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怡坊一案牵涉的官员众多,首当其冲的太史是太子门下,太子虽未被风波波及,却也是被折断了一条有力的臂膀,近来心情甚是不佳。

    “殿下,午膳时您就吃得不多。妾身新做了桂花糖糕,殿下可要用些。”

    骆安城倚靠在椅子的扶把上,抬手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闻声睁眼看向跪在桌案前的良娣。

    “孤没胃口。”他扫了一眼被放在桌边的那盘糖糕,再一次敛目。

    此次骆禅檀将事情闹大,在朝廷里掀起惊涛骇浪。骆禅檀虽不上朝参与朝政,可他和手下神暗卫做出来的事情可没少让他头疼。

    太史一家被斩首示众,引得他门下党徒人心惶惶,这些日子来往走动的次数也少了。还有朝廷官员里那些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见风使舵,如今又偏向了大皇子。

    就连九卿之首的太常都遭贬斥,还不知道父皇属意的接任者会是何人。

    若是大皇子的人成了九卿之首,他岂不是在朝堂上落了下风。

    那个太史向来做事小心,从未出过差池。本以为他早已备好万全之策,要么让神暗司里的人犯咬死不认,要么派人让人将他解决了,死无对证。

    可谁知,他派去神暗司刺杀的人不光失手了,他竟然还让人留下了证据。

    起初,他以为事情最严重的后果,顶多就是暴露青怡坊,舍弃太史这一枚棋子。

    可现在,名簿被呈到陛下面前,朝廷里大大小小官员贬的贬,撤官的撤官,他花费数年时光的精心布局,一朝就被打破。

    不光是他,就连大皇子门下的官员也涉及其中。但真要说起来,还是他的损失最大。

    良娣轻步走到太子身侧,伸手去替他轻揉太阳穴,声音又缓又慢。

    “殿下,可是在为朝堂之事忧心。”

    太子按住她的手,抬首微微蹙眉看向她:“女人家,不许议论朝政。”

    良娣怔愣一瞬,眼神无辜地垂眸应了声是。

    “陛下,并非妾身议论朝政。只是太史一案在京城人尽皆知,妾身是关心则乱。”

    “是啊,人尽皆知。”

    太子冷笑了一声,谁不知道六皇子灭城一事,当时议论甚嚣尘上,民愤激昂。

    只差一点,就差一点。

    差一点就能让那讨人厌的家伙下地狱了。

    一个叛国贼子的儿子,也配与他称兄道弟。

    不管人们是否知晓清水县县丞伙同全县人民行不义之事,如今,青怡坊的事情一出,轻易就转移了群众的视线。

    “殿下。”太子身边的随从走进殿内,朝他躬身行礼。

    太子瞥了一眼身边的良娣,良娣心领神会:“妾身告退。”

    待良娣离开后,太子问道:“可去查探清楚了,大皇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禀殿下,据暗探回报,大皇子有意推选太祝何文道接任太常。至于,大皇子对青怡坊牵扯出门下官员的事情,他似乎并不在意。”

    “何文道。”骆安城念着这个名字,深深叹了口气,“他是太常属官,平日也没听闻他有什么不好的流言蜚语。”

    “只是,从前从未听说,何文道是大皇子门下的。”他深皱眉头,更觉头疼。

    “属下听闻,何文道并非是大皇子门下。”

    “大皇子妃近来与何文道的夫人走得近。臣派人去打听了,何文道的夫人,是广阳侯的妻妹。大皇子欲推何文道上位,兴许是意在拉拢广阳侯。”

    广阳侯手握五万亲兵,军功显赫,一直以来都保持中立,不偏不倚。

    他性情刚直,对党争不屑一顾。他当初也不是没有动过拉拢他的念头,只是当时他已经笼络了羽林中郎将,也未太对广阳侯太过上心。

    大皇子行迂回之策,从广阳侯的妻室入手,确实是一妙计。

    当太子与大皇子都在为空悬的太常一位而心急如焚之时,将原先的太常拉下位的骆禅檀却难得空闲,在神暗司内养伤。

    他的伤裂开两次,在床上趴了半月有余才能下地行走。

    陶昭南在神暗司的日子也是日复一日,白日里要习武读书习字,夜里要学琴学下棋,还得照顾骆禅檀的饮食起居。

    池谓待她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严格。在他的训练下,陶昭南的进步飞快。只不过,她的水准依旧还是刚入门的学童水平,打不过神暗司内的任何一个人。

    比起习武,陶昭南在读书和下棋这两方面要更精进些,成果也更显著。

    夜里,陶昭南将棋盘摆在骆禅檀的床榻边,二人对阵。

    刚开始,陶昭南连黑子先行都不知晓。不过短短半月,她已经大概摸通了围棋的思路,不再是直截了当,随便一眼就能识破的围追堵截。

    骆禅檀并不是要陶昭南的棋艺有多高超,他要教会她的,是棋盘上的生杀予夺,计策权谋。

    棋子进可攻,退可守,纵横之道,就在棋盘之上。

    “知道以退为进了。”骆禅檀一眼识穿,并未中计,反倒是一子堵住她的后路。

    她又输了。

    准确地说,她从未赢过。

    和他下棋的这些天,她一盘都未赢过。不过她也不恼,她清楚自己和骆禅檀是云泥之别。骆禅檀看她在棋盘上的小把戏看得清清楚楚,就没有能逃得过他眼睛的。他若是心情好,还会在能一招致胜的棋局里放过她几回。

    他就像是一只胜券在握的猫,玩弄着一心想着逃走的老鼠。

    随着和他对弈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棋子能在骆禅檀的手下存活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因此,她也渐渐熟悉了骆禅檀的下棋风格,以及她似乎能够借此稍微摸清楚一些他的性格。

    骆禅檀不喜欢一击即杀的下法,他总是留有余地地让对手以为他并未看出自己的破绽。然后,在即将逆转局面的时候突然杀你个措手不及。

    在陶昭南眼里,他就是一个极其恶趣味的人。

    “还要来吗。”骆禅檀抬眼去看她。

    今夜,他们已经下了四盘棋,临近子夜。

    陶昭南摇了摇头:“不下了。”

    再下还是个输。

    明早还要早起习武,她得回去养精蓄锐了。

    她动手开始收拾棋盘,将黑白子放回到棋篓之中,又将棋盘端回到外间去。

    烛火下,骆禅檀看着她的背影,长发及腰,发尾随着走动微微摇晃,他的视线自然扫过她的腰际。

    衣带勾勒,她的腰似乎比之前更瘦削了些,不过她的面色是相较之前更红润了。

    “我替你灭灯。”陶昭南替他熄灭屋内照明的烛火,只留了窗边的一盏。

    他习惯夜寐时留一盏烛火。

    这事是陶昭南意外发现的。

    她替骆禅檀的屋内换蜡烛时注意到,他屋内的蜡烛,总有一根燃烧得比前一天夜里看到的更短些。

    一日半夜里,她起夜时注意到骆禅檀的屋内亮着烛光,就推门去瞧了一眼,他趴在床上闭着眼,应当是睡着。

    她想着蜡烛晃眼,就打算替他将蜡烛给熄了。

    “别灭。”骆禅檀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吓了她一跳。

    “你不是睡着了么。”

    骆禅檀轻嗯了一声。

    夜里除了她,一般是不会有旁人出入这个院子。

    那么这盏蜡烛,只能是骆禅檀自己点的。

    他身上还受着伤,即使能够短暂地起身,但终究对养伤不利。

    他不惜扯痛伤口也要半夜起来将蜡烛点亮的原因,陶昭南只能想到一个。

    他夜里要点蜡烛才能睡得着。

    她没问,只点了点头,带着门出去了。

    为了验证她的猜想,陶昭南第二日依旧在他睡前将所有的烛火都灭了。

    骆禅檀没拦她,可她夜里起来时又看见他屋内有亮光。

    她不像骆禅檀那么恶趣味,喜欢故意捉弄折腾人。

    之后的每天夜里,她替他熄蜡烛时都自觉地替他留一盏,免得他夜里还要偷摸着起来点蜡烛。

    只不过,他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夜里竟然要点一盏烛火才能睡得着。

    这让陶昭南觉得很是诧异。

    清晨卯时,陶昭南起身时觉得身上格外不对劲。

    如厕时,她才注意到自己是来了月事。

    进神暗司后她就没见过女的,这事,她难不成要跟那男人说去。

    “你怎么还没出来。”池谓在门外敲门,语气不耐。

    陶昭南垫了块手帕在里边儿,拉开门时抬眼扫了眼池谓,问他:“神暗司内可有身为女子的神暗卫。”

    池谓迟疑了一瞬,反问她:“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也想入神暗司做神暗卫?”

    死直男,陶昭南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这个词。

    她无奈地叹气:“不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池谓就立刻打断了她:“虽然你是尊使带回来的,但是神暗司的事情你别瞎打听。”

    “我……”

    “你今天怎么拖拖拉拉,是受不住了?”

    陶昭南咬紧了后槽牙,强忍着一拳打到池谓脸上的冲动,正要开口,另一道人声插进他们的对话。

    “池谓,去寻莫婶。”

    “尊使大人,您怎么起来了。”

    二人皆闻声看去,骆禅檀站在门边,他身上披着黑色的外衣,站姿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我没事,你先去寻莫婶。”

    “那……”

    “今日我对她另有安排。”

    “是。”

    陶昭南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骆禅檀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但是他是如何得知的。

    “你进来。”说完,他转身进了屋子。

    陶昭南跟着进屋,他虽能起身,还不能坐下,就站在那儿。

    “你歇息几日,先把这本《礼记》看完吧。”

    他将手里的《礼记》递给她。

    接过书的那瞬间,陶昭南几乎确定,他是知道了。

    他压根没给陶昭南尴尬的时机,接着开口懒懒说道。

    “还有,你的那手字,实在是不堪入目。”

    “这几日,多练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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