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张三平杀害荣齐的罪名不成立,但乔氏的死他却脱不了干系,又因其所为事出有因,裴霁舟与魏登明和李昂合议,依照大梁律法,判其流放黔南。

    而裴霁舟则身携结案陈词和张三平的供状,并芜县县令魏登明之请罪书,带着江瑟瑟等人踏上了返京之程。

    临别之际,张三平恳求裴霁舟应允他回老家祭奠妻女,以表忏悔和哀思。

    “得夫如尔,上不能护妻,下不能佑女,即便你去了坟前祭奠又能如何?”裴霁舟同情张三平,同样也瞧不起他,身为丈夫,在得知发妻被侵犯后,他首先做的不是帮妻子讨回公道,而是对无辜的妻女步步紧逼,致使两人双双殒命。

    “身为丈夫,连最基本的庇护都无法给到。”裴霁舟补充道,“若乔氏和玉珍母女九泉之下有灵,她们会原谅你吗?”

    裴霁舟本不想答应张三平这个请求,但又觉得这个软弱了半辈子的男人实是可怜得紧,又见其跪在脚下声泪俱下地苦求着,略一思忖后,终是允诺了下来。

    但一行人返程的路途还未走完一半,正于溪边休憩养息时,却被芜县派来的衙役追上了脚程,对方带来了魏登明亲笔书写的加急信件。

    衙役冲裴霁舟行了跪拜礼后,从怀中掏出了书信呈上。

    仇不言接过信件不着痕迹地沿着信封捏了一捏后才递给了裴霁舟。裴霁舟撕下封边,用指尖捻着信纸默然查阅。

    这时,靠在树荫下歇气的雷鸣和正牵着马饮水的潘大亦围了上来。

    “王爷,魏县令在信中说了什么?”江瑟瑟瞧着裴霁舟脸色倏地一变,剑眉亦紧紧拧在了一起,立刻便猜出了有大事发生,“可是张三平出了事?”

    裴霁舟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将信纸递给江瑟瑟,她只粗略地看了一眼,同样蹙起了黛眉。

    “张三平自尽了。”裴霁舟幽幽叹了声长气。

    “他怎么死的?”雷鸣从裴霁舟身后绕至江瑟瑟旁边,抻着头瞟了一眼,看到了信纸上写着的“坟前”“饮酒”“有毒”等字眼。

    前来送信的衙役亦紧跟着禀明了详情,他道:“魏大人就怕行之途中出现差错,因而与李县尉亲自押送犯人回了老家,从始至终,张三平一直身戴枷锁,两位大人更是寸步不离地紧跟在犯人身后。”

    衙役此话说得结巴且生硬,说至一半,还抬起头瞄了裴霁舟一眼,随即又心虚地将头垂下,裴霁舟当即便领会到了对方的用意。

    魏登明怕担责任,因而话里话外都有推托责任之意。但这确实也怪不得他,本就是裴霁舟擅自承诺而导致的结果,若圣上追究下来,裴霁舟定会一人承担。

    见裴霁舟未有生怒反应,衙役又继续道:“谁知那犯人狡猾得很,说是在后院的桃树下埋有十六年的女儿红,本是为嫁女所留,如今妻女女逝,因此想挖出来慰祭亡魂。那厮想必早就打定了自尽之决心,说什么也不让吾等插手,后不知于何处摸了老鼠药混于坛中,至坟前饮尽后毒发身亡。县令大人当即唤了郎中医治,却为时已晚......”

    众人听后,皆是唏嘘不已。

    “张三平的尸身作何处置了?”裴霁舟问那衙役。

    衙役禀道:“大人说,依照大梁履历,张三平所犯之罪不足以引用‘身死罪消’之条,当处以杖尸五十以儆百姓。大人还说了,如若王爷另有示下,当遵王爷之命行事。”

    裴霁舟道:“魏县令处置得当,本王没有异议。”

    衙役应了声是,随即又作吞吐犹疑状,似在话想说而不知该不该说。

    “有话便讲。”裴霁舟又道。

    衙役这才说道:“犯人中毒身亡一事,大人后来查明,罪犯之女张氏玉珠有助他之嫌,此举涉嫌妨碍公务,不知是否需要追究张玉珠的罪责?”

    “可有实证?”裴霁舟冷声问道。

    衙役摇了摇头,回道:“未曾找到。只不过当时她与罪犯有过接触,因面才有此怀疑——”

    “既无证据,那又如何能假定张玉珠涉嫌此事?”不等衙役把话说完,裴霁舟便严厉斥责道,“况且你刚还说,魏县令和李县尉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张三平身后,既是如此贴身看管,他二人都不曾亲眼瞧见张玉珠有过异常之举?”

    “这......”衙役一时语塞,他顿时便明白了话多必失这个道理,因而不敢再随意辩解。

    “张三平罪孽深重,愧对妻女,因此自尽于坟前赎罪。”裴霁舟一两句话便下了判词,“至于其它的,身为朝廷命官,不容无端猜疑。”

    聪明地衙役自是瞬间就明白了裴霁舟的意图,他当即抱拳称道:“是!小的定会将王爷之教诲一字一句地转述于两位大人。”

    裴霁舟点了点头,挥手道:“嗯,你去吧。”

    衙役再行了拜礼才往后退去,正要转身之迹,忽又被江瑟瑟叫住。他的心中登时咯噔了一下,但面上却淡定应道:“江姑娘还有何吩咐?”

    “不是吩咐。”江瑟瑟走近衙役,忧心忡忡地询问道,“只是想问问张玉珠姐弟的境况如何?”

    衙役如实回道:“那女子倒是坦然地接受了事实,小的瞧她那模样,不像有多伤心的样子,只是神情木讷得很。小的听说等将张三平的尸身安葬完以后,她打算带着幼弟远走他乡。”

    “他们没与荣成相认?”江瑟瑟又问道。

    衙役摇了摇头,“那荣老头倒是想让儿女认祖归宗的,尤其是那小的,毕竟是他家唯一的香火,但张玉珠说什么也不肯,而张瑞也只听他姐姐的话,荣老头也无计可施,最后只得放弃了。”

    “可怜的丫头!”江瑟瑟叹息一声,随后从腰间摘下荷包递给衙役,并请他带给张玉珠,“这此银钱还请衙役大哥帮我转交给玉珠妹妹,他们姐弟二人年纪小,又没个长辈照拂着,今后生活中定会遇到诸多难处,这些勉强可以帮他们度过难关。”

    “玉珠现在心中肯定还在怨我,所以还请衙役大哥不要跟她说实话。”江瑟瑟亦有所顾及,她道,“否则她定不会接纳我的心意的。”

    衙役将荷包揣进怀中仔细护着,然后抱拳道:“姑娘放心,小的一定会将此事办妥当!”

    “在此期间,若张玉珠姐弟遇到了难处,还望尔等尽心相助。”裴霁舟亦嘱咐了一句,“这是我的私人恳求。”

    “小的遵命!”衙役躬身应道。

    江瑟瑟的心中这才稍许得了些安慰,她正欲嘱咐衙役路上小心时,又听身后的雷鸣问道:“张三平死了,张家姐弟又打算远离伤心之地,那荣成呢?那个导致这一连串悲剧的源头,不仁不义的无耻之徒的下场是啥样的?”

    衙役也禁不住一声唏嘘,他道:“那荣、张二人回村之前,两人的事便传遍了整个村子,村民们咒声连连不说,还不停地朝两人扔石头,小的猜想这也是张三平寻死的原因之一。至于荣老头,他自是无颜再在村子里待下去了,拖着残腿匆匆离了家,听说是去隔壁村子寻他婆娘了,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小的还真没听说。”

    “哼!所有人中,最该死的就是他了,他倒还有脸苟活下去。”雷鸣再也顾不上身份职位了,愤恨之情油然而生,“这样,老弟,你回去之后再仔细打听打听,知道结果后传信至京中恪王府,我非要知道他下场凄凉才肯安心。”

    衙役畏惧地看了眼裴霁舟后,点头应下了。

    “哎,最可怜的还是那双姐弟。”待人走后,潘大亦忍不住叹惋道,“本来信心满满地想要为父伸冤,没想到头来,冤没伸成,反而无端遭受了此等打击。小的倒还好,不醒事也就无所了,可那玉珠要怎么办啊?她才那么小......”

    “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爹不是亲爹,亲爹侵犯了母亲才生下的他们,而养父又杀害了母亲和姐姐......这样的噩耗任谁经历过都无法于短时间内走出来的。”就连一向寡言少语地仇不言亦怅然感叹了一句。

    听他这样一说,大家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五人重新启程,哒哒马蹄声伴随着沉闷且冗长的轱辘声,一直萦绕在人的耳边。

    车外的三人一脸沉重的神情,而马车里相对而坐的江瑟瑟与裴霁舟面上亦是沉得似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一个人兴致昂扬地来,却又抑郁寡欢地。来之前,都以为是一桩普通的案件,谁都没料到最后竟然发展成了这样的结果。

    “瑟瑟,还在想张玉珠的事?”裴霁舟道。

    江瑟瑟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时也,命也!”裴霁舟探身将手覆盖她的手背上,柔声安慰道,“你也别想太多。”

    江瑟瑟长叹一声后将烦恼甩到了脑后,道:“也是,现在再想这些已然没有任何用处,只望他们姐弟二人苦尽甘来,一路向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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