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二十,是骆帝的生辰。

    一国之君的生辰是举国同庆的大日子,京城当夜不设宵禁,城中街头还有歌舞杂技的表演。甚至有的酒肆和点心铺子分文不取,入店的客官皆可无偿喝一碗酒和拿走一份点心。

    这都是为了所谓的“好彩头”,传闻说真龙降世成帝,会格外关照心善之人,护佑其一生平安无虞。

    宫外尚如此热闹,更遑论宫中众人为了庆贺陛下生辰如何绞尽脑汁。

    生辰当日,午宴是百官同宴,为陛下庆贺生辰,并送上生辰礼。

    百官为了贺礼费尽心思,尤其是官职不上不下的官员,格外重视这次送礼的机会。若是礼物合陛下的心意,就能加深陛下对自己的印象,于升官有益。

    而晚宴是家宴,骆帝会和后宫嫔妃还有皇子公主们一同赏歌舞、享天伦之乐。

    晚宴之上,有的妃嫔还会亲自献歌献舞,为博陛下一笑。

    骆安城当然不能未卜先知陶昭南和骆禅檀会在什么时候见面,但他却知道在什么场合上能够将两个人凑到一起。

    这段时日,大皇子骆守敬的手下小动作不断,朝堂之上颇有要压过他一头的气势。

    骆安城不相信,骆守敬打蛇打七寸,一打一个准的行为之后,没有骆禅檀的主意。

    神暗司的存在,是潜伏在黑夜中的一条毒蛇,京中百官无不谈之色变。

    不光是因为神暗卫手段狠辣,也因为神暗卫手中死死抓着百官的软肋,为陛下牵制官员,好独揽大权。

    骆守敬和神暗司联合起来,骆安城根本就毫无胜算。

    所以,他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只要证实骆禅檀插手党争,神暗司失去陛下的信任,就如同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而大皇子有意拉拢神暗司,有与陛下夺权之嫌,更是会遭到陛下的厌弃。

    骆安城将一包药交给沉香,声音阴恻恻的:“记住,事关重大,不要出差错。”

    “奴婢知晓。”沉香将药收入袖中,默默退了下去。

    今夜,当有一场好戏即将上演了。

    骆安城攥紧了拳头,脸上却没有展露出志在必得的喜悦,而是垂下眼眸,深深叹了口气。

    他也曾有过一丝动摇,对着陶昭南那张和骆清乐神似的脸,他产生过恍惚的情绪。

    可他还是做出了和当年一样的选择。

    没有任何人,比那个九五之尊之位更重要。

    更何况,陶昭南是骆禅檀安插进东宫中的眼线,他又怎么能够在明知她身份的情况下,还对她有所心软呢。

    对敌人的心软,便是对自己的心狠。

    骆安城松开紧握的拳头,抬眼看向书房里挂着的那张美人背影图。

    美人手中拿着纸鸢,站在桃花树下,即使看不见正脸,也让人觉得心情明快。

    骆清乐,孤真的很好奇,对着那张脸,骆禅檀到底会不会动摇。

    夜宴上,四皇子骆桓禹手握着黑纱织成的遮面扇,正含笑着听着八弟骆封礼发牢骚,满腹委屈地说他母妃要为他择妃的事情。

    “四哥,你定是懂我的。姑娘家一个个的都麻烦得很,我还不想成亲,成亲了就要被人管这管那的,烦死了。”

    骆封礼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地絮絮叨叨。

    骆桓禹扇子掩在唇边,扇面之后是他忍不住上翘的嘴角。

    他素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听着骆封礼满腹牢骚,他只觉得好笑。

    他摇头啧叹,轻声叹息:“温香软玉,哎,你小小年纪还是不懂啊。”

    骆封礼斜眼瞟了一眼幸灾乐祸的骆桓禹,撇嘴嘟囔:“四哥你不也还没娶妻,还说我。”

    被反驳了的骆桓禹挑了挑眉毛,拿起扇子轻轻敲了敲个子比他矮上一截的骆封礼的额头。

    “没大没小,我可跟你不一样,我母妃可不急着给我娶妻纳妾。”

    他母妃不上心的事情,骆帝更是不关心了。

    加上他“风流纨绔”的名头显赫,京城中哪有高门女子愿意委身嫁给他。

    “也不知道母妃为何如此着急,我也不过才刚及冠。我还是个男子,就算是再等上两三年又如何。”

    “骆封礼。”一直坐在一旁冷冷听着他们说话的骆守敬突然厉声叫他的名字。

    “不许妄议尊长,母妃这么做有她的道理。”

    被骆守敬一声训斥的骆封礼,立刻从张牙舞爪的老虎变成了一只畏手畏脚的猫,收起了自己的爪子,在亲兄长面前怂得不行。

    晚宴是家宴,所以宴席未开前,女眷们都聚在一起叙旧。

    骆桓禹闲来无事扫了一眼远处的上官楚,沉思了片刻对骆守敬说。

    “大皇子妃的人缘还挺不错。”

    骆守敬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拿着酒杯浅酌了一口,淡淡道:“宫中妃嫔大多都喜欢她。”

    上官楚家世好,又礼仪周全、性格温婉,也难怪才入宫一回,就让这些妃嫔都喜欢和她打交道。

    骆桓禹收回视线,又侧过脸扫了一眼坐着的骆守敬,沉默了片刻。

    上官楚的确是无可指摘的大皇子妃人选,只是同骆守敬少了些男女之间的情分。

    骆桓禹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他们这样的出身,又如何能随心选择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女子做妻子呢。

    如此相敬如宾、互相扶持的夫妻,已然是不可多得的缘分。

    怎么还敢强求其他呢。

    骆桓禹注意到,太子同太子妃一前一后入殿。但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二人身上,而是在太子妃身侧的一个宫女身上。

    不过数秒,他立刻想到了一个人,骆清乐。

    他不禁喃喃道:“太子难道是疯了不成。”

    听到骆桓禹说出这般不沉稳的话,骆守敬抬头看向他,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从殿门口走进来的太子和太子妃。

    他的视线落在太子身后一步之距的祝娥身上,她今日换了身金红色的衣裙,衣领和袖边都用金线绣了云纹。

    从前她也是不喜穿艳色的衣裙的,只因身上衣裙颜色太艳,更显得她病态苍白。

    后来,就算是穿些明艳的颜色,她也多穿堇色。

    他曾对她说过,她穿堇色好看,落落大方。

    至于赤色和橘色,那是太子所喜的颜色。

    “他竟将人带到殿上来,是真不怕父皇动怒啊。难不成是因为我们近来动了几个他的人,他这就自暴自弃了。”

    骆桓禹的声音把骆守敬陷入回忆的思绪给扯了回来,目光重新转移到了祝娥身后的一名宫女身上。

    他知道,这就是宫中传闻东宫“金屋藏娇”的那位,容颜与清乐公主相像的宫女。

    也是骆禅檀的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骆守敬深深压低了眉头,一时猜不透太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当年因为他执意不肯让清乐公主出嫁羯胡,甚至提出愿意亲自领兵攻打羯胡,差点被骆帝废掉他的太子之位。

    骆安城还因为此事被骆帝勒令禁足东宫思过一月。

    能不费一兵一卒,用和亲之法与羯胡缔结盟友关系,骆帝当然不会容许太子的“无理取闹”。

    那时他还未想过太子会对骆清乐有超出兄妹之情的感情,只当太子是年少轻狂,意图借此立下战功,扬名天下,坐稳太子之位。

    后来,母妃和他说起这桩“隐秘”,他还震惊了许久。

    那可是他们的亲妹妹,哪怕不是一母所生,到底也是有血缘的。

    他曾动过以此撼动太子之位的心思,却被母妃阻止。

    “你当你父皇真的浑然不知太子的那点心思吗。”德妃嗤笑一声,“既然他之前没有为此废太子,之后也同样不会。”

    “清乐公主注定是要去和亲的,他们之间也毕竟没有真的发生什么。这件事你记住,不许在你父皇面前提起。”

    “为什么。”

    太子如此蔑伦悖理,为何父皇还要纵容他,难道就因为他是嫡子的偏爱吗。

    骆守敬不解。

    德妃富含深意地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你无须知晓这些,只一点,不要因此去弹劾太子。”

    “儿臣明白了。”

    骆守敬回想起母妃说过的那些话,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不语。

    祝娥本意是没有打算带陶昭南一同去参加晚宴的。

    不仅仅是因为陶昭南惹人非议的脸和身份,也因为皇后会在场。

    但太子竟主动提出让她带着陶昭南一同赴宴。

    祝娥不明白骆安城此举的想法,她莫名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太子让我带上你。”赴宴前,祝娥委婉地提醒她。

    “知道了。”

    陶昭南点了点头,她虽不知太子安的什么心,但大概不会是好心就是了。

    那日她在花苑假山和骆禅檀相见被人跟踪,她猜测是太子的人。

    太子应该知道了她暗探的身份,或许今晚就想借机除掉她。

    宫宴她不能不去,人多眼杂的地方太子不会下手,她必须时刻谨慎,避免孤身一人。

    她还要小心所有入口的东西。

    为避免中毒,她决定今晚不吃任何宫宴上的食物,更不会喝水。

    可尽管陶昭南万分小心谨慎,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入了太子的圈套。

    她没有想到,太子会用这么下作的法子。

    竟然让人在帕子上下了药,也不需要她饮用任何酒水,食用任何吃食。

    只需要帕子在她鼻端一闻,她就会中药了。

    “喂,叫的就是你。我的帕子掉了,你帮我捡起来。”

    旁边一位小姐的手帕掉落在她脚边,她不过是一个宫女,自不能无视,否则就会得罪对方。

    陶昭南捡起帕子,帕子不知熏的什么香,异香扑鼻,味道十分浓重。

    她快速地将帕子递还给帕子的主人。

    不过一会儿,她就觉得浑身燥热不已,神志开始混乱,像是饮酒了一般。

    她不能留在殿中,否则当众出丑,她只会被下令斩杀。

    “太子妃,我身子不太舒服。”陶昭南声音含糊不清地对祝娥说。

    祝娥抬首见她脸上生出不一样的潮红,蹙起眉头,伸手去握她的手。

    她的肌肤在发烫。

    方才人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涂姌像是猜到了什么,但她现在走不开。

    “我让彩芸送你回去。”祝娥轻声对她说。

    陶昭南难受得说不出话,只轻轻颔首。

    “彩芸,昭南不舒服,你送她回去。”

    “那太子妃就一个人了。”

    彩芸有些不愿意,陶昭南本也不想强求她。

    但事出有因,她现在不能落单,所以没有出言说要自己回宫。

    “这是本宫的命令,你送昭南回宫后再回来。”

    彩芸再不愿意,也必须遵从。

    “奴婢明白了。”

    彩芸陪着陶昭南回宫,但陶昭南走得出奇得慢。

    彩芸走在前面,催促她:“你怎么走得这么慢啊,是不是故意装病躲懒啊。”

    “我还得赶回去陪太子妃呢。”

    彩芸的抱怨在耳边模糊不清,像是从很遥远的山谷里传来的回音。

    彩芸上前去抓她的手腕,想拉着她走。

    她刚碰上她的手腕,立刻就被身后的人出其不意地给敲晕了。

    陶昭南看着彩芸失力倒下,心中生出一丝慌乱,她知道对方的目标是自己。

    但她现在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陶昭南刚要出声呼救,就也被人一掌劈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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