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损失最大的却是晏瑾和窦云了。”江瑟瑟听裴霁舟理完案情脉络后,喟然长叹,“原本应是状元的晏瑾成了探花,而能进一甲的窦云却连榜都没上。”

    “还有那个倒霉鬼蒋源。”雷鸣拿了只鸡腿啃着,“恐怕他到死都没想明白,害死自己的就是那张爱偷吃的嘴。”

    “这个案子告诉我们,别人的东西不要乱动,谁知道里面掺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雷鸣剔完肉扔掉骨头接着说道,“那沈东河也是个人才,就用几滴浆液便把人给毒死了。”

    “沈东河家境清贫,父母靠上山挖药材为生,他精通于此并不稀奇。”裴霁舟声音淡淡的,听不出起伏。

    裴霁舟说完又听到身旁之人长叹了一声,他偏过头问江瑟瑟:“感慨什么呢?”

    江瑟瑟道:“我在想沈东河说的那些话,如果他没有起杀心,那韩朝生和陶青时的舞弊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他们或许真的会加官进爵,那样的话对别人确实不公平,偏偏别人还不知道自己落榜是因为有人耍了手段,还在不停地反思自己究竟哪里没有做好,比如窦云。”

    窦云落榜后,不仅未对此生过疑,反而一直都在反省自身。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裴霁舟道,“要知道才华这东西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韩、陶二人迟早露怯,圣上慧眼如炬,不会明知他们不行却仍然重用,入了翰林院的晏瑾总会得到赏识,窦云也终会高中,该是他们二人的,谁也拿不走。”

    “可那终究会延迟几年不是吗?”江瑟瑟道,“而且他们丢失的公平和正义并未得到伸张。”

    “瑟瑟,这世上事本就有很多的缺憾,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没法让一切都变得完美无缺。”裴霁舟耐心地疏通着江瑟瑟心中的郁结,“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填补那些缺憾,重新拾回丢失的公平,伸张消失的正义。”

    这些道理江瑟瑟自是明白的,但她就是无法从中走出来。

    “话说,圣上真的驳回了上请填榜的奏折?”雷鸣抻着头问,语气中满是遗憾。

    江瑟瑟也看向了裴霁舟,裴霁舟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那这对晏瑾和窦云来说确实不公平。”雷鸣叹道,“晏瑾还好一些,总算谋得了一官半职,而窦云只能等下次科考了。”

    “圣上有自己的考量。”裴霁舟解释道,“圣上下旨今后所有考试都不再进行填榜,怕的就是有人会效仿沈东河之举。没有人敢保证所有的案子都能侦破,因而此条法令也算是有效杜绝了别有用心者钻律法破绽谋害他人性命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雷鸣想了想,又觉得此条法令堪用,“圣上计之长远,非是我等泛泛之辈所能考虑到的。”

    裴霁舟低头不语,过了许久,他才悠悠道:“此谏言是傅少师提出来的。”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喜,但却有一丝酸味夹杂其中。

    雷鸣啧了一声,放下筷子赞道:“这傅少师确实是位人才啊,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好生向他讨教一番——嗷!”

    雷鸣话未说完,便被右边的仇不言悄悄踢了一脚,他欲质问,可仇不言却朝他投来一记警告的眼神,雷鸣暗戳戳地扫了眼裴霁舟后,生生将涌到喉咙眼儿的话给咽了回去。

    “下次轻点儿。”雷鸣歪过身子悄声对仇不言道。

    仇不言始终低着头,心无旁骛地扒着碗里的饭,没有理会雷鸣。

    “王爷,有秦子殊的消息了。”四人正沉默时,费平左手提着袍角,支在身前的右手紧握着一封书信从院中跑了过来。

    裴霁舟立马起身从费平手中接过了信,粗略阅览了一遍后,他的神色骤然一沉。

    “怎么了?”雷鸣好奇地戳了戳费平的胳膊。

    费平双手交叠在身前,微斜身对雷鸣道:“秦子殊畏罪自尽了。”

    “开什么玩笑?”雷鸣惊呼道。

    费平竖起食指压在唇上示意雷鸣小声点儿,“这事儿能开玩笑吗?”

    雷鸣想了想,也对,他又问费平:“秦子殊的尸体在何处?”

    费平摇了摇头,“还没找到。”

    “还没找到是什么意思?”雷鸣一头雾水。

    费平心累,他叹了口气,但还是耐着性子回道:“秦子殊留下了一封书信便后跳河了,尸体也不知冲到哪时去了,反正没有找到。”

    “他在信中说了什么?”江瑟瑟也站起了身,但碍于身高劣势,即便她踮着脚抻着头也够不着。

    裴霁舟将信递给江瑟瑟,言简意赅地回道:“他在信中供述了与礼部官员勾结的所有罪状,还说他是因为事情败露,害怕受到制裁而选择了投河自尽。”

    “他连死都不怕还怕入狱?”雷鸣不理解。

    “那还是自尽要更容易且轻松些吧。”仇不言道,“要知道他所犯之罪本就难逃一死,可若是入了狱,刑罚是免不了的,还不如轻快地死去。”

    “费参军,你们是如何得知秦子殊自尽的?”江瑟瑟扬着那封信问道。

    费平回道:“就在今晨,有百姓在城外的渭水岸边发现了一双鞋子,这种情况佷容易就会让人联想到有人跳河了,于是那人便来报了官,我和蔡大人查看时,就在鞋子下面发现了这封信。”

    “信上的落款日期是两日前,那时我们刚刚掌握了部分礼部官员参与科考舞弊的证据。”裴霁舟道,“想必秦子殊得知了此事,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所以才选择了自尽。”

    雷鸣和费平都同意裴霁舟的分析,纷纷点了点头,唯有江瑟瑟不认同。

    “费参军,能麻烦您带我去一趟发现秦子殊书信的地方吗?”江瑟瑟道。

    费平点了点头,“这倒没什么问题,只是我觉得姑娘去了也是枉然。我回来之前已经让人将那地方翻了个底儿朝天,但除了秦子殊留下的鞋子和书信之外,什么都没有。”

    可江瑟瑟说什么也要亲自去看一看。

    “我与你同去。”裴霁舟道。

    最后便是所有人都去了。

    几场春雨后,渭水水位肉眼可见地涨高了许多。江瑟瑟伫立在岸边,俯视着脚下波涛汹涌的水面。

    若秦子殊真的投河自尽了,那他的尸体恐怕早就被卷到了数里之外,想要找到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

    “姑娘,你现在所站的位置便是秦子殊摆放鞋子的地方。”费平道,“这是他留下来的鞋。”

    裴霁舟接过鞋反复看了几遍,却并未发现任何端倪。接着,他又递给了江瑟瑟。

    江瑟瑟端着那双鞋,凌厉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鞋面。她的视线在鞋底停留了一瞬后又移开。

    “确实没什么可看的。”江瑟瑟将鞋子递还给费平。

    这时,一旁的蔡宏试探着问道:“王爷,那秦子殊可以以畏罪自杀结案么?”

    裴霁舟看了江瑟瑟一眼,但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江瑟瑟深吸一口气道:“可以。”

    裴霁舟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他朝蔡宏点了点头,示意应允。

    蔡宏和费平退了下去,仇不言和雷鸣则一边沿着河岸寻找秦子殊一边拾起石子打起了水漂。

    裴霁舟站在江瑟瑟身后两步的地方,他仔细观察着江瑟瑟的神情变化,可盯了许久,江瑟瑟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好像并不是很在意秦子殊的死亡。

    但她明明非常在意。裴霁舟清楚记得费平举着信来报秦子殊有消息了时,江瑟瑟那抑制不住上扬的眉尾,也清晰记得她在听到秦子殊的死讯后,从他手里接过书信时颤抖的手指。

    江瑟瑟啊江瑟瑟,你究竟隐藏着什么?

    裴霁舟只是怔了这么一瞬,再回过神来时,忽见江瑟瑟的身体在向前倾,刚开始的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是河水流动造成的错觉,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并不是。

    惊慌在裴霁舟脸上闪现,他赶紧一步上前,右手从江瑟瑟腰间穿过,一把将她捞了回来。

    “你疯了!”可能连裴霁舟自己都没注意到他那的声线,以及在捞江瑟瑟时那颤栗的双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明明差点儿掉下河的是江瑟瑟,可害怕的却是裴霁舟。江瑟瑟推开裴霁舟退后了两步,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裴霁舟,而裴霁舟却是双脚疲软发麻,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裴霁舟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站稳身体。

    “从秦子殊所留书信上的落款日期来看,他应是该在于这两日跳河的。”过了一会儿,裴霁舟忽然道,“可他的鞋底沾着厚厚一层泥土,说明他走过泥泞地,可京城这两日并没有下雨。”

    “那能说明什么?”江瑟瑟知道裴霁舟想要表达的意思,可她仍是故意反问道,“西京这么大,并非下雨才有泥泞之地。”

    裴霁舟顿了顿,他退后几步,可又怕自己离得远了,若江瑟瑟再出现刚才的状况会来不及救她,于是拉着她的手腕朝河岸反向走去,直到停在一处脚印前,裴霁舟指着那脚印道:“尺寸和鞋底印花一模一样,这应该就是秦子殊来时留下的脚印。京郊最近的一场雨是四日前,应该就是秦子殊来时留下的。”

    “那又如何?”江瑟瑟道。

    裴霁舟明知江瑟瑟是在故意激自己,可他仍心甘情愿地落入她的圈套,“四日前秦子殊来了这里,如果他真是一心寻死,为何要将遗书的日期落在两日之后?一般都在留在死之前不是吗?”

    “或许是他在这里待至两日后再投的河?”江瑟瑟又道。

    裴霁舟冷笑一声,他回头张望着四周,回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非他是自带了干粮,否则不等他跳河就饿晕了。”

    见江瑟瑟又要说话,裴霁舟忙道:“你先别跟我唱反调,瑟瑟你听我说,秦子殊自尽这事儿,无论怎么推测都不太符合常理。别的都不说了,就说那日期,哪个真心想死之人会在这上面耍心眼?他摆明了就是想营造一种自尽的假象。”

    “王爷的意思是,秦子殊没有死?”江瑟瑟故意问道。

    裴霁舟轻笑一声,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江瑟瑟问题,而是道:“其实你也是这样认为的不是吗?”

    “你从鞋底上的泥土判断出了秦子殊到这儿和遗书上的日期有悖,察觉出了前后的矛盾,也因此猜测秦子殊没有自杀。”裴霁舟紧紧盯着江瑟瑟的眼睛,神色严肃且认真的说道,“但这一切都是你的推测,你没有证据来佐证,因而你不能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而且我觉得,除了这些,你之所以认定秦子殊不可能会自杀,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那是什么?”裴霁舟俯身捏着江瑟瑟双肩追问道,“瑟瑟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秦子殊?”

    江瑟瑟看着裴霁舟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就要和盘托出了,但她很快就恢复了理智,她吞咽着自己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反问裴霁舟:“如果我不说,王爷是不是就要拿我问罪了?”

    裴霁舟慢慢松了手,他直起身叹息一声后摇了摇头,“瑟瑟,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彼此也算是互相了解了罢?我知道你不是恶人,所以,如果你实在是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只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什么时候你想说了,我永远是你首选的倾听者,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在你身后支持你。”

    江瑟瑟听得一愣,这话听着,容不得江瑟瑟不多想。倏而她轻笑出声:“王爷,话不可不能说得太满,万一我想要杀人呢,莫非你也愿意给我递刀子?”

    裴霁舟却笃定地回道:“你不会。”

    江瑟瑟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底的浮躁和矛盾后,她告诉裴霁舟:“有些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王爷你再给我些时日,待我整理好思绪后再告诉你。”

    裴霁舟点了点头,“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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