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小七跑来小屋，见唐三不在，往桌上一趴就在那儿诉苦。
“喝酒又伤身又伤心。”
“嗯？”
“劝喝、劝不喝都是问题，我根本制不住这群人，这种事以后别叫我了。”
唐皎问：“是什么事？”
李小七诧异地望向她，偏偏她眼眸清澈，李小七静了几息反应过来，道：“是我记错了，没什么事。”
唐皎向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凭唐三对李小七莫名其妙的暗示，等到放假七舍都聚不起来，还不如直接指示他。
唐皎的笑容转瞬即逝，冷淡地瞧着手中一沓纸。
李小七确认她心情不大好，没一会找借口要溜走。
唐皎示意他拿走桌上钱袋，李小七苦笑：“我们之间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你会需要的。”
李小七叹气：“就当我存你那儿吧，等需要的那天再向你要。”
唐皎思索片刻答应了。
李小七的身影在窗框中越来越小，唐皎仰头，过梁上空空荡荡。
那里原本挂着个丑丑的瓷制风铃，是唐三捏出来的，被她画上她、唐三和人偶的人像，挂上窗的第三天消失不见了，屋里屋外都怎么找也没找到。
家里有小偷光顾。
唐皎要找小偷聊聊损失，顺便把说好的工作处理掉。
于是她专心研究堆积的文件，一段时间下来，唐皎对数字几近麻木，并由衷感到好奇，武魂殿富裕到一个小小的分殿也能调用那么多资产？
不大可能。
从哪个角度，诺丁城的分殿不像有这个价值。
她收起文件，披上斗篷，出屋去寻唐三。
一出屋，温度骤降，她往手心吹热气，捂住了还是冷，又回去加了围脖和手套，慢悠悠往后林走。
大冷天的，唐三热出一身汗，洗到单薄的汗衫被汗浸湿，贴着肌肤，能瞧见些线条，和学院里小山般的老师比起来唐三的体型很是瘦小，但这样于唐皎恰好在还算赏心悦目的队列里。
既足够有力抱起她，盯着发呆也不会感觉到威胁。
“皎皎，怎么出来了？”唐三快步上前，离她两步时停下，擦去头上汗水。
唐皎嫣红的脸埋在白绒毛中：“哥哥，我出去玩，午饭就在外面吃啦。”
唐皎第一次说要自己出去玩，唐三心中警铃作响，压下情绪问：“皎皎等哥哥换个衣服再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唐皎装作为难：“哥哥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
唐三毫不犹豫做了选择：“哥哥会另外处理好。”
“但是哥哥，皎皎已经大了，可以自己一个人的，不需要哥哥陪着。”唐皎说得坦诚，唐三走哪都要把她带去，时间一长她便觉得唐三太过黏人，但让唐三恐怕难以接受这个理由。
唐三如遭雷劈，满脑都是唐皎的“不需要哥哥”，从她独自上街迷路到长大被人哄骗受委屈，瞬间想了许多。
他被想象吓了一跳，笑容渐渐消失。
唐皎不管唐三心里想些什么，交代完转头就走。
唐三留在原地，焦虑得转圈，火也未熄，披上外衣远远跟在唐皎后头。
唐门暗杀之道被他用到极致，闪转腾挪，每次唐皎回头，都恰到好处用地形躲过探寻。
小馄饨、梅花糕、糖葫芦……唐皎一路走一路和过路人凑份买吃食，唐三在后面跟着险些以为自己今天忘记喂她吃早饭了。
挑挑拣拣吃完上次看见想吃的东西，唐皎来到茶馆门口，门半阖，守门的店小二远远瞧见她便鞠身请她入内。
唐皎笑问：“你们店今日似乎是不开门，放我进去你不会挨罚吗？”
“今日的确闭店，只是主人吩咐过，小姐过来不必阻拦。”
主人？森罗？
“主人？我只来过你们店一次，那日也没见过店主。”
小二笑意不减：“主人已等着了，小姐请随我来。”
茶馆内烟雾缭绕，夹杂了股难闻的气味，唐皎捂住口鼻，余光瞥见小二猛吸一口烟，脸上露出沉醉的神情。
闭馆了，曲却未停，古韵中带着难懂的涩意，音节拗口地难以发出，声音轻细，越唱越快，仿佛贴在耳边与她诉说什么。
她被领着穿过重重走道，越往前走烟雾越重，勉强只能瞧见店小二身影。
“怎么这么大的烟？”
“小姐不知，”小二声音嘶哑，说话时一连吞了好几个字，“今日是祈神日，信徒们上的香多了点。”
这位神吃得不怎么好啊，唐皎暗自腹诽，又问：“馆内供奉了哪位神明？”
虽然是问话，但唐皎已经预设了答案。依赖武魂殿多年来不留余力的宣传，光明神拯救人类的事迹广为流传，而其它神明在睡前故事里基本失去了身影。
“呵呵，”小二低低笑着，声音断断续续，唐皎凝神才能听清他低弱的声音，“不是什么杂碎都能被称为神明，这世上仅有祂才能称为神。”
唐皎不免好奇：“祂是？”
“神就是神，神的真名不可听，神的真容不可视。”
走过一个转角，曲声旁多出许多声音，附着曲声低吟。
唐皎顺着声音来源望去，不期然望见间还能看清其中情况的大厅。
大厅内一群人手捧香烛跪在中央，烛火中涌出白烟，聚成源源不断飘出大厅的一团。
高台上一人头戴虎头身披孔雀尾羽，在祭台前跳着诡异的舞，一举一动仿若提线木偶，修长的脖颈上羽毛随风而动。
走过的瞬间唐皎将那景象记在心头，没几步，小二停在一扇厚重的金门前，门上镶嵌了许多宝石，在浓烟中闪烁着光芒，极其诱人。
小二推开门，门后房间未点灯。
凝视黑暗，忽然间，唐皎意识到祭台上的东西有多奇怪。
那是团浓郁的黑雾，浓郁到粘稠的质地，黑雾翻腾，化出乌黑发亮的腕足，有如藤蔓的须根，层层裹住祭台。
房间亮起，地上是羊绒毯，墙上是红绒布，所有地方都堆着做工精细的玩偶，面容模糊的人形玩偶、可爱的毛绒狼形玩偶，不一样的玩偶，外观却有几分相似，乍一眼好像堆满了相同的玩偶，令她心感不适。
今天来这里不是个好主意。
她边想着，转过身：“我还有事要办，下回再来喝茶。”
小二挡在她面前不让步，伸手做出请的动作，微张的五指间长出透明的薄膜。
他身上肉眼可见的所有皮肤上都浮现鳞片状的印记，两颊各有三道平行线，随着呼吸，线微微张合。
唐皎没有感受到魂力在小二身上流动，那不是武魂，也不是魂技。
他就是变成了怪物。
唐皎怕一走进房间门就关了，又不知道这会儿还能做什么，便仰头盯着店小二脸上的线看。
小二被她盯得不自在，嘴边长出的长须颤抖，连带着线大大扩张，露出细密的鳃丝。
没等一会，森罗愉快的声音从房间里飘来，唐皎转头正好看见暗门合上。
“对不起，我去拿喝的来晚了。”
森罗倒了杯血红的饮料，玻璃杯中大小不均的红粉果肉上下沉浮，饮下一口顺手给唐皎递去一杯。
杯子靠近鼻尖，唐皎闻到一股血味，顿了顿，将饮料放在椅旁。
森罗身着白金长袍，紫线在衣袍上绣出浩瀚星空，宝石作为日月两端相望。
亲近的笑容配上昂贵的衣饰，显得十分亲切。
“找我有什么事吗？”
“武魂分殿申请的钱，最后是到你手上。”
缺乏威胁的生活让唐皎丧失了“缄默”的能力，她说起话毫无顾忌。
森罗思索半刻回道：“算是吧。”
“武魂殿愿意出钱的理由和教皇令也有关系。”
森罗笑了：“是，你胆子还是那么大，换别人根本就不敢问。”
唐皎讽他：“不及你，把教皇令交给我，也不怕我乱用。”
森罗满不在乎：“那东西对我没用，不如给你。你来这儿应该不是就为这点事吧。”
“我对很多事都很好奇，但你会回答我吗？”
唐皎清楚，知道秘密的人最容易被处理。
森罗无奈地叹气，目光包容，像在看不懂事的孩童：“瞧你说的，我有对你不好过吗？只要你问，我就会告诉你。”
唐皎呼出一口气：“这个秘密和百级有关吗？”
能引得武魂殿妥协的东西，也就魂环和魂骨。
年份高的魂环难得，但武魂殿有实力组织狩猎。
魂骨珍贵，但她看过拍卖手册，魂骨很难拍出两百万金魂币的价格，也难想象富裕的武魂殿会因为魂骨给出教皇令。
说几乎能称为隐秘的事情，森罗的口吻好像在说今晚吃什么：“是，现任教皇已是极限斗罗。”
99级，极限斗罗，突破百级近在眼前，自然着急。
唐皎试图继续连接两样东西：“百级和神有什么关系？”
森罗反问她：“你觉得什么是神？”
唐皎下意识答道：“好用的工具。”
森罗愣了下，没憋住笑意：“倒也正确，不过我问的是神本身。”
唐皎这会思索了半天才答：“享受天地供奉的存在，有职责和担当，如果德行有失，不配为神。”
森罗对她的答案不作评价，答起先前的问题。
“跨越百级的魂师在大陆上有一个称呼——神，他们的能量不能被这个维度承载，所以在另一个世界生活，也叫神界。”
“人想成神，要么天赋极强，自行突破百级，要么借助信仰之力突破百级，要么寻找到传承，得到神的帮助突破百级。”
“二十多年前，大陆极西处的杀戮之都内有神明传承的传言传遍整片大陆，武魂殿也有出手，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找到传承，就算找到，也不会放过另外的传承。”
唐皎寻到其中疑点，并为此感到好奇：“光明神没有传承给教皇吗？”
森罗眼中流露出些许恶意，不作修饰直接道：“光明神偏爱天使武魂，教皇从武魂上就被踢出了传承。”
“那你们供奉的神，祂偏好什么？”
“祂没有偏好。”
没有偏好，所以每人都有机会。
唐皎不信他这话，并且心中已视祂为“邪神”。
不过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
武魂殿的那些钱是献给神明的，虽然大半流入森罗手中。
尊敬又不敬，难以想象，森罗会是信徒。
“森罗，在你看来，什么是神？”
森罗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神非人，无法理解。”
唐皎有些不解，毕竟他看起来对神了如指掌。
“人理解不了神，正如人理解不了雷霆风雨。”
不知何时森罗身上人的气息消失殆尽，他看向她又像是在看更远处，像夏季的雷云，冬季的寒雪，无端让她感到恐惧。
这种恐惧十分强烈，但不含任何阴险、邪恶。
唐皎明白了他的意思——高于人类的存在，又怎么能在人的视角去理解？
森罗冷冷道：“突破百级的魂师再强也还是人，伪神而已。”
没有不屑或是嘲笑，仅仅是评价。
魂力在恐惧下沸腾，在体内横冲直撞，唐皎挺直了背没有塌下，她仿佛被撕裂成两份，一份叫嚣着可怕，要躲去安全屋，一份顶着压力，屹立不倒。
风雪再大，总有办法抵抗。
即使是神明，只要存在，就能被观察、触碰、消灭。
一柄剑悄然出现在她身后，锈迹缓缓消失，剑刃渐露锋芒。
森罗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瞬的诧异，气息平静下来。
恐惧彻底消失，唐皎擦去嘴角的血，问出有关神的最后一个问题。
“所以，这位神能给信徒带来什么？”
森罗浅笑：“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唐皎挖苦森罗：“你倒是一点也不藏着捏着。”
森罗骄傲地说：“我说过，我是个诚实的人，只要你问我就会说。”
不问，自然就不说了。
唐皎盯着他：“为什么是我？因为唐三？”
作为工读生能有一栋小楼当宿舍，已是非常幸运，更别说得到连城主都要尊敬的人物的“优待”。
幸运过了头，以至于处处透露着古怪。
“就不能因为你们俩吗？你和我聊得到一起，唐三天赋不错，”顿了顿，森罗补充道：“你们两个在一起才是神选者。”
“我拒绝。”
森罗露出耐人寻味的笑：“你尽管尝试。”
虽然早有预料，但唐皎还是烦躁了一瞬，她没再纠缠下去，道：“我要钱、魂导器，还有我那儿被你拿走的东西。”
“前面的都能给你，从你那边拿走的东西是祭给神的，现在是神的所有物。”
唐皎强忍着才没有招出武魂指向这个满口胡言的家伙。
他敛财敛到教皇身上，唐皎也只当玩笑来看，但用这个收了她的东西就是笑话了。
不过这里是他的地盘，她也打不过魂尊，只能忍下。
森罗对她的目光感到不满：“别这么看我，我对你们可比唐昊好多了，单是那些书里对武魂、魂环、魂技的介绍就是普通魂师摸索数十年才能得出的经验。”
而这是最危险的地方，书里的错误她难以证伪，被带歪也有可能。
既然他表示不满，唐皎索性闭上眼：“那些文件还需要带去分殿吗？”
“当然，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你要的也由他们来准备。”
任务暂且不提，森罗抛给唐皎一件仅有高级信徒才能拥有的信物。
入手的瞬间，阴冷的感觉刺骨入肺，唐皎睁眼瞧了眼，匆匆收入魂导器中。
森罗带唐皎穿过来时的暗门，经过狭窄、阴暗、咯吱作响的楼梯，他们来到大厅上方。
他挥手散去一片烟，信徒们的样貌清晰地出现在唐皎眼前。他们的神情在一声声祈语中越发痴狂，表情一半狰狞一半平和，在大厅外唐皎还能用猎奇心态去看他们，现在她只想离这显然疯狂的存在远些。
但她又很清楚，无论森罗说得对不对，她和唐三现在离不开诺丁城，毕竟城主都在下面跪着，远离，能去哪呢？
森罗寻了会，掏出本带画像的手册给唐皎，里面详细记录了每个人的身份，无不是诺丁城有头有脸的人。
“和下面的人对一下，有问题就拿信物去向他们求援，我很忙的。”
唐皎将他们踢进日常交流的黑名单，这些人能少接触就少接触，要是发现她根本不信神，却用信徒的名义利用他们，绝对能把她撕了。
她再一次环视大厅，希望把一切记下来。
忽地，她发现舞者脖子上摇动的根本不是什么羽毛，而是一个个从皮肤里长出来的小触角。
太邪了，唐皎生不起半分的求知欲。
“喝酒又伤身又伤心。”
“嗯？”
“劝喝、劝不喝都是问题，我根本制不住这群人，这种事以后别叫我了。”
唐皎问：“是什么事？”
李小七诧异地望向她，偏偏她眼眸清澈，李小七静了几息反应过来，道：“是我记错了，没什么事。”
唐皎向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凭唐三对李小七莫名其妙的暗示，等到放假七舍都聚不起来，还不如直接指示他。
唐皎的笑容转瞬即逝，冷淡地瞧着手中一沓纸。
李小七确认她心情不大好，没一会找借口要溜走。
唐皎示意他拿走桌上钱袋，李小七苦笑：“我们之间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你会需要的。”
李小七叹气：“就当我存你那儿吧，等需要的那天再向你要。”
唐皎思索片刻答应了。
李小七的身影在窗框中越来越小，唐皎仰头，过梁上空空荡荡。
那里原本挂着个丑丑的瓷制风铃，是唐三捏出来的，被她画上她、唐三和人偶的人像，挂上窗的第三天消失不见了，屋里屋外都怎么找也没找到。
家里有小偷光顾。
唐皎要找小偷聊聊损失，顺便把说好的工作处理掉。
于是她专心研究堆积的文件，一段时间下来，唐皎对数字几近麻木，并由衷感到好奇，武魂殿富裕到一个小小的分殿也能调用那么多资产？
不大可能。
从哪个角度，诺丁城的分殿不像有这个价值。
她收起文件，披上斗篷，出屋去寻唐三。
一出屋，温度骤降，她往手心吹热气，捂住了还是冷，又回去加了围脖和手套，慢悠悠往后林走。
大冷天的，唐三热出一身汗，洗到单薄的汗衫被汗浸湿，贴着肌肤，能瞧见些线条，和学院里小山般的老师比起来唐三的体型很是瘦小，但这样于唐皎恰好在还算赏心悦目的队列里。
既足够有力抱起她，盯着发呆也不会感觉到威胁。
“皎皎，怎么出来了？”唐三快步上前，离她两步时停下，擦去头上汗水。
唐皎嫣红的脸埋在白绒毛中：“哥哥，我出去玩，午饭就在外面吃啦。”
唐皎第一次说要自己出去玩，唐三心中警铃作响，压下情绪问：“皎皎等哥哥换个衣服再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唐皎装作为难：“哥哥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
唐三毫不犹豫做了选择：“哥哥会另外处理好。”
“但是哥哥，皎皎已经大了，可以自己一个人的，不需要哥哥陪着。”唐皎说得坦诚，唐三走哪都要把她带去，时间一长她便觉得唐三太过黏人，但让唐三恐怕难以接受这个理由。
唐三如遭雷劈，满脑都是唐皎的“不需要哥哥”，从她独自上街迷路到长大被人哄骗受委屈，瞬间想了许多。
他被想象吓了一跳，笑容渐渐消失。
唐皎不管唐三心里想些什么，交代完转头就走。
唐三留在原地，焦虑得转圈，火也未熄，披上外衣远远跟在唐皎后头。
唐门暗杀之道被他用到极致，闪转腾挪，每次唐皎回头，都恰到好处用地形躲过探寻。
小馄饨、梅花糕、糖葫芦……唐皎一路走一路和过路人凑份买吃食，唐三在后面跟着险些以为自己今天忘记喂她吃早饭了。
挑挑拣拣吃完上次看见想吃的东西，唐皎来到茶馆门口，门半阖，守门的店小二远远瞧见她便鞠身请她入内。
唐皎笑问：“你们店今日似乎是不开门，放我进去你不会挨罚吗？”
“今日的确闭店，只是主人吩咐过，小姐过来不必阻拦。”
主人？森罗？
“主人？我只来过你们店一次，那日也没见过店主。”
小二笑意不减：“主人已等着了，小姐请随我来。”
茶馆内烟雾缭绕，夹杂了股难闻的气味，唐皎捂住口鼻，余光瞥见小二猛吸一口烟，脸上露出沉醉的神情。
闭馆了，曲却未停，古韵中带着难懂的涩意，音节拗口地难以发出，声音轻细，越唱越快，仿佛贴在耳边与她诉说什么。
她被领着穿过重重走道，越往前走烟雾越重，勉强只能瞧见店小二身影。
“怎么这么大的烟？”
“小姐不知，”小二声音嘶哑，说话时一连吞了好几个字，“今日是祈神日，信徒们上的香多了点。”
这位神吃得不怎么好啊，唐皎暗自腹诽，又问：“馆内供奉了哪位神明？”
虽然是问话，但唐皎已经预设了答案。依赖武魂殿多年来不留余力的宣传，光明神拯救人类的事迹广为流传，而其它神明在睡前故事里基本失去了身影。
“呵呵，”小二低低笑着，声音断断续续，唐皎凝神才能听清他低弱的声音，“不是什么杂碎都能被称为神明，这世上仅有祂才能称为神。”
唐皎不免好奇：“祂是？”
“神就是神，神的真名不可听，神的真容不可视。”
走过一个转角，曲声旁多出许多声音，附着曲声低吟。
唐皎顺着声音来源望去，不期然望见间还能看清其中情况的大厅。
大厅内一群人手捧香烛跪在中央，烛火中涌出白烟，聚成源源不断飘出大厅的一团。
高台上一人头戴虎头身披孔雀尾羽，在祭台前跳着诡异的舞，一举一动仿若提线木偶，修长的脖颈上羽毛随风而动。
走过的瞬间唐皎将那景象记在心头，没几步，小二停在一扇厚重的金门前，门上镶嵌了许多宝石，在浓烟中闪烁着光芒，极其诱人。
小二推开门，门后房间未点灯。
凝视黑暗，忽然间，唐皎意识到祭台上的东西有多奇怪。
那是团浓郁的黑雾，浓郁到粘稠的质地，黑雾翻腾，化出乌黑发亮的腕足，有如藤蔓的须根，层层裹住祭台。
房间亮起，地上是羊绒毯，墙上是红绒布，所有地方都堆着做工精细的玩偶，面容模糊的人形玩偶、可爱的毛绒狼形玩偶，不一样的玩偶，外观却有几分相似，乍一眼好像堆满了相同的玩偶，令她心感不适。
今天来这里不是个好主意。
她边想着，转过身：“我还有事要办，下回再来喝茶。”
小二挡在她面前不让步，伸手做出请的动作，微张的五指间长出透明的薄膜。
他身上肉眼可见的所有皮肤上都浮现鳞片状的印记，两颊各有三道平行线，随着呼吸，线微微张合。
唐皎没有感受到魂力在小二身上流动，那不是武魂，也不是魂技。
他就是变成了怪物。
唐皎怕一走进房间门就关了，又不知道这会儿还能做什么，便仰头盯着店小二脸上的线看。
小二被她盯得不自在，嘴边长出的长须颤抖，连带着线大大扩张，露出细密的鳃丝。
没等一会，森罗愉快的声音从房间里飘来，唐皎转头正好看见暗门合上。
“对不起，我去拿喝的来晚了。”
森罗倒了杯血红的饮料，玻璃杯中大小不均的红粉果肉上下沉浮，饮下一口顺手给唐皎递去一杯。
杯子靠近鼻尖，唐皎闻到一股血味，顿了顿，将饮料放在椅旁。
森罗身着白金长袍，紫线在衣袍上绣出浩瀚星空，宝石作为日月两端相望。
亲近的笑容配上昂贵的衣饰，显得十分亲切。
“找我有什么事吗？”
“武魂分殿申请的钱，最后是到你手上。”
缺乏威胁的生活让唐皎丧失了“缄默”的能力，她说起话毫无顾忌。
森罗思索半刻回道：“算是吧。”
“武魂殿愿意出钱的理由和教皇令也有关系。”
森罗笑了：“是，你胆子还是那么大，换别人根本就不敢问。”
唐皎讽他：“不及你，把教皇令交给我，也不怕我乱用。”
森罗满不在乎：“那东西对我没用，不如给你。你来这儿应该不是就为这点事吧。”
“我对很多事都很好奇，但你会回答我吗？”
唐皎清楚，知道秘密的人最容易被处理。
森罗无奈地叹气，目光包容，像在看不懂事的孩童：“瞧你说的，我有对你不好过吗？只要你问，我就会告诉你。”
唐皎呼出一口气：“这个秘密和百级有关吗？”
能引得武魂殿妥协的东西，也就魂环和魂骨。
年份高的魂环难得，但武魂殿有实力组织狩猎。
魂骨珍贵，但她看过拍卖手册，魂骨很难拍出两百万金魂币的价格，也难想象富裕的武魂殿会因为魂骨给出教皇令。
说几乎能称为隐秘的事情，森罗的口吻好像在说今晚吃什么：“是，现任教皇已是极限斗罗。”
99级，极限斗罗，突破百级近在眼前，自然着急。
唐皎试图继续连接两样东西：“百级和神有什么关系？”
森罗反问她：“你觉得什么是神？”
唐皎下意识答道：“好用的工具。”
森罗愣了下，没憋住笑意：“倒也正确，不过我问的是神本身。”
唐皎这会思索了半天才答：“享受天地供奉的存在，有职责和担当，如果德行有失，不配为神。”
森罗对她的答案不作评价，答起先前的问题。
“跨越百级的魂师在大陆上有一个称呼——神，他们的能量不能被这个维度承载，所以在另一个世界生活，也叫神界。”
“人想成神，要么天赋极强，自行突破百级，要么借助信仰之力突破百级，要么寻找到传承，得到神的帮助突破百级。”
“二十多年前，大陆极西处的杀戮之都内有神明传承的传言传遍整片大陆，武魂殿也有出手，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找到传承，就算找到，也不会放过另外的传承。”
唐皎寻到其中疑点，并为此感到好奇：“光明神没有传承给教皇吗？”
森罗眼中流露出些许恶意，不作修饰直接道：“光明神偏爱天使武魂，教皇从武魂上就被踢出了传承。”
“那你们供奉的神，祂偏好什么？”
“祂没有偏好。”
没有偏好，所以每人都有机会。
唐皎不信他这话，并且心中已视祂为“邪神”。
不过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
武魂殿的那些钱是献给神明的，虽然大半流入森罗手中。
尊敬又不敬，难以想象，森罗会是信徒。
“森罗，在你看来，什么是神？”
森罗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神非人，无法理解。”
唐皎有些不解，毕竟他看起来对神了如指掌。
“人理解不了神，正如人理解不了雷霆风雨。”
不知何时森罗身上人的气息消失殆尽，他看向她又像是在看更远处，像夏季的雷云，冬季的寒雪，无端让她感到恐惧。
这种恐惧十分强烈，但不含任何阴险、邪恶。
唐皎明白了他的意思——高于人类的存在，又怎么能在人的视角去理解？
森罗冷冷道：“突破百级的魂师再强也还是人，伪神而已。”
没有不屑或是嘲笑，仅仅是评价。
魂力在恐惧下沸腾，在体内横冲直撞，唐皎挺直了背没有塌下，她仿佛被撕裂成两份，一份叫嚣着可怕，要躲去安全屋，一份顶着压力，屹立不倒。
风雪再大，总有办法抵抗。
即使是神明，只要存在，就能被观察、触碰、消灭。
一柄剑悄然出现在她身后，锈迹缓缓消失，剑刃渐露锋芒。
森罗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瞬的诧异，气息平静下来。
恐惧彻底消失，唐皎擦去嘴角的血，问出有关神的最后一个问题。
“所以，这位神能给信徒带来什么？”
森罗浅笑：“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唐皎挖苦森罗：“你倒是一点也不藏着捏着。”
森罗骄傲地说：“我说过，我是个诚实的人，只要你问我就会说。”
不问，自然就不说了。
唐皎盯着他：“为什么是我？因为唐三？”
作为工读生能有一栋小楼当宿舍，已是非常幸运，更别说得到连城主都要尊敬的人物的“优待”。
幸运过了头，以至于处处透露着古怪。
“就不能因为你们俩吗？你和我聊得到一起，唐三天赋不错，”顿了顿，森罗补充道：“你们两个在一起才是神选者。”
“我拒绝。”
森罗露出耐人寻味的笑：“你尽管尝试。”
虽然早有预料，但唐皎还是烦躁了一瞬，她没再纠缠下去，道：“我要钱、魂导器，还有我那儿被你拿走的东西。”
“前面的都能给你，从你那边拿走的东西是祭给神的，现在是神的所有物。”
唐皎强忍着才没有招出武魂指向这个满口胡言的家伙。
他敛财敛到教皇身上，唐皎也只当玩笑来看，但用这个收了她的东西就是笑话了。
不过这里是他的地盘，她也打不过魂尊，只能忍下。
森罗对她的目光感到不满：“别这么看我，我对你们可比唐昊好多了，单是那些书里对武魂、魂环、魂技的介绍就是普通魂师摸索数十年才能得出的经验。”
而这是最危险的地方，书里的错误她难以证伪，被带歪也有可能。
既然他表示不满，唐皎索性闭上眼：“那些文件还需要带去分殿吗？”
“当然，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你要的也由他们来准备。”
任务暂且不提，森罗抛给唐皎一件仅有高级信徒才能拥有的信物。
入手的瞬间，阴冷的感觉刺骨入肺，唐皎睁眼瞧了眼，匆匆收入魂导器中。
森罗带唐皎穿过来时的暗门，经过狭窄、阴暗、咯吱作响的楼梯，他们来到大厅上方。
他挥手散去一片烟，信徒们的样貌清晰地出现在唐皎眼前。他们的神情在一声声祈语中越发痴狂，表情一半狰狞一半平和，在大厅外唐皎还能用猎奇心态去看他们，现在她只想离这显然疯狂的存在远些。
但她又很清楚，无论森罗说得对不对，她和唐三现在离不开诺丁城，毕竟城主都在下面跪着，远离，能去哪呢？
森罗寻了会，掏出本带画像的手册给唐皎，里面详细记录了每个人的身份，无不是诺丁城有头有脸的人。
“和下面的人对一下，有问题就拿信物去向他们求援，我很忙的。”
唐皎将他们踢进日常交流的黑名单，这些人能少接触就少接触，要是发现她根本不信神，却用信徒的名义利用他们，绝对能把她撕了。
她再一次环视大厅，希望把一切记下来。
忽地，她发现舞者脖子上摇动的根本不是什么羽毛，而是一个个从皮肤里长出来的小触角。
太邪了，唐皎生不起半分的求知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