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贵嫔喜花,临华殿的前院里栽了一株梅花和一株桂花,院中央还摆了几缸水缸,据说夏日里会有宫人将池子里的荷花移到缸里。

    只可惜,陶昭南入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夏末,只见几盆诺大的缸子摆在那里。入秋后,金桂飘香,只一阵微风吹过,就捎带着桂花的芬芳窜入鼻尖。

    院子里的桂花开了,豫贵嫔命人采摘桂花制成桂花糕,又晒了些桂花干花准备放入亲手缝制的香囊中。

    豫贵嫔亲手缝制了两个香囊,一个是给明露盈的,还有一个是准备让她带回江南给自己的母亲的。明露盈的香囊已经缝好,另一个还剩下几针。

    不日明露盈就要离京,她心里记挂着这事,一早就起来缝制给母亲的香囊。

    她许久没有见到母亲了,据说母亲上了年纪夜不安枕,除了桂花,再往香囊里装些能安神的藿香和艾叶,希望母亲能睡得好些。

    她坐在窗边细致地缝着香囊上的荷花图案,眉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的女儿态。

    那眼神,是与看待六公主时的为母的柔和不同的另一种柔情。

    “娘娘。”蕊儿从殿外走进来。

    豫贵嫔停下手里的针线活,视线从手上的香囊挪开,抬眼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

    “你不是送陶姑娘去百蕴阁了么,怎么还在宫里。”

    “陶姑娘说想再见娘娘一面。”

    放下手里的针线和香囊,豫贵嫔垂眸轻轻眨了眨眼睛,静默了几秒后,松气开口道。

    “那便传吧。”

    有些话,在她离开前说清楚也好。

    “民女拜见娘娘。”

    “起来吧。”

    豫贵嫔垂眼扫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陶昭南,她自入宫后一直谨小慎微,恪守规矩。除了让明露盈和六公主唤她一声姐姐逾越了身份,再无其他逾矩的举动。

    只一眼,豫贵嫔就收回了打量的视线,又挂上了温和无害的笑容。

    “听蕊儿说,你想再见本宫一面,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陶昭南怀里抱着木匣子,闻言将木匣子双手捧高奉上。

    “昨日民女贪嘴酒醉,未能及时来向娘娘谢恩。民女受娘娘恩惠在临华殿养尊处优地过了数日,又得娘娘眷顾,成全了民女做女官的心思。”

    陶昭南字字恳切,双手高举,可始终垂首,露出谦卑姿态。

    “这份地契贵重,民女受之有愧,不敢承受。还请娘娘收回。”

    豫贵嫔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手臂微微发酸颤抖时,才示意让一旁的蕊儿扶她起来。

    她在试探,试探陶昭南是否真心想要将地契归还。

    这世间的人,多是一样的。

    无利不起早,有利不图的人是少之又少。往往以退为进,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利益。她反而不担心那些唯利是图,将心思都明晃晃写在脸上的人。

    或许,陶昭南的确适合留在宫里。

    在眼皮子底下,她倒是很好奇,她会在宫里翻出什么风浪来。

    “给出去的东西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豫贵嫔笑着说,“在这宫里,势利的人多得是,总是需要钱来打点的。除了地契,本宫还让蕊儿备了些银子,准备等你到百蕴阁时再交予你。”

    六皇子连她差人送上门去的金丝软甲都不肯收,和外界传闻一般的软硬不吃。

    骆禅檀不肯收下的礼,她转而赠给陶昭南。总之,在豫贵嫔的心里,陶昭南早就和骆禅檀扯不开关系了。

    “不过,本宫也有一话要与你直言。”

    “娘娘但说无妨。”

    豫贵嫔起身,走到她面前,双眼与她对视。

    她话语严肃认真:“陶姑娘,你于露盈的恩情,明家铭记在心。无论是金银还是举荐,本宫都愿意成全你的心思。”

    “只是,今日你踏出临华殿的大门,入了百蕴阁,未来结果如何,都只与你自身有关。”

    “留在宫内的路是姑娘你自己选的,明家、本宫,都不会,也不能继续护你周全。”

    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知晓。”

    陶昭南没有退却,很是平静地回答。

    “民女知晓。”

    事关明家,豫贵嫔不得不谨慎。

    听到陶昭南肯定的回答,又在这几日的相处观察中,她大抵能摸清这位陶姑娘不是个会出尔反尔的无信之人。

    如此,她也算安心了。

    她清楚自己是为了震慑陶昭南,才拿出宫中娘娘的气势威胁她。既然她知进退,她也无须与她闹得太僵。

    谁也算不清未来会方发生什么,兴许,还会有她向陶昭南求助的时候。

    “时候快到了,你随蕊儿走吧。”

    “祝陶姑娘,前途似锦,万事如意。”

    豫贵嫔所祝,虽并非她所求,但她仍感恩她的帮助和感谢她的祝愿。

    “多谢娘娘。”

    蕊儿亲自将她带到了百蕴阁外,将豫贵嫔说过的一袋银子交给了她。

    “贵嫔娘娘已经与百蕴阁的侍仪大人说过,你自己进去便是。”

    “多谢蕊儿姑姑。”

    百蕴阁,是宫中负责教导女官的地方。

    要想入百蕴阁,要么有贵人举荐,要么便是身世清白的世家女子。

    陶昭南抬头看着百蕴阁的墨底金字的牌匾,知道自己别无选择,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你就是豫贵嫔举荐的陶昭南。”站在陶昭南面前的女人穿着规制的青色服制,并未因为她是豫贵嫔的举荐而对她有任何的优待。

    她冷脸扫视陶昭南上下,冷冷说道:“入了百蕴阁,抛却浮华地位,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无论你曾经是什么人,进了这里就都是一样的。”

    陶昭南无言地点点头。

    她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我先领你去取采女的服饰,一月之后,会根据你在百蕴阁的表现给你定级,分配宫室。”

    “对了,我似乎忘了说。”她盯着陶昭南的眼睛,这才露出一个浅笑来,“我是负责管理采女们的侍史,我名叫文婵。不过,你唤我侍史大人就好。”

    “是,侍史大人。”

    文婵微微颔首,觉得她孺子可教,先带着她领了衣服,又领着她到住所去。

    路上,文婵大抵与她说了些在百蕴阁需要守的规矩,以及日常所要做的事宜。

    “在宫里,要想命长,最重要的,就是多做事少说话。”

    文婵停下脚步,侧身面对她:“到了,这间厢房就是供采女们居住的。一间厢房居十人,每日卯时起,酉时休息。”

    “民女明白了。”

    “不是民女,是奴婢。”文婵纠正她。

    “是,奴婢知道了。”陶昭南立刻改口,又说了一遍。

    文婵轻轻颔首:“今日你先去休息,明日会有一系列的测验。也不必过于忧心,这个测验不会关系你在百蕴阁的去留。不过是先初定你去何处学习。”

    “是,谢侍史大人指点。”

    陶昭南走进厢房,厢房里的大多数人都在忙着收拾自己的包袱。

    她们都是刚刚来到百蕴阁的采女,身上还都穿着自己的衣裳。陶昭南只扫了一眼,就瞧出了其间的两三人身上的衣裳都不是凡品,大概是世家大族的女儿。

    世家大族的女儿入宫做女官,有的是家世没落不得已而为之。自然也有别有居心之人,心知家世门第不足入贵人的眼,企图另寻出路接近宫里的皇子世子们,一步登天。

    她们有她们的目的,陶昭南有自己的任务。她不会曲意逢迎,也不会刻意与她们作对。

    陶昭南默默地走到无人的床边,收拾自己的包袱细软。

    “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住她旁边的女子凑身过来,脸上的笑意并无恶意。

    陶昭南轻声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裘霁春,雪后放晴的霁,春光明媚的春。”她对着陶昭南笑,两眼弯弯的样子十分可爱。

    “你呢,你的名字怎么写。”

    “昭告的昭,南北的南。”

    与裘霁春的自我介绍相比,陶昭南的解释简洁。

    “我瞧你安静,好相处。”

    裘霁春把手放在嘴边挡着,悄声对她说:“你不知道,窗边儿的那几个,一个是户曹尚书家的小姐,一个是大典星家的小姐。”

    “尤其是手里拿着团扇的那位,是京兆尹家的嫡二小姐。”

    陶昭南顺着她的目光所望方向看去,出身不凡,气质自然也出尘。

    她未对裘霁春的话有所回应,收回眼神后继续整理被褥床榻。

    裘霁春见她没有反应,歪着脑袋看她:“那你呢,你是哪儿的人,我从未见过你。”

    她上下打量陶昭南:“我看你穿得也不错,应该也是官宦家的女儿吧。”

    “不是。”陶昭南干脆答道。

    “不是?”裘霁春很是疑惑,眨了眨眼,皱眉苦恼。

    陶昭南从她的身侧走过,将包袱放进床头的柜中。

    “罢了,总归进了百蕴阁,大家都是一般无二的。”裘霁春的性情单纯,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陶昭南的冷漠。

    “你是为何进的宫里,我是为了躲避家里人给我定亲,就想入宫做个女官。”

    “谁说女子一定要靠男子才能在这世间立足,我就证明给家里人看,我凭自己就能好好活着。”

    裘霁春自说自话,陶昭南被她吵得耳朵嗡嗡响。

    她转身和她面对面:“裘姑娘,我并不好奇你为何入宫。”

    “若你想与我做朋友,还请你尊重我,还我一片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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