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差池,骆帝驾崩后三日,骆守敬着太常寺急办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礼仪繁琐,骆守敬又吩咐人简化了许多,但祭天、祭祖及百官朝拜是万万免不了的。

    当日,已到登基大典的最后一个流程。

    骆守敬身着冕服拾云龙石阶而上,只差几步他便能登顶接受百官朝拜,成为名正言顺的新帝。

    然而,石阶之下一人声色洪亮,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也引得骆守敬在石阶之上停下脚步,回首以惊愕与不耐的神色望向来人。

    当他的视线落在来人手中明黄色的圣旨之上时,骆守敬的瞳孔不禁震晃了几下,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不安的情绪。

    “且慢!先帝有遗诏!”

    位列于百官之中的骆禅檀侧目看向站在殿下正中的张麟,他双手高捧骆帝遗诏,话语坚定有力,面上神情亦有视死如归之意。

    他做出如此选择,尽在骆禅檀意料之中。

    新帝登基,张麟便是辅佐三朝帝王之重臣。

    纵然骆帝手段狠辣,却也不得不顾忌张麟为天下学子之仰慕的孺子身份。

    而张麟身为三公之一的御使大夫,虽手中实权比不上丞相与太尉,却有监察百官、规劝帝王之责,在百姓和官员间的影响不容小觑。

    且张麟性格刚直,数次直言上谏,令骆帝头疼不已。却也正因如此,百官对他多有敬佩之感,很是敬重这位张老。

    现在,他手持先帝遗诏,于众目睽睽下阻拦骆守敬登基。

    哪怕骆守敬现在令人将他拖下去,他的皇帝之位也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只怕之后也难以服众,更无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于骆守敬而言,眼下的情境实在是个死局。

    明明就只差几步,他就能成为这天下新的主人。

    为何半路上会杀出张麟这个程咬金。

    骆守敬愈发狠厉的眼神扫过站在前列的胤国公,他的眼中也流露出几分意外。

    会是他这位好舅父搞的鬼吗。

    很快,骆守敬否定了自己的怀疑。

    不,不会是舅父。

    他登基舅父才有利可图,若是其他皇子登基,他的所有算盘也都成了镜花水月。

    脑中思绪混乱成麻,倏地,骆守敬想起三日前骆禅檀进宫。

    侍卫曾向他回禀,有一小内侍行踪诡异,还撞到了出宫的六殿下。

    当时他未将小小一个内侍放在心上,随口让人将其处理掉了。

    台阶之上的骆守敬将目光挪向站在皇子最后头的骆禅檀身上。

    会是他吗。

    内心猜疑占据六分,骆守敬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骆禅檀的眼神中染上杀意。

    他还是小觑了他的这个皇弟。

    “张大人!”骆守敬打断了张麟,“张大人这是何意,孤乃先帝亲口立下的太子,继承大统有何不妥。”

    “若先帝无遗诏另立新主,由太子来继承大统自然理所应当。”

    张麟不畏惧骆帝,更不会畏惧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

    他字字铿锵:“可先帝确有遗诏,有意将帝位传给……”

    “张麟!”骆守敬气出丹田,又一次打断他的话。

    先帝要将帝位传给谁,骆守敬根本猜不出来。

    可若是张麟将那人的名字说出口了,一切就都不可挽回了。

    “你手中圣旨真伪尚不可知,可是有人诓骗了张大人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骆守敬压低了声线,话中透出威胁的意思,“可知张大人如此做的后果是什么。”

    若是张麟手里圣旨是伪造,那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张大人一生清正,是众学子仰望之高山。用一生的声明做如此危险的事,张大人就没有一丝害怕吗。”

    张麟如何听不出眼前这位即将登基的太子的言下之意。

    只是他心意已决,为匡扶正统,乃至抛却性命也甘之如饴。

    “太子殿下,正因为为人臣子,效忠骆朝,臣自然要谨遵先帝遗诏,匡扶社稷。”

    眼瞧这位刚直不阿的御史大夫是软硬不吃,骆守敬简直要将后槽牙都咬碎了。

    张麟顶着身着冕服的骆守敬的威压,展开手中圣旨,将其上的内容一一念出。

    “天下共主,百姓为先。朕即位后不敢怠遑,然终未能四海升平。八皇子骆封礼心地良善,定能以仁心治天下。故令八皇子骆封礼著继朕登基,望其共四海之利,勤勉自身,继承大统。待新帝登基,特命六皇子骆禅檀及敬远侯辅佐朝政。 ”

    随着张麟念完圣旨,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八皇子骆封礼身上,包括上头的那一位。

    而听到将由自己继承皇位的骆封礼更是僵滞在原地,睁大了双眼满是不可思议。

    他怎么会继承皇位呢,他并不像皇兄那般有军功在身,又无惊人功绩。

    父皇怎么会属意他呢。

    数位皇子的视线都落在骆封礼身上,谁都没有料到骆帝会将皇位传给这个善良单纯的皇子。

    从遗诏内容听来,骆帝是看中了骆封礼的仁善。

    皇宫之中,亲缘淡薄,争宠夺位,皇子之间勾心斗角,只为了太子之位。

    每个皇子都有心计,除却未成年的皇子,骆封礼品性尤为单纯。

    八皇子生母贞妃是敬远侯之妹,敬远侯戍卫西北,鲜少归朝。

    然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敬远侯与皇贵妃曾是青梅竹马,皇贵妃与贞妃关系甚近。

    是以,八皇子自幼与大皇子交好,是大皇子一派。

    骆守敬提防了所有人,唯独对他的这个皇弟戒心最低。

    谁承想,最后会是与他关系最亲近之人夺了他的皇位。

    骆封礼的目光穿过众人肩头,与站在石阶上的骆守敬对视。

    这是他第一次从皇兄的眼中看到这样漠然的视线。

    张麟仿佛视若无睹,对着骆守敬继续“以下犯上”。

    “太子殿下若是对我手中的圣旨存疑,可请丞相大人和光禄勋大人一起验证真伪。圣旨上不仅有先帝的亲笔,更有玉玺加盖,货真价实。”

    众人的视线不断在张麟、骆守敬和骆封礼之间流转,也落在骆禅檀身上。

    先帝竟让六皇子辅佐新帝,果然还是担忧八皇子势单力薄,不足以与太子殿下抗衡。

    骆守敬犹坠冰窖,心脏更是好似刀绞般的刺痛。

    父皇将帝位传给八弟,是觉得他不会对八弟下手是吗。

    他和骆安城斗了这么多年,结果他与骆安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为了护住八弟,他将自己立为太子,承受了所有本该由储君承受的中伤与暗杀。

    好,真是好极了。

    他前一刻站在云龙石阶上有多威风,现在就有多讽刺。

    身上穿着的冕服更像是羞辱的黥刺,令他从头到脚都变成一个笑话。

    他再次抬眸时,眼神淬了毒似地射向骆禅檀。

    就在他听见由他和敬远侯扶持八弟的时候,内心的那六分猜疑已然成了十分。

    他几乎肯定,是骆禅檀动的手脚。

    他将自己和胤国公当猴耍吗。

    胤国公也在此刻恍然,二人同时回头毒蛇猛虎般的视线死死咬住骆禅檀。

    骆禅檀从来都是在人憎恶的眼神下长大的,又怎么会被他们的视线中伤。

    骆守敬即便现在想要强行将张麟拖下去,亦或是将其直接射杀,都无法改变当场所有人心中的怀疑。

    将张麟当众处置,骆守敬不敢。

    因为他是张麟,也因为直接杀害张麟,百官都会生出恐惧之心。

    谁会拥护一个暴君上位呢。

    骆禅檀嘴角勾起不明显的笑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只是接下来,他势必会遭受到胤国公与骆守敬两股势力的联合绞杀。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他敛目嘴角下撇。

    他们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陶昭南,以她为人质要挟自己。

    骆禅檀第一次知道,原来有软肋是这样的感受。

    瞻前顾后,唯恐不测。

    兰香庄内,蓝鸢提早收到密信,带陶昭南离开京城,往西北方向去。

    西北是敬远侯的势力范围,太子和胤国公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蓝鸢来寻陶昭南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打包好了行囊。

    她要走。

    陶昭南不意外蓝鸢的到来,利落也毫不避讳地将包袱打了个结。

    “你是来阻拦我的吗。”陶昭南问她。

    这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陶昭南为骆禅檀的离开也松了口气。

    至少她不需要将药下进他的吃食中了。

    兰香庄守卫不比京城,且骆禅檀不在,陶昭南想要逃要容易得多。

    唯一的阻碍大概就是蓝鸢。

    她一直都觉得蓝鸢不会是简单的侍女,骆禅檀清楚她的能力,不会随随便便将普通人放在她身边做眼线。

    只是,她一直不知蓝鸢的深浅,她也从没有在自己面前显露过。

    蓝鸢的眼睛总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现在,她依旧用这样淡漠的眼神看着自己,让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是来带姑娘走的。”蓝鸢开口说道。

    “带我去哪?回京城?”陶昭南压低眉头,眼里生出警惕。

    她的袖下藏了迷药,握紧药瓶的动作被蓝鸢收在眼底。

    蓝鸢戳破她:“姑娘不必对我用药,我打小在药罐子里长大,一般的迷药和毒药都对我没用。”

    陶昭南抬眉,微微放松了手中的力道。

    又听蓝鸢继续说:“尊使让我带姑娘往西北去,接下来会有很多人来找姑娘。”

    “以你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活下去。”

    蓝鸢那双眼睛依旧无情地看着她,言语也是直截了当。

    “八皇子将称帝。”

    这句话,是一颗惊雷。

    陶昭南怔愣,愕然时不忘分析眼下的境况。

    她对八皇子了解不多,只知他是大皇子一派,且贞妃与皇贵妃交情甚深。

    为何会是八皇子登基?

    她不去思考八皇子登基的原因,只想着若是八皇子登基,那大皇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而听蓝鸢的语气,这件事与骆禅檀有关系。

    那大皇子一定会穷尽办法将自己找到,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斟酌许久,陶昭南问她:“为何是西北。”

    “西北是敬远侯的地界,敬远侯是贞妃娘娘的兄长。尊使助八皇子登基,敬远侯会护着尊使的人。”

    陶昭南不喜欢蓝鸢这种将她像物件一样归属于骆禅檀的说法。

    但她也没有要刻意去纠正她说法的想法。

    “好。”

    先避开太子的人,她远在西北,骆禅檀轻易也不可能从京城脱身。

    到时候再想离开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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