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

    陈璃皱起眉头,再好的脾性也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模样给刺到了。

    她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她莽撞不要紧,怎么能把别人的性命当成儿戏?

    “你若送他走,他还是会回到这个地方来的,他在这鬼地方待了一年多没有走出去,这已经证明了他的决心。”

    芷溟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

    黎垣垂眸沉默着,他没想到她竟然会帮他说话,一时间心口隐隐作痛起来,他握紧拳头,想再说些什么,却吐不出半个字。

    “你可曾认真筹谋过如何报仇?就这样一股脑冲动地进入罔境,那不就是等同于送死?”

    陈璃望着黎垣,笑得尴尬又苦涩,仍然耐心劝说道。

    “若这事真是毕月乌所为,你能留下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你又可知那毕月乌身份之尊贵,法力之强悍,山上师祖都要退避三舍。”

    黎垣握紧了拳头,满脸都写着固执。

    “好,那就让她杀了我。”

    见陈璃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芷溟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有些无奈道:“你们才是别吵了,这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快些离开。”

    陈璃眼眸里燃起了怒火。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难道你希望他死吗?”

    “你也要明白,没人愿意当懦夫。”

    芷溟直视着她,毫不退让。

    林子里阴湿得很,也暗得很,陈璃说过此处有灵兽,可是此刻没有半分鸟鸣声,天地间除了她们一行人以外仿佛没有别的生灵。

    除了黎垣肩头缚着的一颗小小夜明珠,还散着些人间微光。

    “你是个郎君,这般的年龄是该早已定了亲的。”

    陈璃聊得散漫,却语含机锋。

    她见此处草和藤蔓交错着长,极容易被绊倒的样子,便从怀里掏出一副青铜罗盘指路,想着先离开这一块地界。

    “和我定亲的表姐已经死了。”黎垣的神情黯淡了几分,看向陈璃的眼睛里清清明明,毫不畏缩。

    “我现今真是一无所有,只有这条命。”

    两人一前一后地跟着陈璃,黎垣在前,芷溟在后。

    “其实我有个未曾谋面的舅舅,他叫黎昇,在我出生以前他就已经离开了青州,说是去寻仙山宝地……其实我们家的人,都有些慧根,都迷这个,毕竟先祖的传说,在青州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黎垣轻咳了一声,他按耐着想要一吐为快的心情,带着些傲气微微昂起了头。

    陈璃盯着远处出神思索了一阵,这才脑筋转过弯来——这事怎么看都像是一桩悬案,谁会相信毕月乌劳动大驾亲自出罔境去青州屠杀八竿子打不着的一群凡人?

    若真有谁得罪了她,她大可派属下去就是了。

    芷溟颇感无聊,忍不住捏了捏手中的秃毛小鸟,它身上的皮肤比刚握紧的时候扎手得多,她与它对视了一会儿,看着它一双凌厉恶毒的眸子,像是要把她剥皮拆骨。

    “好,我们带你去,但你要记得,别莽撞。”

    草势渐渐稀疏,陈璃再没望向黎垣一眼,她踏步起身,速度比之前要慢得多,树的缝隙里都是雾气水珠,如轻纱一般拂在三人面上。

    芷溟正用尽全力,耳边没有传来如常的呼呼风声,且左胳膊某块地方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揪着,她痛得说不出话来。

    自己的衣角正被某人紧紧攥住,他似乎是用绳子在她的衣角打了个死结,晃荡着。

    芷溟咬紧牙关,忍着痛楚,连着脸都有些变形了。

    不知道还有多远,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或许是瞥见了她眼中明晃晃的嫌恶,黎垣的心又丝丝地泛着疼,他负气地瞪她一眼——难道他就很想这般脸皮厚吗?无论如何,他是郎君,靠一下女人怎么了?

    三个人飞出原地近百里,这算是芷溟头一次飞得身心俱疲,虽说刚刚那地方阴暗闭塞,树木如鬼魅一般惑人,只是飞了这么远,见到的风景居然都大差不差。

    看来整座山都被这些树占满了,占得盘根错节。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溪流出现在视野内,潺潺地欢快流着,如同一条晶莹剔透的冰绡。

    陈璃便领头停下来了。

    芷溟终于能喘口气把黎垣放下,她迫不及待地去解那根带子,也许是痛太久了,她咬得后槽牙都麻了。

    黎垣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本来他还挺渴的,见到那溪流的时候他心里欢欣得很,他在林子里的时候都是靠为数不多的果子和露水充饥。

    但是,见她这般讨厌自己,眼眶竟然有些湿。

    “你带着他。”她自作主张地伸手将他推了出去,一直推到了陈璃面前。

    黎垣木木地立着,不发一言。

    陈璃无奈地笑笑,抬眸瞥见芷溟正站在一旁小心精细地抚平衣角的褶皱,这动作宛如一记重锤般击中了她的心,七八岁的时候,她见过爹做这个动作。

    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像是要震穿三人的耳膜,开始打雷了,雨哗哗地下,下得又急又密。

    芷溟眼睁睁看着自己随着雨势越大越快地变回了螭身,虽然她早已两种形态切换过无数次,可是这是唯一一次,心头涌起些许恐慌。

    她听见了预料之内的尖叫声,伴着滚滚春雷,倒让她想起潞州城里茶楼的口技,一人一尺一案千军万马,忍不住扑哧一笑。

    但是陈璃那张悲伤极度到死白的面容,即时又让她的笑容慢慢凝固。

    许是用错了力,手里仍然握着的小鸟居然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她一下子甩出去老远,伴随着咻地一声,都不知道它是落在了树上还是草地里。

    “道长!她是妖!她是妖!”黎垣又急又怕,他紧紧地拽着陈璃的胳膊,在她背后瑟瑟地发着抖。

    “我知道。”陈璃往前一步,那衣角从黎垣手里飞速滑了出去,她定定地地看着芷溟,目光温和。

    “你,你们,你……”黎垣吓得脸色惨白,他战战兢兢地望了一眼陈璃,又望了一眼那比他的身躯大过十几倍的生灵,开始没命似地往前跑,没等陈璃开口就跑得不见了人影。

    “因为下雨了,对吗?”陈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好奇地开口问道。

    “雨泾没有教过你水火不侵咒吗?”

    “啊?”

    “……原来那咒是干这个用的。”

    芷溟恍然大悟,一些旧时记忆纷至沓来,她出神地望向陈璃,她还以为她也会吓得半死跑走呢,谁知道她不怕。

    也对,她说过她的父亲是螭族。

    自己好像有一点儿把她也当成了朋友。

    芷溟集中意念施咒,顷刻间又从螭身变回了人身,她抖抖身上的水,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那乞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还是得去找,”陈璃与她并肩而立,她也是很是无奈,那无奈中又含着几分欣喜。

    “被你这么一吓,正好我把他送回家去。”

    芷溟不置可否,慢悠悠地往前踏着步,这水火不侵咒在自己周身似乎施加了一层淡淡的光芒,眼前如同横着一道水晶帘子。

    雷声一直响着,雨也一直下着,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

    大约冒雨搜寻了半个时辰,她们才找到了黎垣,他不知怎地晕倒在草地里,浑身湿透了,脏兮兮的。脸蛋上的污泥被雨水冲走了大半,露出秀美精致的鼻梁和嘴唇,像是一个被谁丢弃的漂亮人偶。

    陈璃蹲下身子替他把脉,淡淡一笑。

    “按理来说,他吃了清心丹本不会惊吓过度而晕厥,莫非身子还是太虚……”

    “这雷番山,我之前走的时候真的很顺畅,天朗气清的,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芷溟盯着黎垣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把头发上的骨簪拔了下来,它变作一个紫色的刻满符咒的田螺壳,噗地一声落了地。

    “他不是我们,他是凡人。”她眸光深邃,语气却是那样的漫不经心。

    “他要是这么一直淋雨淋下去,会病死。”

    陈璃吃了一惊,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似的,细细地上下打量着,她一想到某个可能会让她转了性的人,心突然开始虚虚地跳着,总没有着落。

    毕竟自己临走前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

    陈璃从来没有见过田螺内部,当进来的时候,她只感叹这东西必是天神所造,妖精和人通通没这个本事。

    “我不回家。”

    被她们抬着进来的黎垣突然猛地坐起身,他望向陈璃,眸中闪烁着些许恨意和不甘,仍然倔强着开口道。

    “我不回,我承认我怕妖,但是等我变得足够强,我就能用我自己的能力去对抗。”

    陈璃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反正到了宗门,能不能收下他也是看师尊的意思。

    她已经疲于拿自己的道理去说服别人。

    “原来你一直在装睡。”芷溟冷冷地瞪了黎垣一眼,黎垣也又怕又气地回瞪一眼。

    她又如惯常般看向田螺壳的尽头,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那些景象,她居然还是能看到。

    雨似乎不再下了,外界的世界变得明亮,变成了爽朗的浅湛蓝色,天幕好像低垂在右手边。

    “……在飞?”

    陈璃最先感觉到不对劲的,外界的景象一直在变换,且她脚步有些虚,不是有谁在托着这东西飞又是什么?

    芷溟有些惊慌,也是在这一瞬间,那双能看到江底景象的眼睛仿佛移到了田螺外界,俯瞰着上下左右四周,她看见了一只巨大的秃毛鸟正叼着这田螺往另一座山峰飞去。

    那秃毛鸟全身不仅长出了刺,那刺上都是如灰烬一般的碎毛,看上去直教人倒胃口。

    “刚刚那只鸟……”芷溟定定地看着陈璃,剩下的半句话没敢再说完,她只盼她能懂她心里的意思。

    “我出去应付她。”

    陈璃没等她回应便一溜烟地飞了出去,视野陡然开阔,脚下踩着的虚空反而比刚刚在壳里实在。

    她一回头,一只金黄色的瞳孔赫然挡在她身前,这眼睛足足有她个头一半大。

    此刻心里平静如水。

    她不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高阶灵兽。

    但是受了师尊这么多年的好,这一点小事还是要替他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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