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出海的几天都是好天气,少风,几家都兴致很高,有盼头,就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前些日子海上不太平,刮风落雨,天上掉下来水,底下的水翻涌上去,吃了不少渔船。在造船业还没有很发达的时代,小渔船遇到恶劣的天气,九死一生。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沿海的渔家大多会看点天气,云啊,温度啊,都是活命的本事儿。

    季挽林到来的几天里,四家捕了原来一两周的量,留下几条鱼,大多都拿去鱼市卖掉了,托了锦鲤的福,他们一时竟成了鱼市的常客。

    鱼市的商人正拾到着开摊的用具,抬眼的余光里,又看到那几家提着满当当的鱼篓走来,暗暗称奇。

    商人甲正了正自己头上的网帽,蹲着在摆放用具,一边跟隔壁老伙计搭上话:“又是这几个家伙儿?海里发财了不成?”

    想起海上惊涛拍浪的场景,隔壁那个老伙计忍不住颤了一下身子,狠狠的摇摇头说道:“嘿,话虽这么说,岸上的日子过的再不痛快,有几个敢去海上走一走的?那大风大浪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接手了好几次鱼货的商贩子默默插话进来:“你还真别说,他们这条船的货就是好,那鱼,啧,都沉甸甸的,生龙活虎的。”边说着,边抓了条鱼出来。

    不光是商贩子惊讶,一网一网的鱼也吸引了不少渔民惊诧的目光,但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小渔村,大家送上的都是祝福,希望自己也接好运。

    是的吧,接好运。

    古来中外,大家都是一样的,沾沾喜气,接接好运。

    朴实无华的诉求。

    再者,靠海吃饭的渔民本事撑破了天,也只是会看看大云彩,分析分析今日出海海风如何,并不能真的把大海看透,研究大海的课题,一直要交到现代科技的手里。

    “川谷何洿?东流不溢,孰知其故?”(1)

    这是从很久很久的曾经里流传下来的疑问,一直悬而未决“天问”,那一双双似混沌又清明的眼眸中,凝视着波涛未定的大海,广阔无垠,爱也是海,恨也是海。

    给予生命的是海,夺走生命的也是那一抹蓝。

    究竟是什么在支配这这一切,海底涌动着的,那股惊人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迷茫着,在海上摇晃着,找不到答案。

    于是,莫测其深,莫究其广(2)。潮音汹汹,涛声隆隆,谁家渔民又得新子。

    季家的海草房里,小院子上搭着线,细细的很有劲儿,许是渔线,线上挂着鱼,曝晒成鱼干。

    奶奶一大早就忙活着给鱼去鳞,刨肚挖鳃,还洗了个盐水浴,唤着挽娘给灶上烧上火,然后,下了一点油,烧热,又把处理好的鱼放入锅中。

    季挽林蹲在灶台旁,眼巴巴的看着,说是灶台,其实就是个土堆的不明物体,中间有个洞,好把锅嵌进去。

    老太太的身子已经不利索了,她躬弓着背,时不时的看一眼蹲在地上的女孩。

    “先烧一会儿,再加水。”

    “要炖一会吗?”

    “挽娘说的对。先慢炖,等等火候,再熥干(3)。”

    一字一句的,边做边说,语气像在哄小孩儿,但她神情慈祥却认真,这是奶奶在教孙女处理一道菜,更是在教导她如何生活,带着一股将要放手的意味。

    季爷爷和季奶奶年事已高,今后的路更多的还是挽娘自己走,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把能教的教给她,仅此而已。

    连续出海的人都回家歇息了,季爷爷将整理晾晒的工作交给季奶奶,他已经很疲惫了,回屋里沉沉的睡去。

    托了这几天的福,他们四家都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在小渔船的生活实在算不上多姿多彩,天的确很蓝,像没有杂质的漂亮玻璃,水也很清,没有受到什么核废水的排放污染,但就是让人提不起劲头。

    季挽林初来乍到待了一段时间,白天就在家里窝着,扫扫地,晾凉东西,晚上就帮着两个老人烧火做饭。

    她不认识路,不敢出去乱逛,也怕遇见认识挽娘的人,季挽林不是真的小渔娘,她一句话也接不上。于是便整日整日的在家里发呆,没有娱乐,没有工作,除了坐着就是躺着。

    季奶奶看她总是神色倦倦的,就想打发她出去走走,正思考着什么理由能让小孙女心动,“咚咚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院门被敲开,一个合适的人选提着渔具走进来。

    少年走进门,看见季奶奶满含笑意的眼睛正看着他。

    李常春:?

    最后李常春带着季挽林出了门,在盛开的夏日随意走着。

    他们爬到南边的坡上,树木植被生在在夏日,放眼望去是一片葱茏绿意,东边是海,在日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水雾蒸腾。

    如果有人跟几天前还在大学宿舍的季挽林说,你过几天就要和教科书里的人物一起看海,季挽林一定会觉得对方脑子有问题。

    但现在,他们确实正一起看海。

    “李常春,你看海,好漂亮。”女孩儿托着头,正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向海面瞧去。

    听见她的话,少年也抬眼望去,那边此时此刻平静怡和的海面上,掠过几只海鸟,白色的翅膀一振凤翔向上空,又旋转折返下海。

    和季挽林的游客心态不同,李常春经常下海,亲身感受过海面下的暗潮涌动,他清楚这片海域的风险之处,但他扭头看到季挽林的小脸上纯粹的欣赏,默默的把话咽了下去。

    李常春心中弯弯绕绕很少,不会猜到壳子里换了一个灵魂。

    少年只简单的把头发束了起来,风吹来,吹起他额前的发,他仍看着大海,神色教人看不明晰。

    季挽林兴致依旧很好,平日里没有人可以和她聊天,只有和季家爷奶能说上话,但两位老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更多的时间只能用来发呆。

    现在身边有人和她一起坐着,可以说话,有人回答,这种感觉真的很久都没有过了,季挽林这般想着,一个一个问题被她抛出来。

    “出海没有捕到鱼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快点来鱼。”

    “刮大风会不会害怕啊?”

    “会习惯的。”

    “在海上看不到岸怎么办啊?”

    “很少出远海的。”

    一问一答着,女孩儿带着些许稚嫩的声音充满好奇。

    对于一个父母早逝,孤身一人在海上谋生的人来说,女孩儿的问题有些过于不谙世事,就像没生活在这个苦日子里一样,但少年并没有出言讽刺,只是回答着她的问题,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声音在风里显得几分温柔。

    后来李常春讲了些出海的经历给她听,说到有次天已经沉下来,他们仍未到达岸边。

    “孙大哥主着方向,渔船向西行驶,风却向东北方向刮去,所以我们划得很吃力,船却依旧走不快。”

    “摇水乌轮坠入海,天黑的越发快了,那日我们并未出远海,返程却花费了不少时间。”

    “怎么会?”季挽林有些不解。

    李常春抿了抿唇,声音沉下去道:“我们误了方向,海上起了雾,不远不近的地方有光在亮,于是,我们以为那是岸边的火把,便用力往光亮处划去。但那光亮并非火把。”

    “海火,那是海火。”

    “海火”一词让季挽林微微皱起眉,海上怎么会有火?

    “不灭不散,不远不近,大海在发光,那不是一个好兆头,也唤作鬼火。最后我们觉察到不对劲,但天已经黑透了,只好压着赌一把,转向往海火相反的地方划。”

    大海在发光,女孩儿重复着喃喃出声。

    听到这,季挽林似乎猜到这个海火是什么了,在缺乏科学知识的沿海民间,海洋中那些会发光的微小浮游生物,被冠上了神话鬼怪的名字,鬼火。

    但这些无法讲给一个古代人听,这是时代里遗存的疑团。

    “还好你们赌对了。”带着些许庆幸,女孩儿接住他的话语。

    侧耳听见她闷闷的声音,李常春转过身来瞧她,许是吓着了,女孩儿脸色微白,神情怔怔的,一时出了神。

    其实她想的是,出海充满未知,而这种满是不安的未知让她心慌,毕竟季挽林是个现代人,现代人打一场没有性命之忧的架都会上新闻。

    但李常春并不知道她的忧虑,他以为自己触了她的伤心事,一时手忙脚乱起来。

    “挽娘。”李常春唤道。

    季挽林没怎么听他这么喊过自己,下意识的抬头,看见少年年轻的面容,额前的发,以及他认真的目光。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会化险为夷的,爷爷会平安回家。”

    他说:“不要担心。”

    少年的承诺就这样清晰的传达到她的耳朵,带着安抚的意味,属于少年人的那一道目光,也久久的落在她的脸上,仔细探查她的神色,眉眼间还有没有忧虑。

    被人这么郑重的瞧着,季挽林有些无措,原本随意搭在腿上的双手绞在一起。

    李常春的眼力是从海上练出来的,哪里会发现不了女孩儿的小动作,抬手轻拍了一下季挽林的手背,声音柔和几分说道:“别折腾自己的手。”

    “哦。”声音闷闷的回答他,不动声色的把手分开。

    “想不想下水?”少年露出一个笑来,他先站起身,又将手递给季挽林。

    手背被日光长时间的晒着,显出些褐色来,指节修长,掌心宽大,看着这双手不自觉的,季挽林已经把指尖搭了上去。

    女孩儿的手放进掌心的那一刻,握紧,李常春将她拉起来,又自然的松开手。

    “走。”

    码头接海的地方多船只,渔场处没有海滩,岩石路接着的海,连深浅的过渡也不常有,一跨下去,海水会直接将人淹没。

    李常春带着季挽林去了一处有过渡的入海口,石块斜着铺下去,石缝隙里生着青苔,有些滑,海水一点点的深下去,水下海草的身影在摇摆。

    小渔娘落水那天给身体留的印象很深,双脚踩入水里,深浅刚没过脚踝,那日呛水的感觉就隐隐在胸肺里作痛,紧接着浑身被入水的恐惧感裹挟。

    原本对水兴致很高的季挽林:……

    坏了,创伤应激症!

    救命!她动不了了,呜呜。

    “李常春,我有点抽筋。”季挽林的小心肝一抖一抖的,唤着李常春的声音有些急切,她是真的整个人僵住了。

    从没听说过水过脚踝就能抽筋的李常春:……

    看着季挽林小脸皱着,整个人直愣愣的站在那,李常春叹了口气,几步走下去拉她的手。

    “挽娘,你不会水吗?”

    五岁小孩焉能浮水,挽娘已经八九岁了。

    “我只是有点害怕。”手被李常春稳当点的握着,一步一步脱离水面,季挽林小声为自己辩解几句。

    挽娘会水,季挽林上过游泳课,但是身体忘不了缺氧的感觉,出于自保,它会更想远离这个曾经至它于死地的怪东西。

    最后就变成了一幅奇怪的情形,季挽林坐在海水上边的石头坡,眼巴巴的看着下水的李常春,说不出有多羡慕。

    她还是一身粗麻衣衫,裤腿三两下挽了起来,正老老实实的坐在坡上,四下看着,生得一双杏眼,眉眼柔和,眼睛里盛着水。

    这样一双眼睛巴巴盯着一个人看,就不自觉的教人软了三分脾气。

    挽娘是个小女孩,李常春本就当作邻家妹妹照顾着,九分脾气使不出来五成。现看她耷拉着眉,有点委屈没有尽兴的样子,少年的眉头皱起来。

    深吸一口气,李常春闭口下水,伸手在岩石间寻些什么。

    再出水时,他的头发全湿了,贴在脸颊两侧,发梢处还向下滴着水,随手抹了一把脸,李常春唤了一声:“挽娘。”

    “啊?”季挽林的目光看向他,却见他背着手,手里攥着些什么。

    等到掌心在她面前打开,几个海螺正躺在他的手心。

    女孩儿的神色一下子飞扬起来,眉眼弯弯,嘴角露出笑来。

    “海螺哎,你上哪找来的?”伸手接过海螺,放到日光下,贝壳呈球状,壳质坚厚,壳口内面很光滑,在光的照耀下,折出橘红色的色调来。

    “好漂亮。”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一闪一闪。

    见她喜欢,李常春的心情也舒展开来,起了玩闹的心思,趁季挽林专心致志的研究海螺,出其不意,挽起一弯水,泼向岸去。

    季挽林毫无防备,被泼了个正着,她睁大了双眼,完全没想到李常春会做出这般幼稚的行径。

    敌在暗,我在明。

    东躲西躲,季挽林跨上高点的石头台,没有坡度,她直接高出海水好几公分,这才堪堪躲过泼来的水。

    “你干嘛泼我。”

    听着女孩的抱怨,李常春也不说话,就看着她一会儿拧拧衣摆,一会儿白自己一眼,生机勃勃的样子。

    半晌,他低头笑得温柔。

    红日入海,他们二人开始往回走。

    沾了水,脚印是湿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那个矮一些的影子手里,拿着海螺。

    此时他们正当年少,命运的水线偷偷系在二人的指尖,并灵活的打了一个死结,就这样,历史上情史空白的乱世枭雄,多了一段青梅竹马的文字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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