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忧郁的星期二,我没有去上学,而是在家里阅读评论、朝异世界读者掀盖子、在那之后发现自己早就被作者掀过了盖子。随后我感觉自己似乎在退烧,于是又量了一次体温,发现刻度变成了三十七度九。

    这是好事,但不足以让我支棱。

    我百无聊赖,重新打开手机。

    【777777】:[敲门·jpg]

    (昨天 21:39)

    【777777】:你起来了吗,早上感觉怎么样呀

    (一小时前)

    这是陆祈。

    你们仔细看这个微信名字,是他自己想的,是不是很有趣?

    我好友列表里的所有人都严格按照【常用名-场合】进行了备注,除了陆祈,为的就是尊重他的这些小创意。

    我自己的微信名就很平庸了。

    【Lilililiith】:[爱心小狗·jpg]

    【Lilililiith】:没,还躺着呢,祝我的白细胞尽快战胜病菌

    【777777】:白细胞加油!

    陆祈昨天晚上就知道我发烧,因为他住在我家楼下,在正常情况下,我们每天一起去上学。

    在确信我星期二上不了学后,阿树先打电话给学校,然后打电话给陆阳先生,这样陆阳先生就能转告他的儿子,明天戚柳不上学,你自己走路去学校吧。

    【Lilililiith】:但我不能参加下午的比赛了qwq

    【777777】:[摸摸·jpg]

    然后他不见了,因为现在理论上是上课时间,陆祈得听讲。我又等了一会儿,正准备躺回我那粉蓝色水草和含珠牡蛎图案的床罩上,消息中心突然弹出来一条横幅,提醒我所在的群聊里有新会话。

    我立刻点开来看。

    【Genna-CWYA】:小可怜儿,我们得让他重新开心起来。

    ???

    这话听起来真是惊人耳熟。

    不过这次他在说谁,我吗?

    【马丁-CWYA】:但我们应该做什么呢?

    【Genna-CWYA】:只要千万记住,Lilith非常在意这次情人节大会的输赢

    【Genna-CWYA】:待会转战回五人群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展露出信心,然后旁敲侧击,轻轻叩打Lilith的心灵

    【Genna-CWYA】:懂了吗?

    【777777】:可我们正在大群里啊

    几秒钟死寂后。

    *【777777】撤回了一条信息

    又几秒死寂后。

    【Genna-CWYA】:F***!

    【Genna-CWYA】:他看见了吗?

    【马丁-CWYA】:肯定没有,我听说发烧病人都只能躺着,无法爬起来看手机,我就是这样

    【Genna-CWYA】:那是你平时缺乏锻炼,Lilith可跟你不一样

    【AK-CWYA】:不是,你俩怎么在这儿又聊上了?

    *【AK-CWYA】撤回了一条信息

    *【Genna-CWYA】撤回了一条信息

    *【马丁-CWYA】撤回了一条信息

    ……

    看来,情况一度失去了控制。

    因为接下来,满屏都是欲盖弥彰的撤回信息播报。加奈撤得最快,马丁紧随其后,还真不错,居然所有信息都在可撤回时限里。但那有什么用呢,大家?几分钟后,当确实得到了来自相关人物的安慰,而他们得到了我的嘲笑。不得不说,这比什么安慰都管用,因为当嘲笑别人的时候,人会不由自主地变得特别精神,而且心情平衡、舒缓、自得。

    不过,该做的准备还是得做的。

    在群里乱七八糟地扯了一阵后,我宣布将在星期三早晨之前都断网,以尽可能晚地知道究竟是谁取而代之了本该属于我们的胜利。然后我走到窗口,拉开窗户,准备在去搞点吃的前最后看一眼有无回音。

    还真有!

    名叫luxury的读者连发两条:

    【QAQ我也想要“居然还不到一米七”的凡尔赛身高!话说咱确实早知道了hetero,不妨勇敢try一try】

    【嗯……应该可能大概不是鸟……吧?】

    啊,是我不久前问过的鸟类问题。

    但你看上去很迟疑,luxury同学,你使用了大量模糊词,这很难不引起我的注意。但另一位阿塔利女亚读者肯定地表示,你们并不是鸟,而是一种介于“小天使”和“恶魔”之间的神奇存在。

    这说明什么呢?

    这很可能说明,你们更近似于人类这种动物,因为他们发明了文字语言,而且喜欢玩谜语游戏 :)

    但不管怎样,我感谢luxury同学对性少数人群的友善,并会听从你的建议尽量别方的(不女方是这个意思吧,我没理解错的话)。至于身高……那个就没有办法了。不过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一起鄙视AK,因为他有一米八五。

    我都不知道长这么高有什么意义,他又不打篮球!

    好了,现在我得吃饭去了,厨房里有老夏留给我的番茄鸡蛋面。吃完它后我重新量了一次体温,发现它又涨回三十八度五,真是够了。时钟滴滴答答,经过一点、两点、三点,于是我明白,自己已经永远缺席了这次情人节大会,AK和加奈一败涂地,颁奖仪式早已结束。我内心仅有的一点安慰是,陆祈大概能买到学生会售卖的爆米花,它是少有的来自学生会而且好吃的东西之一,平时并不公开发售。

    我蒙上被子,选择睡眠。

    然后我做了个梦,且正像你们可能想象到(或没想象到)的那样,和我在现实中的人际关系有关。

    更准确讲,是和我与陆祈小时候的事情有关。

    我提过老夏和阿树是干什么的吗?前者在律师事务所里工作,后者是高级地质工程师,在我七岁之前的几年里,他俩尤其忙碌,不能经常在家。至于白熠,他不是忙着中考就是忙着高考,总之也经常不在家,或者只要在家,就要求一切绝对安静。

    所以,我经常被送去楼下陆祈家待着。

    加里森阴先生,也就是陆太太,自从定居此处就全职持家,方便照看小孩。他在卧室大扫除,我就和陆祈坐在客厅玩布偶、磁石拼图、积木。客厅里放着名为《二十七春令》的历史题材DVD电视剧。当阳光明媚,我们就被放生进小区,那里有更多同龄的小孩,可以一起玩丢沙包、跳房子、抓人的游戏。

    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因为那群小孩可讨厌了,他们普通但自信,而且喜欢恃强凌弱。唯一一个够意思的早就搬走了,因此大多数时候,只有我和陆祈两人隶属同一阵营。

    但陆祈一直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不像我。

    我不喜欢集体活动,为此白熠常常嘲笑我是一头孤狼。

    “你去找他们玩吧。”在梦里,我对陆祈说,“顺便警告他们一句,戚柳在树上进行监视,他们最好表现得规矩一点。”

    “树上?”陆祈问。

    阿树很在意绿化,那是肯定的,他自己就叫“建树”嘛。我爸爸当年之所以选在这处小区买房,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能增值,另一部分则是看中这里树木茂盛、绿草茵茵。这滋生了我爬树的兴致,因为它们表皮粗糙、枝桠粗大,不用来爬简直是浪费。

    “你可别摔下来了。”陆祈衡量了一下树到地面的距离。

    “我永远也不会摔下来。”我气宇轩昂且自信地说。

    陆祈只是担心我摔下来,他从来不会担心我爬不上去,因为知道但凡是戚柳想干的事,没有一件不能成……或许掀盖子除外吧。不过那时候我也没有盖子。那些树其实很高,连最低的一节枝桠也比我的脖子往上一截,但我就是能像森林古猿一样,灵活地直入树冠。

    陆祈从树的另一边绕过来,仰视着我,绿眼睛睁的大大的。

    “哇。”他说。

    “你过去吧!”我说,“记得六点钟叫我回家吃饭。”

    陆祈点点头,然后走了。

    我看着他穿着浅色的T恤和短裤,拎着装有铲子的小桶,沿石板路走向小广场,那里聚集着其他小孩。一阵风从树叶间吹过,于是我蓦然觉得,这个梦好真,简直像我本人的确坐在树上一样。

    为了验证自己是否真在梦中,我试探着在树干上蹭了下胳膊……妈的,好痛。

    谁说做梦感觉不到疼的?

    但也是因此,我注意到树上歪歪扭扭刻了几个字:

    【∞ 01:VALENTINE】。

    这很眼熟,我肯定在哪里见过。

    但我正想研究一番,却忽地意识到另一件严重百倍的事:就这么一走神的工夫,陆祈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啊,坏大事了。

    因为这是不该发生的,我得确保他一直待在我的视线里,像每次单独出门前,大人们总交代的一样。他们每次的用词都差不多:小祈就交给你了哦,戚柳。这是一个任务,而我对此感到很受用。毕竟,(未来的)阳性保护(未来的)阴性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而且,那是陆祈哎。

    被授予使命的我意气风发,决心证明自己很能干,也颇有一套相应的方针。这套方针最终证明了我很能打,它有效阻止了一部分令人讨厌的事情发生。

    但对于另一部分,它其实无能为力。

    我一直记得另一件事情。四五岁时的一天,我跟陆祈坐在他房间里玩过家家的时候,陆阳先生回来了。从半开的门缝里,我听见他和邻居说:啊,是,小祈跟白建树家的老二在里面玩……我跟你讲,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戚柳那个女孩子,等长大了也了不得,肯定跟他姐一样。

    陆阳先生叹出一口气。

    然后他说,小祈?你看小祈那样子,就知道他也就是个阴性了。我跟Carlin也不指望他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只要……

    他没有说完,因为我突然站了起来,夸张地大声笑着把木马摔在地上,大喊所有人即刻发起冲锋,我们去拯救特洛伊吧!这场景现在想来可真够羞耻的,好在效果还行,外面顿时消音了,陆祈也在专心吧小旗子插在对应位置,完全没有看起来不开心的样子。

    但我莫名有种感觉,他心里其实都明白,大概陆阳先生经常叹类似的气吧。尽管在当时的我看来,完全没有叹气的必要,因为老夏也是个阴性,但他就可有出息了,家里所有人都得听他的。

    我要很久之后才能理解,这两个人的情况不太一样。

    陆太太才是典型的阴性形象,但老夏不是,他更像个异类。因为几乎所有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不看敬称,都会下意识认为他是阳性。即使在那之后,他们也会暗中怀疑老夏是个“错位人”,只是因为出了难以言喻的岔子,才以当前的性别遗憾(?)地度过了半生。

    而陆祈是天生的阴性气质者。肙果他想成为自己渴望成为的人,大概需要成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异类吧。

    那想必是非常困难的。

    所以我一直觉得,有必要经常坐在树上,观察陆祈是否在顺利地变异。这当然不单指试图融入一群极其讨人厌的小孩,还有别的、伴随我们年龄增长而更加复杂的事。所以当他消失不见,我突然慌了,立刻就想从树上下来。

    但突然之间,什么都不见了。

    更确切讲,是小区变成了一片荒芜,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松树上,失去人生目标,头顶警铃大作,因为火势已经烧成三十八度五。

    一个声音说:

    “小可怜儿,我们得轻轻叩打他的心灵……”

    然后我就醒了,这个梦真不怎么样。我正准备抓起闹钟看看时间,突然嘶了一声,抬手一看,胳膊内侧一片渗血,显然是刮树干刮的。

    我瞪着伤口,满心困惑。

    同时我发现,窗外已经一片漆黑,看来这一觉(肙果真是“一觉”的话)真是睡得昏天昏地,希望晚上还能再睡得着。

    门口响起脚步声,我赶紧将手收进被子。

    下一秒,老夏出现在那里,抱着手臂。

    “不错嘛。”他说,“你退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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