她们像是相识,那个女的应该不会对自己的朋友下手。”

    公孙念不敢细想,久久地,她才缓声道:“但愿吧。”

    虽素不相识,但已经死了太多的姐妹了,她也不想再有别的姑娘受到伤害。公孙念揽着胡湘儿的手更用力了些,她悄悄朝躺着的赵银珠看去,此刻,她只期望能有人把她们救出去。

    虽然渺茫,却仍旧怀有希冀。

    “妹妹,怎么了?”柳轻烟察觉身后断了脚步声,转过身问。

    江瑟瑟回头,跟上柳轻烟后扯个了浅浅的笑,“没什么,就是羡慕姐姐命真好,找到了陈王这般才貌双全家世显赫的男子,城中有王府,城外有山庄,简直羡煞死妹妹了。”

    夜色沉沉,柳轻烟面上闪过肉眼不可查的心虚,她干笑着回道:“妹妹若是喜欢,常来便是。”

    江瑟瑟抬眸看她,只见柳轻烟状若虚无的眸中又掺了几分诚挚,倒是把江瑟瑟搞糊涂了。

    莫非,今日她还有能够离开这里的机会?

    怕是不能吧。江瑟瑟浅笑着没有说话。

    柳轻烟径自将江瑟瑟引至了厢房,她先给江瑟瑟倒了杯热茶后,又至床头燃了檀香。

    “怎么还劳姐姐亲自动手,这偌大的庄园就没有个侍奉的下人吗?”江瑟瑟心有猜疑,且有八成把握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柳轻烟的手停滞了一瞬,笑道:“以前是有的。”

    江瑟瑟品了口茶,点头赞了茶香,随即又至窗前推开了窗扇。

    “妹妹不冷么?”柳轻烟点好香后走至江瑟瑟身后。

    江瑟瑟看着对面黑漆漆的一排屋子未置可否,默然片刻后,她偏头看向柳轻烟,“姐姐上次跟妹妹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妹妹还没来得及细问,姐姐便被陈王叫走了,当日瞧着王爷的怒色,我只当是再也见不着姐姐了,怎地今日王爷舍得把姐姐放出来,还让姐姐带妹妹来了此等好地方?”

    柳轻烟面色愈渐凝重,她张了张唇,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姐姐,您还不打算说吗?”江瑟瑟看出了柳轻烟的犹疑和不决。

    柳轻烟默然许久,轻声叹息道:“一切就快结束了,瑟瑟,你信我,那样的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那之前已经发生的呢?”江瑟瑟偏头看柳轻烟,“那些无辜的孩子们,就那样白白死了吗?”江瑟瑟看似平淡的语气中有着明显的愤恨。

    “瑟瑟,案子都已经结了,就让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不行吗?朝廷会给那些孩子们的家人发放可供他们一生都衣食无虞的赙赠——”

    “不愧是陈王妃,皇亲贵胄,好大的口气啊!”江瑟瑟重声打断了柳轻烟的话,后者亦被江瑟瑟这一席话吼得愣了一瞬。

    “就算死的是阿猫阿狗,尚有它的主人为其感到怜惜,况且那还是十几条人命,王妃竟说得这般轻巧?”江瑟瑟眸色如刃,其尖锐如刀的话语狠狠地扎在了柳轻烟的心上。

    “好,就如你所说,之前的事都暂且不提。”江瑟瑟接着道,“那她们呢?”江瑟瑟未明说“她们”指的是谁,她只是正面朝向对面那排黑漆漆的屋子,目光落在那两扇紧锁的屋门上,光影乍现之间,似有无数罪恶的爪牙伸向那些手无寸铁的弱者。

    “你、你怎么知道......”柳轻烟立刻就露了馅。

    其实江瑟瑟原本也不确定那边是否关着人,她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便想着诈柳轻烟一下,没想到还成功了。

    此时的江瑟瑟也没那个闲情与柳轻烟解释那么多,她只转头定定地看着柳轻烟那张被白纱遮住了面庞,她试图看透面前之人,却终是徒劳。

    “所以,你今日带我来这儿,是决定要对我下手了吗?”江瑟瑟声无波澜,好像在说今晚要吃什么般风轻云淡。

    柳轻烟却被江瑟瑟这话吓了一跳,她忙道:“瑟瑟你怎会这样想,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是吗?”江瑟瑟淡然一笑,“你不会,那陈王呢?”

    “瑟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柳轻烟像是真的没听明白。

    江瑟瑟双手撑着窗栏,扫了眼远处的高墙,轻声叹息,她也不再与柳轻烟卖关子,直言道:“虽是别苑,可其主人好歹也是个亲王,怎就连一个仆人都没有,想必这地方不太见得光吧?之前恪郡王费了那般手段也没查出这地方来,足可窥见此处之隐蔽,现在你却光明正大的带我步入这里,想来也没有要放我回去的打算吧?”

    “不是的,瑟瑟,你听我说——”柳轻烟急忙解释,“我带你来这儿,就是想寻个隐蔽之所,然后将我所知道的事情和今后的打算悉数告知于你,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其它意图。”

    “陈王是这样跟你说的?”江瑟瑟歪着头顿了片刻,她忽然问柳轻烟:“那之前,他是不是也是这般哄你的?”

    “什么?”柳轻烟的声音都变了。

    江瑟瑟嘁笑一声,她没料到自小混迹于烟花巷的柳轻烟竟是这般的单纯,怪不得她会听信赵世玉的话。

    “算了,不说了。”江瑟瑟道,“等陈王来了,我问他便是。”

    江瑟瑟转身走到圆桌旁坐下,刚执起水壶便听到外面传来娑娑脚步声。江瑟瑟淡然自若,倒了杯茶递至嘴边时,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

    “江姑娘久等,本王来晚了。”赵世玉立于门口,光影在他的面上闪烁,衬得他的神色愈加的晦暗不明,使得他那张原本眉清目秀的脸庞显得极其阴鸷与邪恶。

    房间里烛光朦胧,微弱的光线照不亮赵世玉身后的黑暗。

    “实是抱歉,本王被府中琐事绊住无法脱身,才来得晚了些。”赵世玉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模样,露出了其隐藏许久的阴险一面,他径自坐在江瑟瑟对面,接过柳轻烟递来的半温热茶水一口饮尽,他拿着空却的茶盏把玩着,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那侄儿倒是心细得很,这么快就发现你不见了,他倒也不怕得罪我,直接跑府上来质问我。”

    “恪郡王去了王府?那他——”柳轻烟却比江瑟瑟更急,不过她话未说完便被赵世玉一个眼神打断。

    “烟儿,无事,你莫急。”赵世玉缓声安慰柳轻烟道。

    赵世玉原本想以此来警示江瑟瑟不要抱有希望,就算裴霁舟知道她失踪了又如何,还不是无计可施。

    可江瑟瑟听后,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反而落了地。只要她多拖延一些时间,裴霁舟就一定能找到她。

    “所以,陈王让王妃把民女带到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要说江瑟瑟一点都不怕那是假的,但此刻已然深陷囹圄,也由不得她再害怕,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眼前这个恶魔斗智斗勇。

    “江姑娘向来聪慧,何不猜上一猜?”赵世玉饶有兴趣地反问。

    和书生打交道就是麻烦,拐弯抹角地,惹得人心烦。

    江瑟瑟暗自腹诽,面上却如常,她眸色流转,最后却停在了柳轻烟身上,“从何处开始说呢,要不就从王妃那张见不得人的脸说起?”

    柳轻烟浑身一震,不自禁地看向赵世玉,赵世玉却微微颔首,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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