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赵嘉竹脸的瞬间,我用最快速度把门给重新关上了,动作迅速、表情镇定。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完全没预留名为“该做什么表情”的准备时间,我猜自己其实面无表情。

    我的意思是。

    我是说。

    这太他妈的。

    这不是——

    “操!”赵嘉竹震惊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我的知己,赵嘉竹同学。

    显然他自己也带了钥匙,因为当我是肙此震惊以至于完全忘了得再开一次门时,赵嘉竹自己从外面把门给打开了,见到我的表情像见了鬼:

    “操,Lilith,你……”

    他要是能说完这句话,或许对我理解当前状况大有帮助。

    问题是赵嘉竹说到一半就停了,随后越过我大步向前,把手里的东西往桌面上一砸,AK立刻将最上面的饭盒抽走。

    “%&#¥@#…” 赵嘉竹一脸崩溃地瞪着他,半天才重新言语,反手指着我:“他怎么找到的这里?”

    “放松点儿,人家又不是冲你来的。”AK本来在撕焗饭上的锡纸盖子,现在停下动作,举起手机冲着他脸拍了一张。赵嘉竹劈手去抢手机,AK耸耸肩,将叉子竖直捅入焗饭,舀起一块吃了起来。

    “我是不是不该在这里?”我礼貌但不失错乱地问,转身同手同脚地走向大门。

    “等等,别走,回来!”赵嘉竹叫住我,深吸一口气。他罕见艰难道:“Lilith,不管你听说了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我比他更艰难地问。

    “我跟……”赵嘉竹按了按太阳穴,但又一次没说完,转身对吃着饭的AK大吼:“郭一芃,你他爹的别笑了!!!”

    “不好意思,我忍不住。”AK兴致盎然地说,“我等着看你笑话好久了。”

    赵嘉竹冲他狠狠比了个中指。

    “我有资格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还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我问。

    “对不起,但你俩的反应太好玩了。”AK舀起一块胡萝卜,伸长手把桌边上还没收起来的万圣节道具举起,先隔空指着赵嘉竹,然后指我:

    “行了,别一脸傻样。我命令你们也笑!”

    “笑你……”赵嘉竹说,但第三次没能说完,因为他不幸中招了。

    我当然也没能绷住。真像一场荒诞之梦,我差点就坐下来找附近有没有∞符号了。但不可否认,这样一出后,事情确实变得简单许多,毕竟在卡拉芘维德,没有什么尴尬是一顿傻笑不能解决的,肙果不行,就多笑一会儿。

    “好……回到之前的问题。”几分钟后,赵嘉竹按着太阳穴问我:“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我还没回过神来,“AK,你还记得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送快递。”AK说。

    “别逼我再笑。”赵嘉竹说,“警告你们一次。”

    “万分抱歉。”我们齐声说。

    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AK又神经兮兮地笑出了声。离他最近的赵嘉竹惨遭二度中招,他边笑边崩溃地站起来,用手机砸他。这时候AK已经快吃完了,他边收拾边跟赵嘉竹解释,究竟是什么不可抗力让他俩不知何故齐心隐瞒的舍友关系大白于天下。后者并不想接受这个解释,理由是“你弱智吗,看不到他手机上有个橘子” ,而我试图澄清那是石榴,可没人理我。他俩又吵了起来,而404里现在统共就三个人,我便意识到自己是一时半会得不到想要的解释了,改为先勉力转移注意力,睁大眼睛扫视房间内部。

    到这地步,它像个秘密花园。

    尽管我脑袋里的逻辑正很乱,也不知道应当率先找什么线索,但总之仔细看就对了。

    确凿无疑的是,在高中最后一学年,这里都会是属于赵嘉竹和AK的私人角落,和大多数我们所知的阳性生卧室一样混乱,东西堆得到处都是。赵嘉竹的床脚处有只脏衣篮,里面露出一件揉皱的白色T恤边角,纹路像一种我永远也学不会的日式折纸玫瑰。

    说到那个,陆祈倒是一学就会。

    他还试图教我来着,但我耐心不足,到最后也没成。

    赵嘉竹的书包堆在床脚,从拉链扣的位置垂下来一个儿童拳头大的球形钥匙扣,像滴胶做成,银河般的半透明物质包裹着内里的……呃……“h”形癌细胞,或者星空,因为这是赵嘉竹今天来上学才扣上的。不管怎样,我中午没好意思问他,以免那是他自己的手工成果。

    然而现在它必须出场了,因为我忽然察觉另一边的争论已经结束,两个人都转头看着我。

    AK不停地清嗓子,赵嘉竹则是频繁地、可疑地瞥视这边,像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一样。

    原谅我不会读人脸饼状图,没能看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看出来,轮到我发言了。

    可我真正想问的话题很敏感,不知从何开口,只得先顾左右而言他。我伸手指向那个癌细胞……那个球,问赵嘉竹:

    “有个问题我想了一整天了,那是什么?”

    “小星球。”赵嘉竹说,忽然又是一脸我看不懂的似笑非笑,我已经放弃搞懂他了。

    “你自己做的?”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外面的是,里面的不是。”

    我说什么来着,他也想和那团癌细胞一样的东西撇清关系。但至于那里面的究竟是什么,赵嘉竹不肯说明白。这个谜语人,他居然又叫我猜,好像我这一趟下来得猜的东西还不够多似的。终于AK在一边看够也玩够了,他开口维持秩序:

    “别逗Lilith了,过来说点正经的。”

    “这里最不正经的不就是你吗?”赵嘉竹边吐槽边回到桌边吃土豆泥。

    “总之,我们这边的问题解决了。”AK没搭理他,对我说:“现在你可以问——两个吧,一人一个——两个问题,我们会回答,但只有‘是’或‘不是’。”

    “一人两个。”我条件反射,讨价还价。

    他们对视了一眼。

    “加起来三个。”赵嘉竹说。

    “成交。”我说,“给我几分钟想想。”

    “想吧。”AK说,把电脑搬到床上,“还有你,别傻站着了,给Lilith搬个椅子。”

    赵嘉竹站起来,给我搬了一把椅子,我梦游一样坐下了。在那同时,一行大字立刻占据了我的头脑,且持续放大:

    【你们俩在搞什么?】

    ——

    此情此景下,这是唯一有意义问出口的内容,可惜赵嘉竹和AK只管回答“是”或“不是”。真是到了考验逻辑思维的关键时刻,我得赶紧把掉了一地的链子收拾收拾捡起来,尽快决断。

    我提出第一个问题:

    “你们是开学前就认识,因为卷入了某种纠纷吗?”

    他们的反应很耐人寻味。

    首先是赵嘉竹松了一口气,且在AK冲他挑眉后,回了一个中指。随后他再次深吸一口气,露出思索的表情,最后才看着我,摇摇头。

    赵嘉竹:(笑)啊……

    AK:(模仿他)啊……

    赵嘉竹:(试图把AK扇走的手势,再转过来看向我)是吧,这肯定算得上有纠纷吧。

    AK:(合上电脑)当然。

    赵嘉竹:(摇头,叹气)怎么说呢——(思考遣词造句)也不能真的算我和(重音)AK之间的纠纷。

    停顿。

    他们互相看着。

    AK:(挑眉)怎么不算?

    赵嘉竹:(欲言又止)我对你单方面既往不咎。至于你对我,我好像也没干什么需要既往不咎的事情吧?

    AK:(思索,也似笑非笑)啊,也是。(摇头,叹气,看向我)反正我跟Joshua的事情解决了,但也不能说是没有过纠纷。

    赵嘉竹:(同意)嗯。

    ——

    这问题到此为止。

    看来404的售后还不错,虽话说只有“是”和“不是”,实际上却多出挺多。

    ——

    第二个问题:

    “你们隐瞒舍友关系的理由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他们似乎很惊讶。

    赵嘉竹:居然问这个吗?(看AK)我还以为……

    AK:(无语地)别以为了,待会他又出来新灵感!(看我)没有吧。(看赵嘉竹)

    赵嘉竹:(满脸写着“你没事儿吧??”)没有?你能摸着良心说没有吗?你不是——

    AK:(笑)那也算吗。

    赵嘉竹:(无语且震惊地)怎么不算?

    AK:别乱误导人家!(两个人互相瞪视几秒钟)唉,确实,还是算吧,我等这一天等得快冒烟了。(看向我)对,是有其他的,不过就一点点。

    赵嘉竹:(嘲讽AK地捏起手指并点头)一点点。

    ——

    出于饥饿,我一时间无法想出一个合适的第三问。似乎所有选项在同一时刻堵在名为“过于简单、过于复杂、可以问、不应该问”的出水口,难以通行,我只好先回家。

    谜语人们对此表示理解。

    五分钟后,我下楼走进深秋的寒风、落叶和干空气之间,顺便帮他俩把吃完的一次性饭盒扔进垃圾桶。经过这一番奇遇,我心中的疑窦不减反增。它们逐渐凝成实体,再次以一行大字的形象占据我的脑海:

    【他们俩在搞什么???】

    这么戏剧性的一出,肯定不是毫无意义的吧?

    虽然就我目前的经验,作者并非次次正确,许多看起来很敏感的事情像完全随机发生,没有后果。但无论肙何,他最初安排赵嘉竹从英国的高中转来卡拉芘维德……至少是有点意义的吧?

    所以,(意义)在哪里呢。

    一切到底是不是我所猜测过的样子,赵嘉竹那句“不是你想的那样”究竟是哪样,AK处于什么位置,而作者究竟希望借此达成什么目标?

    我确实正在走剧情吗?

    我就这么思来想去一团糟地走回家,爬上楼,打开玄关上挂着的一个装着全家备用公交卡和钥匙的小铁盒子,它本来是给白熠装水果硬糖的。老夏崇尚秩序,所有匙柄处都用透明胶贴了小纸条,注明钥匙的用处:

    储藏间。

    洗手间。

    卧室A。

    卧室B [1]。

    卧室C [6]。

    我看看第三把卧室钥匙,又看看距离门口并不远的、一个我曾发生再不踏足的房间。

    真的要这么快就自己打脸吗?我的指甲还没彻底长好呢。

    我拿起钥匙。

    我放下钥匙,并关上铁盒,然后转身横穿客厅,回到我这三四个月所住的、没有蜀葵的房间。但刚把书包搁进去,我又走回来了,单手把掀开铁盒——

    FUCK IT WHATSOEVER.

    打脸就打脸吧,谁在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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