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棺时,为免张玉珠情绪太过激动,江瑟瑟牵着她的手避在了远处。

    乔氏母女入土时间皆已超过半年,尸身早已腐烂,只剩下一堆森森白骨。衙役们依照裴霁舟的吩咐仔细且谨慎的将每一根白骨按原来的位置挪动至旁边的板车上,固定好后再由衙役推着车返程回县衙。

    张玉珠顿住想要去追的脚步,转身走至母亲的坟前,扑通一起跪了下去,接着捧起一抔黄土埋于怀间,呜咽着让娘和姐姐原谅自己的不孝。

    “玉珠——”江瑟瑟上前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掌心的热意穿透布料浸入张玉珠的肌肤,似是给她注入了一丝生气。

    张玉珠泪眼朦胧地抬头望着江瑟瑟,见后者神情复杂,好像是在犹疑着要不要开口。

    最终,在几番思忖过后,江瑟瑟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她蹲在张玉珠面前,捧起对方的脸,轻轻为其擦拭着脸上的泪痕,然后用哄孩童般的语气哄着张玉珠:“玉珠啊,我和王爷想去你姐姐失事的地方看一下,你能带我们去吗?”

    张玉珠吸着鼻子哽咽地问道:“现在吗?”

    江瑟瑟点头嗯了一声,“不过以你现在的状态——”

    “我没事的江姐姐。”张玉珠用手背左右开弓地擦了擦眼睛,立马站起身道,“我这就带你们上去。”

    裴霁舟侧身嘱咐了雷鸣和潘大几句后,唤了仇不言跟着张玉珠一同上山了。

    上山的小径峭而陡,路面则因为常年累月的拖柴而划出了一道半尺深的沟壑,一脚踏在沟坎便会激起千层飞尘,没多时,不仅几人的鞋履被染成了土黄色,就连裙摆也没能幸免,一眼看去全是脏兮兮的。

    裴霁舟和仇不言身为武将,气力自是不在话下,他们都能非常轻松地上坡下砍,而这条路,张玉珠已不知走过了多少次,于她来说,哪里有道弯,何处又有道坎都再了解不过,她轻车熟路地在前面领着路,瞧她那敏捷的步伐,竟不输裴霁舟与仇不言二人。

    但江瑟瑟就不同了,上坡本就费力,加上裸.露在表面的石头又极其地硌脚,因而她爬得很是吃力。

    这不知已是第几次裴霁舟停下来等她了,江瑟瑟看着已甩开两人一大截的仇不言和张玉不珠,又抬头望了眼愈渐升高的日头,她喘着粗气抹了把额上的热汗。

    “还能坚持吗?”裴霁舟瞧着她已被热汗浸湿的双鬓,碎发则乱七八糟地紧贴在她的额头和双颊上,呼出的气息一声比一声沉重,着实为她感到担忧,“要不然,你就留在此处等我,待我勘察后告诉你也是一样的。”

    江瑟瑟右脚踩在石坎上,手则撑在膝盖上,深深地呼出了几口热气后摇头道:“不行。我必须要亲眼看一看致使江玉珠摔死的山崖,再根据其落地后的姿势才能判断出她跌落时是否是人为导致。”

    江瑟瑟都这样说了,裴霁舟也不便再劝。为免江瑟瑟因体虚乏力而摔倒,裴霁舟走在她后面以身相护,但两人没走多久,江瑟瑟又莫名地落在后方。

    “我必须要休息一会儿。”江瑟瑟叉腰叹了口气后咚地一下席地坐在了地上。

    裴霁舟没有说话,解下挂在腰间的水囊递给了她,此时的江瑟瑟也顾不上礼节了,就着口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囊,末了,还意犹未尽地叹了一声。

    江瑟瑟将水囊递还给裴霁舟,后者目光无意间掠过她的面庞时,却倏地红了脸。

    只因江瑟瑟喝水时嘴里包得太满,一个不注意便喷了出来,水从她的两边嘴角溢出来后径自从下巴流到了她的脖颈上。细长且白皙的脖子美得堪比天鹅之颈,瞬间便迷了裴霁舟的心窍,竟让他生出了想到触碰的念头。

    好在裴霁舟及时扭开了头并扼制住了这个危险且罪恶的想法,并且暗自斥责自己此举与浪荡子无异,更是冒犯了江瑟瑟。

    “王爷也喝口水歇歇吧。”江瑟瑟用手作扇挥着脸上的热意,起身时瞥见裴霁舟亦是满脸通红,不明就里的她还好意劝道。

    裴霁舟心中愧疚之感更甚,他不敢直视江瑟瑟眼睛,她越是这般无暇,便越衬得他像个无耻之徒。

    江瑟瑟不知道裴霁舟这何突然别扭了起来,稍加思索后,她误以为对方是在嫌弃自己脚程慢,误了时辰。

    “不再休息会儿?”见江瑟瑟气息还没歇匀便又要启程,不禁问道。

    江瑟瑟摇了摇头,“不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说着,她便自顾地继续朝前爬着。

    裴霁舟很快跟了上去,听着身后渐显粗重的呼吸声后,他紧握着拳头犹豫又犹豫,纠结再纠结,如此反复几次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把手给我,我拉你!”裴霁舟心里慌得犹如重鼓在乱捶,他匆匆看了眼江瑟瑟后又赶紧别开了目光,这好像比带兵打仗难多了,至少在面对敌人时,他从没像此刻这般胆怯过。

    江瑟瑟紧盯着裴霁舟递来的那只手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看着他僵在半空的手,因常年舞刀弄枪地缘故,掌心长着层厚厚的老茧,他手腕处的青筋明显突起,而袖口半遮下,隐约能看到小臂上新旧叠加的伤痕,他的手指微微蜷缩忽而又舒展开来,足见对方心中的煎熬。

    她将视线上移,恰好对上了裴霁舟刚转回来的目光,后者的眼神心虚地颤了颤,随即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还是你自己走——”一瞬的冲动过后,裴霁舟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种赶鸭子上架的唐突感,可就在他打算把手撤回来的时,掌心突然多了个柔软之物。

    “那就谢过王爷了!”江瑟瑟厚着脸皮说完,赶紧把头扭开了。

    笑意在裴霁舟嘴角绽开,又被他赶紧收敛了起来,但他却情不自禁地再次展露出笑容,就连眉毛都高高扬起。

    裴霁舟慢慢收拢手指,他紧紧握着江瑟瑟的手,像是抓着一件极为珍贵的宝物般,生怕给弄丢了。

    而江瑟瑟的紧张亦不亚于裴霁舟,在这静谧的密林中,无人察觉到她的脸又红了几分。

    但也正因两人的心猿意马,江瑟瑟只顾着羞涩,也不觉得这路途磨人了。

    等两人到达目的地时,仇不言和张玉珠已等了有一刻之久,此时两人正坐在石崖边小憩,而长着一双鹰眼的仇不言眼尖地捕捉到了两人牵手的那一幕。

    正想再瞧得真切些时,裴霁舟好似有所感应似的朝他看了过来,吓得仇不言赶紧移开了视线,而当两人走近时,一切都已恢复如常。

    “你姐姐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江瑟瑟走至崖边抻头向前探望着,裴霁舟担心她一不小心掉小去,赶紧捉住了她的手肘。

    “嗯。”张玉珠点头应道。

    江瑟瑟退回原位,裴霁舟也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两人又同时朝着四周望去。

    此处虽临崖,可崖上却有方圆两丈的平坦之处,除非故意走到崖边,否则根本不会因为脚滑而掉下去,而里面的山坡并不陡,即便滑到摔落下来,下面还有平地兜着,更不可能直接摔至崖下。

    裴霁舟详细询问了张玉珠当时的位置,以及她赶过来后所见的一切。

    “你姐姐掉下来后是怎样的姿势?”几人绕至崖下后,江瑟瑟抬头望了眼仅有二十多尺高的山崖,若非下方的嶙峋怪石,就这么点儿高度,张玉珍也不至于当场殒命。

    张玉珠指着几块石头比划了一番,“姐姐就躺在这儿,双脚向斜后方折叠,头则撞在这块尖石上。”

    江瑟瑟垂眸一看,那片石头下与泥土相接的缝隙里,还残留着褐色的血迹。

    江瑟瑟摸了摸那块突出来的尖石,裴霁舟当即便猜到了她的意图,“你想将这块石头带回去与张玉珍的伤口作比对?”

    江瑟瑟点了点头,未等她开口,裴霁舟和仇不言便围着那块石头研究了半晌,最后却无奈地告知江瑟瑟:“这石头比我们想像中要大得多,它大部分深埋在土里,只露出一尺多高的尖,我们估摸着这石头怎么也有百来斤重,带是带不回去了。”

    “无妨。”江瑟瑟道,“我记下了它的形状,回去对比后只要大致没错就不影响,况且这也不是我们要调查的重点。”江瑟瑟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裴霁舟一眼。

    裴霁舟会意,但碍于张玉珠在场,他也就没再多言。

    在山上耽搁了半个时辰后,四人打道回府,而这次,江瑟瑟他们要赶回县衙尽早将三具尸骨检验完,至于张玉珠,裴霁舟则让她于明日乘车慢慢前往。

    纵心中有千般不愿,但张玉珠还是应下了,毕竟她还骑不得马,强求同行的话只会拖慢他们的步伐,而她也期盼着能早日查出结果还父亲一个清白。

    只不过,单纯如张玉珠,也从江瑟瑟和裴霁舟的言行中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对劲,从两人探听她姐姐与娘的死亡原因时,她便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可即便如此,张玉珠也始终坚定地相信着爹爹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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