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展昭从大名启程的前夜,刑部大牢突发大火,待刑部尚书丁谓带领侍卫赶到之时,冲霄的大火已经烧红了天,跃动的火焰如同一头野兽贪婪地舔食着夜空。

    忙活了半宿,大火才渐渐熄灭,丁谓忙差人清点牢房囚犯,几乎各个牢房均有伤者,而火势最猛的死牢,五死十二伤。丁谓望着被烧得黢黑的房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仵作出声唤他,他才回过神,问道:“什么?”仵作道:“大人,这五人中,有一人不是被火烧死的!”

    丁谓闻言的一瞬,神色忽变,仵作只当是丁谓不解其中之意,便接着道:“盖因活人被火烧烤,酸水上涌,口中唾沫剧增,与进入口鼻的烟灰交融,即成黏糊状。而此人口中虽有烟灰,却干若粉尘,故而该是死后方被大火烧身,且有人刻意往尸身口中撒入烟灰以图混淆视听。至于死因为何,还需复验尸身方可知晓。”

    丁谓愣了愣神,才点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先生了,本官这便上报朝廷,并着人调查!”略微停顿后,他问道:“昨夜,可有人来过死牢?”死牢差头捂着受伤的左臂应道:“有,京城防御使杨文广将军。”

    “来此何为?”

    差头偏头想了想,应道:“杨将军来时,约莫是掌灯时分,只说是,来看看鬼面凶神。”

    “看鬼面凶神?”丁谓闻言不觉疑惑,看这死囚做什么?莫非京中又出了什么案子,与鬼面凶神有关?

    鬼面凶神是一位江湖奇人,没人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只知道这人最善易容,可以以假乱真,且手段毒辣,善使一支“竹蜻蜓”杀人越货,半月前因一起连坏命案被捕入狱,判了个秋后问斩,当时擒获他的,正是展昭与杨文广。

    丁谓正自想着,忽闻衙役来报,转运使周沆被杀。

    只说那日朝会之后,包拯收整人马,即刻北上大名,而周沆又等了两日,终于等来赵祯亲批的赈灾粮款,此刻,他正在桌前核对账目,只等天一亮便要同庞太师一道启程赶赴澶州。

    忽然,烛光一闪,一道鲜血自周沆颈间流下,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直愣愣地倒了下去。寒光闪过,只见一人背对死去的周沆,手持锦帕轻轻擦拭着剑刃上的血迹,“别怪我,谁叫你拦了王爷的路。” 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顺手滑落锦帕,收剑入鞘,那人开门离去。

    垂拱殿上,赵祯闻说周沆死讯,龙颜震怒。

    “天子脚下,堂堂一个转运使,竟被人悄无声息的杀死在驿馆之中,当真是目无王法!”赵祯一时不能平静了,紧捏着袖口在殿上走来走去。此时,王延龄出班奏道:“陛下,依老臣看来,周沆被杀,或与大名府奏报被压一事,脱不了干系。一来,周沆与李璋入京阐明了澶州水患,这一点与压制奏报者的意愿相违背;而来,圣上金口御批,命周沆澶州赈灾,而赈款刚刚拨下,钦差便被人杀害,其中之意,自不言而喻了。”

    赵祯听着朝堂下议论纷纷,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一时间竟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的有些窝囊,黄河决口被隐瞒不报、天子脚下钦差遇害,这些人,竟是连一国之君都不放在眼里。

    丁谓带着周沆的验尸格目姗姗来迟,赵祯长舒一口气,厉声道:“念。”

    丁谓随即从速念来:“验,死者手、眼开,发髻宽,两手微握,后发际有伤,伤口深至颈项,食系、气系并断,且伤口外部宽长,内面狭窄,实为剑伤,且一击毙命。”

    丁谓念完尸格,又将一个托盘呈上,“陛下,此为命案现场所的,据悉,并非是周沆之物。”

    赵祯从侍驾官手中接过托盘,只见其中呈有一方染血的锦帕,赵祯几乎是一眼,就看出那帕子的材质,是西域粟特织锦,当年吐蕃来朝,以此为贡,恰逢杨文广领兵出征收复瓦桥三关,后论功行赏,赐品中就有十匹织锦,如此说来,行凶者,如不是西域之人,便是宫中之人,亦或者,是天波府的人。

    展昭纵马赶回京都,刚进永泰门,就见城中人潮涌动,一部分人朝着五朝门方向涌去,展昭正自疑惑,忽听人群中一声高呼“天波府就要被灭门啦!一干老小都压往刑场啦!”

    天波府灭门,这是怎么回事?展昭来不及多想,扬鞭纵马便朝五朝门赶去。

    五朝门外的刑场之上,杨门数十人双手被缚,老少皆跪在地上,仆人丫鬟一个不落,监斩官则是太师庞吉。

    展昭到时,刑场早已被未得水泄不通。端坐案前的庞吉抬头看了看天色后,拿起令箭,正欲发号施令,却被展昭一声喝断。

    “不能杀!”

    庞吉闻声抬眼,只见人群中一个身影一跃而起,翻身上前,稳稳落在刑台之上,“展昭?”庞吉兀自低语,随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展昭,杀与不杀,不是你说了算的。”

    展昭不理会庞吉,转身对刽子手说道:“各位弟兄,你们可知今天跪在这里的是什么人?他们是杨家将,是金刀杨老令公的后人!自大宋立国以来,杨家将为了保护我朝国土而浴血奋战,雁荡山一战,杨家父子九人上阵,只有一人生还,可杨家子孙仍旧忠心耿耿,为我大宋流血流汗,如今只要你们手起刀落,杨家便从此断根,杨家世代没有被辽寇的铁骑吓倒,却成了你们刀下的亡魂,你们甘愿做这种令亲者痛仇者的事情吗?”

    听了展昭所言,刽子手们的刀立时顿在了半空,他们又何尝愿意斩杀保家卫国的有功之臣?庞吉观此状,不由得心中一紧,“展昭,你煽动他们违令抗旨已经是大逆不道的死罪,你难道不顾自己的大好前程吗?”

    展昭转过身,两道如炬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庞吉,随后答道:“太师,展昭本是闲云野鹤之身,卖与帝王家,并非贪图功名富贵,只想跟随包大人为朝廷、为百姓做出一番事业,如今,朝廷行此得鱼忘笙之事,怎能不叫人心寒?倘若今日当真叫忠良绝后,那展昭宁可脱去官服,重出江湖!”

    “你……”庞吉既生气又无奈,指着一众刽子手说道:“展昭,你可以不做官,可是他们若听了你的话,违旨抗命就只有死路一条,谁来为他们负责?”庞吉重重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不是我想杀,可……可这是圣上御笔钦批啊。”

    庞吉虽说靠着一个当贵妃女儿的裙带关系成了皇亲国戚,平日里飞扬跋扈,仗势欺人,可到底还是一朝国柱,他与杨文广同样在朝为官,虽难免有意见不合之时,会争个面红耳赤,然一朝臣子,焉能不知相互扶持之理?当年北汉王弃城投降,杨老令公却拼死御敌,足以见杨家将赤胆忠心,幸得太祖皇帝惜才,几番劝服,终于使杨家将臣服于大宋。杨家将自入宋以来,立下汗马功劳,谁人不知?如若将天波府斩尽杀绝,且不说朝廷痛失良将,只怕是当今圣上也要失了民心。然而,官家盛怒之下决意诛杀,朝中大臣纵是有心相救,也是无力回天。

    正当此时,却听得场外锣响,不多不少,正好十三声,庞吉心头一喜,莫不是那爱管闲事的八贤王来了?

    展昭回身,果见八王爷赵德芳走下撵轿,大踏步而来。“二位不必相争,二位奈何不得当今圣上的旨意,可本王手中却持有先帝御赐‘上可打天子,下可诛佞臣’的金鞭。”说着,赵德芳将手中金鞭扬起,庞吉与展昭见了这等架势,连忙退立一旁,赵德芳迈步走上刑台,举起金鞭朗声说道:“打王金鞭在此,犹如先帝亲临!”

    华龙殿内,赵祯负手立于窗边,看着满园景致却无心观赏,黄河决口,奏报被压,如今竟是连转运使都死在了京师王都……正想着,忽闻宫人高呼,原是太后娘娘驾到,赵祯忙敛袍下拜。

    李太后扶起赵祯,瞥眼看了看御案,只见一册《汉书》被随意扔在桌上,她暗叹一口气,问道:“午时已过,皇儿如何还不传膳?”赵祯微微皱了皱眉,已然猜到太后此来所为何事,他屏气敛息,片刻后,应道:“儿读《汉书》,食难下咽。”太后随即轻笑道:“哦?读到哪一卷了?”

    赵祯背过身,侧头看了看案上书卷,略微思索后道:“儿正读到汉高祖驾崩,惠帝即位,太后吕雉干预国政……”说着转过身,看向太后,见太后眉间神情已然有变,他又启丹唇,接着道:“种下祸根。”

    “你……”

    四个字掷地有声,只说得李太后一时语塞,她勉强压住怒气,问道:“皇儿这是什么意思?”见太后明知故问,赵祯无奈摇了摇头,又道:“母后如为私事而来,儿当尽孝道,如为朝事而来……还请母后移驾回宫。”两相沉默片刻,赵祯又道:“先帝遗诏,内宫不得干政,母后贤明,请从先帝。”

    说完,他便转身上了台阶,李太后知他斩杀天波府之意已决,心中不免升起一阵寒意,只道:“哀家亦读《汉书》,每每读到汉景帝错杀晁错一事,总是叹息不已。皇儿之英明胜于景帝,杨家之功绩亦重过晁错,孰是孰非,皇儿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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