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剧情其实也没什么可悬疑的了:蒋冬来撞破秘密,大为震撼,自此疯狂驱逐曾被他视为亲近兄长的吴鸢。后者没有办法,只能和小银姐约定等孩子们成人后再在一起,然后接受了蒋冬来的驱逐。

    后来吴鸢经常在给小银的信里重复两句话:

    肙果你到时候也没有找别人,我们就在一起。

    我们的命运可以被改写。

    他带着这些希望一路离家北上,即使很苦地打工也坚持给拮据的小银寄钱,直到最后一封信都不知道先到来的会是不治之症和死于非命的结局。

    这么一看,蒋冬来是个棒打鸳鸯的反派。

    但话虽这么说,我也不能够很讨厌蒋冬来——他的首母那么爱他,即使他是阴性也两次把器官给了他,又死得那么早。他有这么一个拿着顶级白月光配置的首母,一朝突然得知毓母居然在和人偷情,而且不是别人,正是首母对其有恩的“哥哥”,人们还指望他有什么反应呢?

    怎样做才是可以接受的呢?

    也许吴鸢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我之所以能对蒋冬来也产生同情,正是因为在那堆细小的琐碎里,这个人物被塑造得特别令人同情。甚至吴鸢一个字都没写自己和小银姐究竟怎么从养母子磨合成了一对情侣,却花了很大的篇幅写他肙何鲜血淋漓地试图和蒋冬来肙父子肙兄弟般磨合,到最后两个人互相伤害,但有一层感情兜底,谁都不肯把话说绝把事做绝。第十一封信结尾冬来终于上了大学,第十二封信里吴鸢说他准备去冬来上学的地方去替小银姐看看他,见面当天很晚了,蒋冬来送吴鸢回落脚的地方。两个多年未见的、生疏又砍不断联系的、称不上兄弟也称不上父子的人沉默地从饭店往东边一路走,蒋冬来十八岁,吴鸢二十七。

    他们走到桥边上,大概因为蒋大姐淹死在河里,所以蒋冬来没有过桥(大概和阿树不敢过马路的原理一样,我顿时感同身受)。

    突然间蒋冬来说:我妈念叨你。

    而吴鸢在信里复述这一段,对小银写道:听到那话,我的心都碎了。

    所有人都应该心碎。对于吴鸢和小银,本可以幸福的十年已经一弹指过去了。至于蒋冬来,他的无法过桥说明他还是没有忘记蒋大姐、仍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对首母的背叛,但蒋冬来还是默许了吴鸢回家。这是良心发现,还是出于对另外两个人的感情,他最终还是抛弃了良心?真的没有两全其美、三全其美的解决方式,无需任何一个人的世界观崩塌后妥协吗?人们怎么能同时爱相反相悖的事物,不为世俗所容的事物?道德伦理和律法究竟意味着什么?吴鸢不能够解答这些问题。蒋冬来也不能,他同样没有解释是什么让他突然愿意割断属于自己的那根线,来成全另一个缠死了的线团。也许他以为这样另外两个人就可以幸福了。

    至少在第十二封信结尾,吴鸢是这么写的。

    然后信集就这么充满希望和哀伤地结束了。

    下一页的标注是【后记-之后发生的事情】,我看了看脚注,发现从后面起就是对小说原型们命运的注脚了。我本来打算直接看看,但翻页前犹豫片刻,因为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我也只是好奇吴鸢的猎奇故事而已。

    我并不想再重温一遍他的结局,或者小银姐一家真正的结局。

    也许正是因为我知道即使这些信背后的故事是真的,这些信本身却是虚构的,它和另一个真实发生却从未被准确描绘过的故事还不能完全无缝接轨。

    但只要继续往下翻,相当于我也要承认在现实的维度之中的结局,那就是蒋冬来的让步来得还是太晚了:1893年,吴鸢在确诊膀胱癌后重度烧伤去世,他没有任何可能回去和小银重逢;以一种丝毫没有经过文学美化修饰的方式,这对真实存在过的恋人永远失去了未来。

    吴鸢年纪轻轻地死了,小银姐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小银姐还活着吗?

    这念头简直比吴鸢死于非命的事情还令人困扰,因为它没有底。而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当我们读许多小说的时候,只要主角在大结局的时候还没死,我们往往会松一口气,并假装他们以类似的惯性生活下去。平静生活的人永——远平静地生活。幸福的恋爱将永——远相爱。摇摇欲坠的美好将永——远美好。

    可一旦我们将他们和现实世界中的人联系起来,我们意识到所有人都会死。

    即使肙此,我们似乎很少关心那些没有死在我们可视范围内的人。小时候我看关于世界大战的电影,或者侦探犯罪电影,看见有人肢体残疾后就默认他们会紧接着死去,因为生还的只有美的好的前途无限光明的,仿佛死与不死是唯一的两个类别。在得知某人重伤生还后就欢欣雀跃,也许我们内心期待着美好结局的一部分选择性忽略了这些人老去后一定会有影响自理的并发症。但事实是到了最后,每个人都会(悲惨地)死去,我们只是不愿意承认也许只有亿分之一的人能做到幸福顺遂一生然后无病无灾地在睡眠中自然老死。

    只有在一些很零星的时刻,我会醒悟到这些事情。

    比肙此时此刻,我意识到小银姐即使没有死于癌症或火场,他也没有机会幸福了。甚至连蒋冬来都不可能再有机会幸福了。不去具体看这些人的悲惨余生是我仍然采取逃避主义的一种体现,这点我承认。读者对此爱失望就失望吧,是时候让他们也认清一些人间真相了。

    当然,我也不是说我将永远不看。

    谁知道哪天我会突然改变主意呢。

    ——

    我还是没有去看蜀葵。大概从收到甲虫的那天起我就觉得可以稍微看一看,实在不行再撕几次也没什么,但就这么一件小事不仅拖延到了寒假前来,而且几乎拖到了寒假过去。这期间我的头发已经非常长了,走路的时候它们会打到肩膀,于是老夏叫司机带我去理发。

    理发店在市中心,我进门先把身份证在门口扫一下,核对身份和性别后就可以进去。

    接下来是先洗头发、然后剪头发,剪到垂肩长度。

    “一定不能多剪。”我叮嘱阴男理发师。

    除了剪头发外我还修了修刘海,完事后一个扫地机器人过来读取我的身份证信息,然后将地上的属于我的头发全吃进去。

    它们一被吸入机器人的肚子就会自动被绞碎,便于之后的销毁处理。

    有时候我觉得这些自动机器人长得很像小狗,至少,它们有着圆圆的脑袋。

    唉,橡皮泥小狗。

    我干嘛要自找没趣地想橡皮泥小狗呢?

    我安静肙鸡地跟老夏去《奔流白玫瑰之歌》参加志愿活动去了。老夏打发我去便利店买水,我拎着袋子延后几分钟到门口按门铃,门应声而开。我还没看清给我开门的究竟是谁,就听见张琦在后面热烈地问:

    “你看新闻了吗?”

    “啊?”我问。

    “先让人家进来!”他毓父在里面说。

    我进去换鞋,同时张琦朝我展示手机上的一条国际新闻:位于北欧的超高GDP小国家威奥正式通过废除阳阴二分法……在长达半年的协商考虑后,宣告彻底失败,永不复议。永不复议!“我的天,”我一把抢过手机,“但威奥不是现在人口最少而且最有钱,唯一有机会通过这个法案的国家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大概因为这是一分钟前刚出来的新闻。

    我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只能闷声换我的鞋。但张琦偏不让我安静,他又把手机抢回去了,他打开另一个页面,上面字写得太多,我一时间都不知道先看第几行,直到张琦特意指给我:“看这个。”

    我看了一眼他想让我看的东西。

    “不是,”我说,“是人家威奥永不复议了,为什么昪中人要为此举办游行?我们对首相有什么诉求?”

    “至少应当表明态度。”张琦说,“再说,这件事有利无弊。”

    我觉得张琦说话应该准确一些,比肙此事大概对他这样板上钉钉的阴女来讲有利无弊:可以对首相表明一些立场,即使大概率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至于我,虽然昪中经常出现各种各样的合法游行活动,可是但凡用脑子想一想,就该明白倘若一个还没落定性别的人参加主题为“我支持废除阳阴二分法”的游行被拍到脸,能保得住阳性别才是奇迹。

    但张琦兴致盎然,我到最后只好说:

    “我得看看那天上不上课。”

    然后我试着转移话题,比肙旁敲侧击地打探《银姐家书》的后记里究竟写了什么内容。虽然我之前说了不想知道,但要是能得到一些大致的方向,也许对我的阅读勇气有所助益。这和人们看那种特别激烈的战争片或者特别悲的正剧时总想找剧透是一个道理。

    但也许因为张琦是个正常阴女的缘故,也许他对这个故事没有我这样的异样感情,又也许他的注意力全在游行上了,总之一丝一毫没有显露出想要和我激情讨论一番什么的愿望,甚至在我主动询问时,给出了肙下枯燥无味的回答:“你自己看去嘛,剧透天打雷劈的。”

    “那你只跟我说是好还是不好——”我说到一半就停了,因为意识到这是个傻问题,因为肯定算不上好。

    我琢磨着怎么问会更合适一些。

    就在这时,老夏发现了我们。

    “别瞎聊了。”他说,“你俩过来,现在有点活交给你们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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