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离别的缘故,今日的无梦园都充满了淡淡忧愁。

    因为今天周盈盈在大家伙儿共同学习的白松堂里对各位师兄坦白了,几天之后自己全家就要通过京杭大运河去北京了。

    一听盈盈要走,文秉和李逊之的眼圈都红了。毕竟他们都还小,还是重感情的时候。只是文乘却比起哥哥文秉和李逊之都要淡漠。

    文秉还小,喜聚不喜散,见盈盈要走,突然叹息道:“可惜了,杨师兄考中进士走了,现在周师妹也要走了,无梦园就剩我们三个了,将来也不知道是谁要走了。”

    虽然年纪小,但是弟弟文乘却有着超出常人的豁达:“聚散总有时,这一次的离别或许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聚。”

    听了文乘的话,周盈盈也奶声奶气地说道:“等三位师兄考中了举人到京城参加会试说不定我们就会在北京城重逢。”

    盈盈的话还没说完,李逊之就把盈盈拉到自己身边,然后递给盈盈一个绣了鸳鸯的粉色荷包。盈盈看荷包鼓鼓囊囊,就知道里面十有八九装了银子。盈盈摆摆手,试图拒绝李逊之的馈赠。

    李逊之连忙说道:“听说周师伯欠了赌债才打算去北京的。从苏州到北京这么长的路,我担心师妹你们家路费不够,因此特意给你一点心意。”

    盈盈知道去北京是陈仁锡安排的,关于花费也是由陈仁锡负担,因此他们不缺钱。况且盈盈就是缺钱,也不好意思要李逊之的钱。

    只是盈盈虽然拒绝李逊之的好意,但是李逊之还是坚持要给:“师妹,这只是师兄的一点心意。我知道去了北京之后我们师兄妹很难见面了,但是只要师妹遣人给师兄荷包,师兄就是赴汤蹈火也会帮师妹做事情。”

    听了李逊之的话,盈盈心中不是不感动,再加上中心大明需要更多的仁人志士为国奉献,只是李逊之如此全是因为和周盈盈的一点点私情,这个实在不妥。

    就在师兄妹因为荷包相互推脱的时候,陈仁锡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众人身后。看到陈仁锡来了,李逊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陈仁锡看了李逊之如此胆怯懦弱,心中实在是对他不喜。

    但是顾忌盈盈,陈仁锡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李逊之的好意,只是李逊之给周盈盈绣了鸳鸯的荷包实在是不妥。万一这荷包被其他男人看到了,周盈盈和李逊之可就说不清了。

    因此陈仁锡也只能冷冷说道:“俗话说礼轻情意重,你给师妹金银这些阿堵物作甚。难不成要用银子把这些年的同窗之情买断?”

    李逊之战战兢兢地说道:“老师,弟子没有这样想,弟子只想给师妹一点临别时候的表示。”

    陈仁锡淡淡说道:“临别表示也不能直接用荷包送银子。因此你还是用这些银子给你师妹买点女孩子用的礼物吧。”

    李逊之虽然读书天赋不够,但是还是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他连忙说道:“谢老师,是弟子疏忽了。”

    陈仁锡看到李逊之恭顺的样子,又看看文秉文乘兄弟:“那你们呢?难不成看不起盈盈是女孩子,就空着手不送了。”

    一听三个师兄要给自己送礼,盈盈自觉自己没办法报答他们,连忙推辞道:“老师,各位师兄。真的不用了,我也没送什么回礼给三位师兄。就这样白收三位师兄的礼物实在不妥。”

    陈仁锡知道盈盈的心思,索性直接说道:“盈盈,你收下吧。你家里不宽裕,你三位师兄都是缙绅大户,反正不缺钱。”

    就这样,盈盈也只好收了这三位师兄给她的礼物。

    师兄妹在无梦园临别时候,盈盈也是和三位师兄痛哭了一场,虽然师兄妹相处也不长,但是毕竟都是少年,感情还很真挚,如今一个人走了,这些剩下的不能不伤心。毕竟一去北京,若无特殊的机缘,盈盈终生再也无法和三位师兄再见面了。

    江南多雨,就在盈盈一家人坐了船离开苏州城去通往京杭大运河的码头时,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听到雨声,众人都老老实实的躲在乌篷船里。唯独盈盈一人提着油纸伞跑到船头远眺。

    这个时代的小船因为是靠着人力运动,因此盈盈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河流两岸典雅而带有世俗气息的江南民居和那养育了这一方水土的蜿蜒河道。雨水洗刷了世俗所有的尘埃,这些江南民居青瓦黛墙都比之前清晰了许多。墙角和河道边缘随处可见大片大片青苔,因为空气湿润,这些青苔的颜色更加苍翠欲滴。

    只是盈盈却带着无穷的离愁别绪,如饥似渴望着这些在苏州本地人看起来都很帅平常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因为这一次周盈盈从苏州走了之后,或许今生都不可能再踏入江南,而苏州的一切都注定作为她午夜梦回时候的破碎记忆。

    一想到自己此生都无法回到苏州老家,盈盈突然回忆起了自己前世和朱由检刚刚搬入紫禁城的时候,因为皇嫂张嫣还没有从坤宁宫搬走,身为皇后的盈盈也只能和朱由检同住乾清宫。

    朱由检要忙着和魏忠贤斗争,忙着处理朝政,虽然夫妻和信王府一样同居一室,但是盈盈还是感到很寂寞。

    只是既然朱由检立志中兴大明,她身为妻子,身为皇后,就有责任体谅他,照顾他。自然自己这点儿女情长的小心思也只能化作平日里隐藏的孤寂。

    虽然是小冰河期,但是紫禁城里面冬日的阳光依旧明媚,乾清宫里面的淡青色汝窑瓷瓶上插满了朱由检最爱的腊梅。

    就在这清幽的梅香中,盈盈也只能一边凝望着眼前繁密的花瓣,一面凝望着手里的阳羡茶。

    阳羡茶是苏州特产,不过京城也有卖,并且也不怎么名贵,还是周奎为了排解盈盈的思乡之情给盈盈从宫外带来的。毕竟盈盈是苏州人,小时候在江南长大,如今到了北京,虽然得到了旁人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但是家始终是回不去了

    只是阳羡茶容易得,盈盈却只能把自己的思乡之情化作一缕悠长的叹息。

    “盈盈是想家了吗?”

    就在这时,一阵清越的男声从右侧背后传来。

    盈盈转头一看,就看到记忆中魂牵梦绕的那副面容。

    朱由检并没有穿代表帝王威严的华丽龙袍,只是在雪白直缀外多穿了一件常见的浅紫色道袍,颜色淡雅温柔。一直以来,他都更喜欢自己以一副家常读书人的打扮出现在后宫之中。

    盈盈看到他这幅打扮,心中很是欢喜。因为他读书人的打扮和他温和的表情给了她平凡人家夫妻相濡以沫的错觉。

    盈盈低头沉吟,她有些不好意思回答了。

    她知道自己能嫁给朱由检为妻,并且夫妻恩爱和顺,已经是难得的幸运了,至于些许思乡之苦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只是朱由检和盈盈年少夫妻,自然感情难以言喻,因此他更是想把天下所有美好的东西分给她一般:“盈盈思乡也是人之常情,只恨我不是江南士子,既能娶了盈盈,又能让盈盈免受背井离乡之苦。”

    盈盈笑道:“妾身能遇陛下,已经是三生有幸,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奢求的了。”

    望着盈盈纯净稚嫩的面容和秋水一般明亮清澈的双眸,朱由检心中也是陶醉于她对自己的情意,于是就对盈盈信口开河道:“盈盈,相信我。等朕平了辽东,收复河套之后,就带你回江南老家。到那时,咱们夫妻一起共赏江南美景。”

    听了朱由检的话,盈盈心中清甜如蜜,因为自己的丈夫既有胸怀天下的宏图大志也有夫妻情深的温存体贴,因此她望着朱由检充满憧憬地说道:“妾身相信陛下一定能够在收复辽东,平定西北,修齐治平于宇内,广布仁德塞外。毕竟陛下说袁崇焕会帮陛下五年平辽的。”

    朱由检虽然被东林党忽悠,但是他多疑的性格却让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将来未必能够得偿所愿,就随意说道:“虽然袁崇焕这样说了,不过辽东和河套不是那么容易平的,可能到时候就不是咱们两个人去江南了。”

    听朱由检似乎话里有话,盈盈好奇地问道:“陛下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外朝大臣会反对陛下南巡?”

    毕竟武宗(正德)世宗(嘉靖)二位先帝下江南,都被大臣阻拦。明朝虽然皇权被限制,但是皇帝还是皇帝,而这些大臣们的阻拦也没什么卵用。但盈盈始终担心朱由检下江南可能会被大臣指责,毕竟她不愿意朱由检因为自己受到什么责难。

    “哼,等朕收复辽东之后,些许阻拦又算的了什么?只是等到去江南的时候,咱们的孩子都会跟在咱们身后叫父皇母后了。搞不好那时候就是咱们一家三口,甚至四口一块去江南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在江南赏荷品蟹,岂不快哉?”

    盈盈听了朱由检对自己许下的诺言,心中满是喜悦,因此嘴角微微露出一缕笑意,眼睛也弯成一段小而精致的浅浅月牙。也许是沉迷于朱由检许诺的一家三口去江南的畅想,又或许是沉迷于和他永远在一起的幻想。

    盈盈那时候还很单纯,不知道世事的艰难,基本上朱由检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了。只是幻想始终都只是幻想罢了,朱由检许诺给她的江南之行,终究随着大明王朝在崇祯十七年的坍塌彻底化作飞灰,就这样散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连残渣都不曾剩下。

    某种意义上,周盈盈和朱由检一样蠢。只是朱由检自己发现袁崇焕最后骗了他,他就立刻放弃了对于袁崇焕的保护,任凭袁崇焕被朝廷定罪活剐三千刀。只是周盈盈知道朱由检对自己许诺无法实现,却无法放弃自己对于他的痴恋。

    或许是那日的阳光太明媚,沐浴在金黄色花朵里面的朱由检才如此让人目眩神迷,以至于盈盈始终无法忘怀当朱由检对自己许诺时候的幸福感。

    只是,当初幸福的时光是那样短暂。等到崇祯十七年,所有美化的事情就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当然也包括朱由检当初给自己许下的那个国泰民安之后一家人去江南潇洒的诺言。

    一时间,油纸伞下的盈盈脸上满是水珠,一般是泪水,一般是雨水。泪水是她对于朱由检的万千柔情,雨水则是江南烟雨的淡淡离愁。

    只是流再多的眼泪,盈盈都不得不离开苏州,虽然她很清楚地明白,走了之后此生都没有重返江南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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