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靖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芷淳瞧见了女儿双眸里深不见底的自责,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芷溟,我有很多事没有跟你说,你怪不怪我?”

    芷淳沉默地望着母亲。

    “你知道寂念为什么要夺取神骨,为什么要杀我和你师傅,为什么又当时被关在荼沼吗?”

    “咱们的先祖叁水螭,还有角木蛟原本一齐负担着守护江底月珠的职责。”

    “这故事牵扯太多,但是关键之处说出来却只有短短的几句——”

    “寂念是角木蛟的转世,前世她不甘寂寞离开江底,上岸后与凡人男子结为妻夫,结果被神使惩以雷刑。”

    “什么?”芷溟惊叫一声,她的心忽然跳得有些疼。

    芷淳只好先跟她解释前因,正色道:“天神给几位神兽分好了职责和领地,不能离开太久或者太远,单论禁咒的约束,若触犯了,轻则显出兽身,重则离得近的连花草树木也要一同遭殃,化为齑粉。”

    “角木蛟被雷刑打得灵肉分离,神使遍寻魂魄不得,赐予那一代螭族首领神骨,好让她有能力对抗角木蛟,神骨从那一代才开始代代相传。”

    “谁也猜不到角木蛟竟然百年之后成了我的妹妹,只能是庆幸——她当时修炼禁法被彼闻宗掌门发现。”

    “那你和烙月……”芷溟怔怔地看着母亲,似乎是想问问她们怎么没事。

    不,或许只是时间未到,不然她们也不会一直分离两地。

    芷淳娓娓诉说着,神情冷静严肃。

    “寂念若是真的夺取了神骨,月珠但凡失衡倾斜,曜日堂下的魔岩火喷涌而出,登时便会有毁天灭地的浩劫……”

    “这就是她一步错,步步错而生出的执念——让羲和的心思白费。”

    芷溟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扰得她根本没办法仔细地去思考。

    她听到了这些真相,这些坚硬如铁的已经发生过的事实,通篇都在告诉她,她那个小小的愿望。

    不可能。

    芷淳像是回忆起什么,神情被淡淡的无奈笼罩。

    “陈璃的父亲,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螭族族民,拼尽全力通过了林罗石门的考验,也在上岸十年后毫无征兆地化成了一摊血水。”

    “我们都离不了月珠太久。”

    微尘凝滞在半空,梁上年岁久远的朝日珠此刻的光芒似乎有些过于寒冷了,照得床上的人脸色惨白到像是一具玉石雕刻成的人偶。

    芷溟凝视着宁合的脸庞,她总觉得他好像也在听。

    可他睫毛没动,眼睛也没动。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她真的确认了他就是不会再醒,心里的痛一丝丝地漫上来。

    “我知道了。”

    她忽然轻笑一声,平静开口道。

    “母亲你再跟我说说别的事,比如进了塔要注意些什么……”

    芷淳见女儿已经明了她的意思,有些释然。

    她不禁抬头望向靖室穹顶。

    靖室上方漂浮的大大小小的法器,每一件都有它的奥妙所在,可只要一带进塔内,就会失效。

    “塔内是另一个世界,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则,这个世界的大部分法器到了那边会自动失效。”

    “但塔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与修为无关。”

    “怎么去第一层,守境人会告诉你。”

    “如果真的有幸见到了神使,告诉她你是叁水螭的一员,告诉她角木蛟提前从荼沼出来了,若她得空,施以援手重新封印。”

    “……当时事态紧急,不知是咒语用错还是金贝失灵,始终未能联系得上。”

    -

    上回入塔是为了埋葬雨泾尸骨,塔外萧瑟荒凉的景象芷溟还历历在目。

    现在不同了,因着她要入塔采药的“壮举”传得整个门派上下人人皆知,只要是想看热闹的人都来一观,甚至还有烙月那几位闭关许久不见客的师叔师姐,这些人三五成群地漂浮在塔脚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塔门打开,照旧是那片柔软广阔如海的青草地,可越往前走,草地前方的灰色虚空慢慢变暗,身后的世界合拢成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绿色琉璃球。

    再也没有门了。

    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冷硬得没有尽头的黑暗,像是在江底游来游去时,偶尔会出现在路上的泥洞。

    只要掉进去了就找不到前路。

    她掐了个火诀,可半点火星子也放不出来,她又摸摸头上的簪子,冰凉轻盈的像个再普通不过的物件。

    芷溟迷惑不已。

    上上次这簪子被门上禁令无情弹回。

    上次随着陈璃进来埋葬师傅残骸时,它彻底的消了声音。

    明明它一次又一次地横冲直撞只是为了入塔,真的解开门上禁令进来了,又是毫无反应。

    她突然对着那黑暗虚空轻声开口道。

    “你想要什么?”

    这里会有守塔人的,母亲和烙月说了每一层都有,可声音孤单单地荡了回来,此地像个真山洞。

    她耐住性子往前走,脚底轰地燃起了一束冰凉的蓝色火焰,自己周围忽然被六个屏风围住了。

    无论是向前还是退后,这些屏风都一步不停地跟着她。

    那屏风上的景象十分的虚张声势,刮着狂风下着刀子雨……当然还有一张是最接近烙月告诉她的血湖。

    好几张绢画屏风上都是许多精怪打成一团,血湖那张上是成群的靛蓝色巨嘴鸟,正在吱吱喳喳地尖叫互啄,她凑近去看,没过一会儿就听得聒噪,耳朵开始疼。

    退后两步,瞥见右侧的那张安安静静的已陈旧泛黄的画,画中央没有精怪,只有一根顶天立地的雕花铜柱,站在灰蒙蒙的世界里。

    芷溟又往四周扫视了一圈,没再多做犹豫,一只脚猛地踏了进去。

    那一瞬间,脑中莫名回想起陈璃告诉她的故事——天神羲和给众位神兽所谓的考验,毕月乌曾经到过最深的地狱,角木蛟经历了火的淬炼。

    难道这里是地狱?

    实在是不怪她联想到一块儿去,毕竟这地方恶臭扑鼻,还未转身,一股强得让人作呕的铁锈味带着风声嗖嗖从耳后方袭来,她往前飞跃一步堪堪躲过。

    本以为会跳出画布,可门已消失。

    烙月告诉她,根据掌门遗留书简上所写,她需要找到守境人。

    回头看箭矢射出的地方,有个衣衫破烂的骷髅头,脸上的皮肉挂着,就是正常的女人脸庞,可脖子那一圈只剩下白骨,白衣服穿她身上,更显单薄得无力支撑。

    “……师傅?”

    芷溟难掩诧异,这是师傅雨泾的脸,可她似乎完全不认识她,对准她连着放了十几只锈迹斑斑的箭矢。

    箭倒是好躲,比阵法里避无可避的藤蔓要慢上一点,可她似乎在阻止芷溟说话,每次芷溟以为她用完了箭,刚要开口,箭矢又从雨泾背后的竹篓里生长出来,抽箭拉弓,三箭一齐冷冷地射向她。

    是要禁言吗?

    芷溟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师傅告诉过她,无论是人造的机关还是神造的迷境,都会有某些不成文的规则,例如没有开口的黑匣子,如果有人想要暴力破解,那匣子夹缝里的酸会浸透里面的东西,打开的时候只能看见一滩水。

    所以她现在不能开口问,无论这骷髅是不是她的师傅,她都是在提醒她,别再开口说话。

    芷溟紧闭双唇,她专注地观察着“雨泾”的神态,想要知道她是不是真是她的师傅。

    箭用光了,师傅也消失了。

    芷溟按下好奇心往前走,这条路像是山间悬崖边的开阔大路,道路一旁深不见底,另一旁的草木枯死发黑。

    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不知是白日还是夜晚,连绵不断的细雨丝飘到人的脸上,气味有些怪。

    芷溟发现路两旁竟然还有尸体。

    这里不是地狱吗?鬼死了之后会变成什么?

    走了大约有几个时辰,气味越来越浓,天色越来越暗的时候,芷溟知道她走到了。

    她抬头望去,门楼上有一牌匾,名为九幽。

    九幽世界——这世上所有人死后,灵魂都会去往九幽。

    和画中描绘的巍峨大山十方阎罗万亿恶鬼连天哭嚎不同,这里看起来像个夜晚还生意兴隆的小集市。

    不,其实更像一个码头,像她记忆里的潞州城。

    那些漂浮在暗色大河上的人,每个人身上都挂着一个闪闪发光的袋子。也有人的袋子鼓鼓的,就是不发光,很快就被来往的鬼差丢进河里,起起伏伏,沉不下去。

    芷溟不由得朝自己腰间望去,自己居然也有一个袋子,鲜亮无比,引来好几个鬼驻足观看。

    “那人肯定是个捕快,你看看她的袋子多亮。”

    “她有影子,她是个活人呐!”

    有两个鬼差对视一眼,瘦高个儿的那个鬼差一双吊梢眼微微阖起,走上前来冷声开口问道。

    “修仙者?”

    芷溟有些迟疑,只好沉默着。

    “是修仙者误入了此处?往回走出去就是了,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守境人,误闯的人不少,不差你一个。”

    真的是自己误入了么?

    芷溟不愿意走,她一想到师傅的样子,想到她被困在这里,她总觉得应该救她。

    毕竟她身上连那个袋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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