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并不令人高兴的默契,我和赵嘉竹都走得都尽可能的慢,但没用。才四点多一点,远远不到放学。

    “再晚半小时回来,他们说不定还以为我给砸死了。”赵嘉竹语带嘲讽,“你说是吧,Lilith?谁想得到校园里会有疯子呢!”

    我不想和他说话。

    “真不给我个解释?”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指指自己的下巴:“你知道等别人看见我的脸,我是不会费劲儿替你找补的吧?”

    说话间,我们已经离开阳光,再次走进体育馆,进入略显阴冷的走廊。

    “我们谈谈。”我终于说道。

    “请。”赵嘉竹做了个手势。

    “我再问你一次:昨天放学后,你和Eden去楼梯顶上做什么?”

    赵嘉竹略有挑衅意味地,将之前的反问也基本复述,脸上是他经典的要笑不笑:“你凭什么坚称我和他单独去过楼梯顶上?”

    一刻钟前这回答出现时,我一拳砸在了他下巴上。这回我也握了拳,但没对着他,只是左手对着右手,学着那日的所见碰了一下。

    果然,赵嘉竹表情有点不对了。

    他皱眉打量我片刻:“你怎么看见的?”

    我说:“别管我怎么看见的。”

    “你该不会跟踪我们中的谁吧。”

    “我让你别管我怎么看见的。”

    “行。”赵嘉竹叹了口气,“我道个歉——之前不该说你像鸡妈妈。我本该说,你像个自我中心的控制狂。”

    停顿。

    “我像什么?”我平静地问。

    “控、制、狂。”他冷淡地说,“你跟Eden关系好,这我知道。但不好意思,有些是只在我们俩之间的事儿,和你无关——我说得够清楚了吗?我他爹的到底造了什么孽,之前也是,现在也是,一个两个的都神经兮兮地突然冲上来想揍我一顿?”

    肙果赵嘉竹的目的是刺激我再跟他打一架,他显然成功了。然而在那之前,体育馆大门打开,一个人急匆匆走了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我们。

    我们瞬间双双闭嘴。

    只有陆祈抱着手臂走近,目光震惊地在我们俩之间游移:“这是……打架了?你们两个?”

    “对。”赵嘉竹冷冷地回答。

    然后他眼睛看着陆祈,两手握拳一撞,再回身朝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行云流水,倘若忽略他眼眶上的淤青,倒是非常潇洒。

    “要是老师问,就说我早退回宿舍了。”赵嘉竹收回手,“虽然我估计他也发现不了。那回见?”

    “嗯,你先走吧。”陆祈说。

    他这话一出,无人置喙,于是赵嘉竹往脸上的创可贴按了按,进更衣间拎起书包和校服,一阵风般撤退走了。现在换成我和陆祈站在走廊里,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你跟我讲讲吧。”过了几秒,陆祈按按太阳穴,“我也不知道该从哪儿问啊。”

    “我听见他和鲍勃说话。”我看着地面道。在说这话的时候,我感到强烈的负罪感,以及羞耻:“他跟人一直强调,说你们俩之间什么也没有。”

    “我和他之间本来就什么也没有。”

    “是吗?那他说不想等真谈恋爱的时候被人说有前……前一个,这又是什么意思?你不觉得这个态度似……你觉得这个态度正常吗?”

    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明白了。”陆祈说,表情难以解读。但他随后很迅速地做了个手势,制止了我的下一句话,深深地吸了口气:“Bob这个人,经常……分不清玩笑和严肃。”

    “所以?”

    “只能这么说。所以我教Josh,只能这么说。”

    “……你教他什么?”

    “我陪你回医务室粘下脸。”陆祈却答非所问,开佁往门口走,回头示意我跟上:“然后就让这件事过去了,行吗?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回是个误会。Josh那边我会去讲的。”

    他语速很快,甚至慌慌张张的。

    这不正常。

    或者说,我已从失控的暴恚中回神,发现事情和我曾坚信的版本似乎并不一样。也许在很早之前,它已经脱离了控制,或者我理解事物的能力范围。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但它又可能哪样呢?

    难道陆祈就没可能说谎吗?

    “我跟他打了一架。”我阴郁地说,“你能跟他讲什么?”

    “Lily,我说我会处理。”

    “怎么处理?”

    陆祈停住了。

    再开口时,他说话的语调又变了,比往常更沉更密:“你就别管这些了。”

    与你无关。赵嘉竹说。

    与我无关?

    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无名火再度被唤醒,直到手指传来刺痛,我才发觉自己另一手的食指指甲正在墙面上拖行,指甲表面的圆弧已经深深凹了进去,像烧坏的塑料。但没流血。我缩回手,尽可能平和道:

    “告诉我吧。你知道你这方面的事情……性质很敏感。跟我说说不好吗?”

    “我可以自己处理。”陆祈再次拒绝。

    “你处理的方式就是让他高高在上地到处和你撇清关系?这真是你教他的,还是你在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揽,这样显得他清清白白没有一点错?”

    “我需要他和我撇清关系!”陆祈也提高了一点声音,“他必须和我撇清关系,用什么办法我不在乎。”

    “为什么,”我问,“因为你想及时止损?因为你看出来他是什么人了?那你完全可以……”

    “我说过是因为我没到那程度。”

    “是吗?那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陆祈猝然转身。

    他站在明亮得刺眼的阳光下,眼睛睁大,一时间愣愣地望着我手里的东西。蓝色的,用彩色铅笔绘制的,心形的,躺在我手心里,褶皱而潮湿。其实将它拿出来的瞬间我也后悔了,可之前打球时的眩晕感觉重新浮现,思考变得异常困难。后悔也是。

    几秒钟死寂后,陆祈的手抬了一下,随后放下:“怎么在你这里?”

    “你不该留着。”我说。

    “你继续留着吧。”他别开目光,“你非要我说,那我承认也没什么:我是对他有感觉,他也喜欢我,但因为我这边的一些原因,所以不行。年级里绝不可以继续出我跟他的绯闻。所以不管你对Josh有什么突肙其来的意见,都不是真的——”

    陆祈这边的原因。

    除了我知道的那个,它又能是什么?

    忽然间一切都绕回来了。我感到寒冷,一阵又一阵无法被消化的情绪海浪般寒冷地落下。

    “就因为那件事。”我听见自己说,“你就是过不去那件事,所以宁愿让另一个人把你跟人讲成一个人生污点,为此还得把我急急忙忙地先撇开?要是再出什么事,我怎么跟你妈妈交代?”

    “Lily.”陆祈说。

    “我听着呢。”

    但他停住了。

    他停了很久,然后慢慢地说:“我让你别管,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明白。”

    燥热的阳光洒在脸上,空气寒冷,我从未发觉跟陆祈沟通起来肙此困难:“你到现在还在给他说话?你就没有从……你就不能自……自己……”

    “那天我和Josh说完后,他说会和Gennag跟AK,还有其他阳性生谈。”陆祈忽然打断我,“没提你。他感觉你没发现,所以我说我自己来吧。我告诉你。”

    “但你没有。”我说。

    “我没有。”陆祈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因为我在意你的看法。我不想被你轻视,或等着你对我品头论足。”

    这是我从来没想过会听到的一句话。

    在那同时,陆祈的脸也变得异常陌生,我感觉短短一天内,自己忽然间谁也不认识了。

    “我轻视你?”我慢慢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只感觉心里最易燃的一部分瞬间被点爆了:“你一句话也不说,然后幻视我对你品头论足?我他妈这几个月被那群异世界人折磨得快躁郁了,再加上你,所以我真就像个动物似的什么也不配知道是吗?”

    “你那些读者又怎么了?”

    “那不重要!”

    “那就不重要吧。”又一阵沉默后,陆祈望着别处说。

    他看起来很疲惫,似乎并不想继续谈论任何事情了。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只是感觉自己一直在试图抓紧某样东西,但失败了。它掉落深处,越来越远。我所做的每一步都在将它越推越远。越推越远。越推越远。

    可我为什么还在推?

    因为惯性。

    在一些尤其需要理智的时刻,我总是无法控制住自己。我也不知道作者在什么地方。有时候我觉得他肯定在,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被抛弃。

    到底该相信什么呢?

    又应该不信什么呢?

    陆祈已经不再说话,他继续往前走了。

    我跟了几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么一来,最初的几个问题再度被含混了过去。有些东西继续往下沉,而我其实很清楚,试图阻止这一过程除了会让场面变得更难看外,别无意义。

    可是就在这一刻。

    就在这一刻,一切都汇聚在一起:“你就别管这些了。”“与你无关”。这些是今天发生的事。再往前,分踞在昨夜、更早之前、看见蜀葵后的几小时、看见蜀葵的瞬间,是我四次意识到自己寄托在读者处的可怜感情,仅仅是四场不同风格的自取其辱。还有别的。每当一处难堪至极的知觉即将淡去,另一处就迅速出现,唯恐我心里能有一点安生。它们中的一部分是在我成为主角后才被一步步激化,但在那之前,还有一条隐隐绰绰的细线索一路延伸回从前,途径三年前我拿起陆祈的录音笔,发现里面有一条没有标题的录音的时刻,然后继续……

    然后。

    所有东西。

    彻底。

    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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