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高官林立,芝麻小官更是比比皆是。

    太医丞在京中虽然算不上达官显赫,却也不至于将府邸设在僻近西市的街区。

    京中长街繁华,权贵多居东市,西市来往商人众多,在世家子弟眼中,即便再腰缠万贯的富商,也不过是身份低贱的贱民罢了。

    卓府设在临近西市的街道,与西市只隔了一条街,却很是安静。

    这还是陶昭南第一次来卓泽兰在宫外的府邸,站在门口浅浅张望了一眼府邸外墙的模样。

    看着也不像是在宫中当差的官员的府邸,石砌的灰色外墙很是朴素。

    陶昭南叩响大门,过了一会儿大门被拉开一条缝,从门缝中探出个少年的头来。

    这是跟在卓泽兰身边的徒弟,他见过陶昭南,先前更是得了卓泽兰的嘱托,知晓她会前来,立刻拉开门让她进来。

    “陶姑娘,师父在后院,我领你去吧。”他笑吟吟地说道。

    卓府不大,很快就从前院走到后院,越靠近后院越能闻到味道愈发浓厚的药材气味。

    转过转角,从拱形门走进后院,见卓泽兰坐在药炉边亲自煎药。

    她所闻到的浓郁药味想必就是从那药炉里传来的。

    视线余光扫过坐在廊上矮桌边的人影,她侧目瞧去,视线怔怔地停在那人脸上。

    竟然会在此处遇到明济舟,她着实意外。

    “陶姑娘,你来了。”

    卓泽兰正对着她来时的院门,抬头正好瞧见她的裙摆,视线落在她脸上时,方才注意到她的目光正毫不避讳地看向他院子里的另一位来客。

    他并不知晓她与明济舟之间的渊源,只当二人并不相知。

    卓泽兰主动开口向她介绍道:“这是大鸿胪丞明大人。”

    扭头正欲向明济舟介绍陶昭南,未料陶昭南先开了口,出口熟稔,一听便知二人相熟。

    “明公子病了?”

    她曾在宫内待过,不曾见过卓泽兰与明济舟有所往来,心知二人情谊不算深厚。

    而今在卓府见到明济舟,难免不去猜测他是因病来寻卓泽兰。

    明济舟朝她浅然一笑:“不过是小病,谢姑娘挂怀。”

    明济舟言语客套,视线似有若无地瞥过她身后的蓝鸢。

    陶昭南立即了然,他如此与她拉开距离,装作生疏的模样的原因所在。

    卓泽兰左右扫了眼陶昭南与明济舟,能够察觉到他们之间的默契,默默低下头将面前药炉里煮着的药倒出,亲自端到明济舟手边。

    “明大人,药煎好了,待会儿等药温凉一些便喝下。”

    “多谢卓太医了。”

    明济舟今日前来实属意外,他不久前中了暑气又在宫中宴席上吃酒吃伤了肠胃。

    将养了半个月也算好得差不离了,只是身上总觉得疲倦,便来寻卓太医瞧一瞧。

    入府时正巧听到卓泽兰跟下人嘱托,一会儿陶姑娘来直接领人到后院。

    他虽不确定卓泽兰口中的“陶姑娘”是否是陶昭南,却还是拖延着留下。

    见到来人,一直牵挂的心思也定了下来。

    “我就在此处,你且去外头候着吧。”陶昭南对蓝鸢吩咐道。

    蓝鸢跟在她身侧也有段时日了,二人之间比起尊卑分明的主仆来,倒像是陌生的二人。

    蓝鸢跟着她,监视着她的行踪,却也服侍她,听从她的指令。

    只要她不想着逃走,蓝鸢便像是普通的侍女一般,不会像是个冷酷无情的看守者般时时看管着她。

    大抵是骆禅檀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般巧合,京城如此之大,陶昭南还会与明济舟恰巧遇上,于是没有刻意嘱咐蓝鸢提防着她与明济舟见面。

    蓝鸢听令退下,陶昭南踩着阶梯走上廊道,到明济舟的对面坐席坐下。

    卓泽兰坐在二人之间的位置,给陶昭南泡茶。

    “不知陶姑娘与明大人是如何相识的。”蓝鸢不在场,卓泽兰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

    卓府陶昭南是第一次来,可在宫墙之内,她与卓泽兰的来往并不少。

    是以,卓泽兰也知晓她偏爱口感轻薄的绿茶,放在她面前的正是绿茶中的一种——岳西翠兰。

    岳西翠兰算不上名贵,但茶汤明亮,茶香味醇,口感亦是十分不错。

    出于待客之道,卓泽兰也给明济舟倒了一杯,放在他的面前。

    明济舟的视线淡淡略过陶昭南,不甚明显地注意到她饮茶后面露惊讶多饮了一口的模样,心弦一动也想尝一尝面前的茶。

    他的指尖还未触碰到茶杯,卓泽兰温声阻拦:“明大人脾胃虚弱,不宜饮此绿茶。”

    手指顿在空中半秒,又慢慢收回。

    “多谢卓太医提醒。”他轻轻一笑,视线自然落在正在他对面的陶昭南身上。

    瞧她身上的衣裙料子上佳,头上的那根银簪虽然没有镶嵌宝石,但雕刻的花样精细,款式并不普遍。

    想来她过得不错。

    明济舟垂眸,低垂下的眼帘藏住了转瞬即逝的失落,语气中是淡淡的遗憾。

    “只不过是见陶姑娘喝得欢喜,一时起了好奇,竟忘了身上的不适。”

    陶昭南手中还端着茶杯,闻言直视明济舟,他与自己对视微微一笑。

    “明公子生的什么病,还特意来寻卓太医。”

    一个唤作明公子,一个唤作卓太医,一下就能听得出亲疏。

    “不过是前些日子天气暑热中了暑气,又因着前段时间奔波劳累体弱,这才病情缠绵许久。”

    他轻轻摇头:“不算什么重病,吃几服药也就好了。”

    明济舟行事待人素来周全,说完看向卓泽兰微微颔首。

    “卓太医医术出众,我自是相信卓太医的药必能药到病除。”

    “明大人过誉。”

    卓泽兰望着犹如白雪皑皑般高洁的明济舟,心中也不免生出自惭形秽之意。

    除去天潢贵胄的皇子世子,其余世家子弟看见明济舟也都难免会有同他一般的想法吧。

    卓泽兰自嘲地笑了笑,顺手又给陶昭南空了的茶杯续了茶水。

    “若是明大人不嫌弃我这儿的粗茶,一会儿走的时候我让人给大人带些走吧。”

    “有劳了。”

    院内归于寂静,陶昭南与卓泽兰饮茶,明济舟端碗喝药。

    良药苦口,卓泽兰虽端着药碗,举止却仍优雅得好似品茗。

    他将药尽数倒入口中,口中自喉间反涌出一股苦涩味道。

    只见桌上的一盘蜜饯被人推至他面前。

    他顺着那双手往上,陶昭南并未刻意看他,不过是顺手而为。

    她与他相处过一段时日,多少对他的口味有所了解。

    那时装作他的贴身侍女,跟着他也去过几场宴席,哪怕桌上的食物不合他的口味,他也会不动声色地咽下去。

    譬如现在,他明明觉得汤药苦涩,却也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陶昭南将蜜饯推到他面前,继续同卓泽兰探讨医书上药剂配量的细节。

    明济舟静静听着,好似旁观者并不插入其中。

    他伸手从盘子中捻起一块蜜饯放入口中,甜滋滋的甜味瞬间驱散了口腔中的苦与涩。

    他也并非是自打一出生就身强体健,那时家中险些惨遭变故,宫中有人弹劾他父亲,受了先帝贬斥,幸而只是从京城左迁至扬州。

    出京前往扬州的时候,母亲怀胎快要临盆,恰巧那日大雨滂沱,马匹又受了惊吓,一颠簸便腹痛不止。

    他出生在一破庙之中,早产受惊,母亲又差一点儿就难产而亡。

    是以,他小时候体弱被灌了不少汤药。

    他早已习惯了日日进食苦药,伴着一日三餐。

    弟弟妹妹降生前,明府也不如现在这样兴旺。

    母亲为历练他的心性,不许他吃药配着蜜饯,要他记着这份苦,卧薪尝胆。

    待她与卓泽兰的话语之间落下空隙,明济舟才借机问道。

    “陶姑娘如今居在何处。”

    话音刚落,在场的另外二人皆是一阵静默。

    卓泽兰小心翼翼地侧目打量了一眼陶昭南,不敢替她答话。

    而陶昭南也只是稍稍愣住,很快便自然开口。

    “我现如今,住在沥王府。”

    沥王的名号并不响亮,许多人听了沥王还要想一想这究竟是几皇子的封号。

    可只要一想到六皇子,便会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神暗司。

    须臾间,明济舟也是想到了骆禅檀,又想起过去宫中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

    他不免也跟着沉默。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陶姑娘,若是有需要在下的地方,但可开口。”

    他望向她的视线中隐隐流露出些许担忧。

    却只看见陶昭南无声地摇了摇头,宽慰道:“我一切都好,明公子不必为我担忧。”

    即便她想再次离开京城,也断不会利用明济舟。

    她已然对他有所亏欠,依着骆禅檀的性子,要是知道了明济舟助她出逃,只怕要牵连明家。

    想到豫贵嫔和明露盈,还有眼前的明济舟,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恩将仇报。

    明济舟轻声叹息,还是那句话。

    “若是姑娘有用得上在下之处,可让人到鸿胪寺寻在下。”

    陶昭南朝他笑了笑,算是领情。

    从卓府离开时,大约是申时。

    她记着出府前,骆禅檀曾说等着她用完膳。

    要是没在晚膳时分前回去,怕是骆禅檀会直接找上卓府。

    她并不想给卓泽兰添麻烦,带着蓝鸢便回了沥王府。

    回府后,骆禅檀正在前院练剑。

    只要她一回府,必然会注意到。

    见到她回来,他立刻将手中利剑收回剑鞘。

    “怎么去了这么久。”

    “是我问题颇多,故而聊得久了些。”

    骆禅檀凝视她,瞧不出什么。

    “罢了,我去沐浴,一会儿一同用晚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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