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溟其实并不知如何驾驭凛霜,这雪花一般的冰晶,悄无声息地蛰伏在她心口。

    但她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让凛霜随着她的身躯朝那深渊飞过去,这塔的底层还有一层结界,即使站在那里,也只是灼热难忍,并不能直接接触到魔岩火。

    “母亲?”

    “你听见了吗?下面有声音……”

    “我听不到。”

    芷溟向前一步,正好站在离她几步的地方,这样无论母亲做些什么,她都能看准时机把她拉回来。

    脚下的这重隔火结界若是打开,虽然这火出不来,但她现在就得进去完成任务了。

    可她心底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没有去做。

    芷淳抬起右手,冷不丁指向底部前方的岩石洞窟,尽头似乎带着些光亮,可看起来仍是暗黑曲折。

    她脸上神情淡淡的,仿佛只是在谈论着最寻常不过的事。

    “我与寂念曾在那里殊死搏斗,只因那里结界最弱,弱到——那火都已经跑出来了一部分,那是角木蛟撕裂出的口子。”

    “我本来要死在那个地方,你也寻不到我的尸体,但那个地方有个一线泉,我只要待在那泉水里一日,我就能多活一日,保魂魄不散。”

    “现在我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

    芷溟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她快要知道了,可自己的心为何乱得一塌糊涂。

    她明明也是想告诉她真相的,可是竟然每次要说的时候,舌头像是打了结。

    “那是神的血,那是神断掌之后留下的痕迹,只有神的血才能有此功效。”

    “塔中的那个神使,就是另一个神。”

    “芷溟,你现在告诉我,为何你第一次入塔你说塔的顶层没有神使,第二次入塔的时候,她又在那儿传话?”

    “现在塔被冰封住,若她就在塔中,根本无需如此做。”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死了,那神消亡了,你见到的神使是个影子,唯一在她算计之外的,就是你在本该入塔的时间之前进去,甚至走到了顶层,看见了那里荒凉无人。”

    芷淳的神情不再淡然,痛苦在眉眼间游走,无法消解。

    “她为何要这么做?”

    “她明明已经死了,却连死也要留下话命令神兽处置这里的事。”

    “她就这么恨她吗?”

    “恨到一辈子都把时间花在这上面,困住羲和,折磨她,杀死她。”

    芷溟不明白母亲这突如其来的恨意是哪里来的,她又没有见过泽湄,怎么就听了寂念的疯话,相信泽湄是个暴戾狂狷冷漠无情的人。

    “如果,羲和是自愿的呢?”

    芷淳像看疯子似地看着她,眨眼间,脸上忽地出现了凄凉的笑容:“怎么可能?”

    “因为这火水浇不灭,她与火融为一体,她说她甘愿成魔,她说让月珠压制她,让泽湄寻找破解之法。”

    芷溟想着自己终于说出来了,可说出真相,心里却并没有松快多少。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罢了。”

    芷淳此刻双眸里,含着悲伤,还有再显然不过的愤怒。

    “无论如何,若她真是羲和,我不能让你带着凛霜去杀她。”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还有百日,我们一起想办法。”

    芷溟望向神情和姿态都十分疲惫虚弱的母亲,再多劝解的话都堵在了喉间,她默默牵住了她的手。

    “好。”

    离那红光越远,令人安心的凉气越近,芷溟正出神想着事,与她紧握的手,猝不及防在曜日堂地门出口处被推开了。

    “我真的累了,需要休息。”

    芷溟亦没有回头再看她,脚步声渐远,大家都听见了芷淳的话,也只是目送她离开,并没有上前再问什么。

    她望向惴惴不安的宁合,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吓坏了吧?”

    “那里有结界的,傻子。”

    云衫略带狡黠地看了一眼这亲密无间的两人,道:“这话我跟他说过了。”

    她轻咳一声。

    “小主子你采到的珍珠呢?”

    芷溟想起珍珠,方才被母亲厌弃的情绪被冲淡了许多,她从腰间乾坤袋里掏出刚刚寻得的蚌壳,它合得紧紧的。

    “不知道有没有,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大的蚌。”

    众人都在翘首以盼,可用水晶小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开这巨大蚌壳,里面竟然是空的,连肉都被人吃得干干净净。

    云衫有些尴尬地挠头。

    “哎呀,天色太暗了看不清,常有的事。”

    芷溟沉默着,她想着这百日里要做的事情多添了一项,就是给他找一颗比那猪妖视若爱物的珍珠还要更好的珍珠。

    月珠越来越暗了,大家便商量着往住处去,那些水晶隔间被月珠的暗光一照,折射着她们每一个人的模样,影影绰绰。

    果然是水晶宫啊,连床也这么冰凉,虽然现在仍然是夏日,可是感觉这凉都透到了骨髓里。

    宁合坐下去又默默站了起来,他有些尴尬地望向芷溟。

    “太凉了。”

    许是想起曾经自己说过的即使变成鬼也要待在江底的“豪言壮语”,他的脸红红的。

    “如果有床被子就好了。”

    芷溟靠回床上,伸手把他拉进了怀里,那温热贴着她,略显粗糙的衣料摩挲着她的肌肤,鼻尖盈满他甜甜的气味。

    真是奇怪,好像只要抱着他,她就心安了,她不会再去想母亲,也不会再去想那些前尘往事。

    宁合觉得自己双颊更热了。

    “难道今晚要一直这样么……这样你会难受的吧?”

    “你才多重?”芷溟说完把头埋进他的颈间,贪心地闻着。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抱着你。”

    他浅浅嗯了一声,重新把目光投向穹顶,月珠黯淡遥远,像极了岸上每月十五才会有的圆月,只是略大一些,她们仿佛躺在了来的那艘大船上,那些闪动的银鱼像游动的群星,星星组成了一条新的发光的河。

    “这里真的好美……”

    “是吗?我在这儿长大,一切都司空见惯了。”

    宁合又想起来那个珍珠衍生出的梦,他忍不住地想,自己真是贪心啊,他两个都想要。

    他想要在岸上好好睡觉,吃饭,穿衣,但他也想来此处游玩,和她待在一起,这里远离人类纷争,那么静谧,没有谁会来打扰他们。

    “刚才云衫说你没吃那些鱼,你现在饿不饿?”

    “如果太饿了,我带你回陆地上去,这里是比较难点火的。”

    宁合从未感到过心内如此的平静,在她怀抱里,他彻底放松下来,双眼舒服得眯成了一条缝。

    “不饿,也不累,就想这么躺着。”

    但,脑海中又回想起陈璃说的话。

    他不敢问,他怎么问呢?他左右不了结果。

    他只能逼自己不去想。

    身后仿佛靠着云,他觉得凉,可半梦半醒之间,自己好像又回到那红光之中。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红光,而是火。

    是火组成的地狱,因为太痛,反而像在看另一个谁受苦,看着他如蜡般融化,五脏,四肢都错乱不堪,看着他宛若一块浑浊的冶金石在火里淬炼,似是十分相信自己能成为什么,那双眼珠坚定不移地望着前方,亦望着现世的他。

    他没有再怕,他也想知道这往事尽头是什么,这些让他心烦的,甚至不知是否属于他的记忆,总有一个终点不是?

    结局便是那朦胧淡漠的影子出现,将他带离地狱。

    “我变成凤凰了么?”

    再次睁眼时,他听见自己这么问她,但她没有回答。

    “你真的遮掩得很好,可我知道,你的右手应该是毁了……”

    “我真的害怕,我怕你再伤害自己,这次是手,下一次又会是什么?”

    “我知道,她们都对你不好,没关系,我对你的好,她们全加在一起也比不过……”

    他好像没有力气了,梦里的他开始犯困,合上眼睛,再也不会痛了,都结束了。

    最后一眼,她好像摇了摇头,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闪着光,落到了纤尘不染的金色地上。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她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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