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坐在灯下,手捧一卷《淮南子》,口中喃喃念道:“‘君子能为善,而不能必得其福;不忍为非,而未能必免其祸。’未能避免其祸,祸……莫不是祸起萧墙?”展昭轻叹一口气,又翻看了几页,终是觉得是心烦意乱,不由得合上了书页,这时候猛然间一个惊雷响起,他应声抬首,朝窗外望去,又是一道闪电,腾空而起,像一把利剑,划破了天际,只是须臾,大雨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他放下书,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屋外密集的雨点,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不多时,便听有人叩门,展昭这才恍然想起还未巡街。原是四大护卫点齐了一班衙役,久候展昭不至,王朝这才前来寻他。展昭看着门外的王朝,不免有些尴尬,今日这是怎么了?老是心绪不宁的,竟是连巡街的时辰都给忘了。他皱着眉晃了晃脑袋,顺手拿过一把油纸伞,随王朝出了门。

    开封城外的三台庄。

    雷声响过,树枝被风吹得喀嚓作响,大雨铺天盖地从空中倾斜下来,整个庄子像是被灰幕遮住了一般,灰蒙蒙的一片。

    雨水混着血水,顺着颜卿的下颌滴落,他目露凶光,眸底一片猩红,是的,他已经杀红了眼,当初自己一念之仁,在比武之时放了血刀老祖一马,不想竟招致了今日的杀身之祸,此刻染在霜色衣袍上的斑斑血迹,和着雨水渲开,在颜卿衣襟腰间,印出一朵朵妖艳的血莲,早已分不清是我是敌,满地的尸体,横七竖八,在滂沱大雨中,浑身染血的他,像极了来自地狱的嗜血罗刹。

    血刀老祖抬手擦去颈肩的血渍,他没想到,颜卿重伤之下还能将钢刀使得游刃有余,可他更没想到的是接下来这一幕……

    他提着九环刀奔向颜卿,将后者绊倒在地,颜卿左臂被按住,动弹不得,右手勉强提刀抵拄九环刀刀锋,血刀老祖忽的刀锋一转,对着颜卿面门猛地戳下,旨在一击毙命。眼看刀尖就要刺到颜卿左眼,绝尘蓦地长嘶一声,叫声在空荡荡的庄子里回响,颜卿右手突然一松,九环刀顺势斩下,幸得他急急偏过头,刀锋只擦过耳际,在左肩留下了一道口子,几乎是与此同时,颜卿鲜血淋漓的右手忽然按住九环刀刀柄,血刀老祖一时之间拔不起插入土中的九环刀,颜卿便瞅准时机,也不知从哪摸出一柄匕首,猛地刺向血刀老祖右眼,就在血刀老祖捂眼惨叫之际,颜卿丢掉匕首的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做剑指,聚齐此刻体内残存的所有真气,一击即中,只听得又一声惨叫入耳,血刀老祖的右臂硬生生被颜卿齐肩斩下。

    血刀老祖疼得滚到了一边,蜷缩在地上不住的发抖,剩下的四五个红衣人,抖抖索索提刀指着颜卿,却是谁也不敢上前,颜卿也终于得松一口气,吃力的爬起来,踉踉跄跄走到绝尘身边,捡起一把钢刀斩断缠着马蹄的绳索,可他实在是没力气了,本已站起身的绝尘见状,便在主人面前趴下,颜卿好不容易才翻身上马,掉头就走,等红衣人反应过来去追的时候,早已一骑绝尘。

    颜卿伏在马背上,耳边风声雨声混杂,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任由爱马驮着自己奔走。

    开封的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展昭巡街虽说带了伞,但也还是被雨水打湿了衣摆,今夜城内四处宁和,并无异常,因为下雨的缘故,更夫也没有出门打更,巡视了一圈,展昭等人便打道回府。

    眼见走在最前方的展昭一路上一言不发,整个晚上魂不守舍,王朝忍不住开口询问。

    “展大人?”

    见展昭没有反应,王朝加大音量又喊了一声,展昭这才回过神,“嗯?何事?”

    “展大人,我看您这一晚上都心神恍惚的,是不是不舒服啊?”

    展昭闻言轻笑着摇了摇头,是啊,一整晚都心神恍惚,具体因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张龙凑上前看了看展昭略显忧虑的脸,打趣道:“我看展大人呀,八成是在想颜公子,日里那个假货不是说什么一辈子也别想见到颜……”张龙还未说完,赵虎眼见展昭脸色变了又变,连忙开口打断,“胡说什么呢,那贼人的话你也信?颜公子的手段你我都见识过,平日里他可是深藏不露啊,要我说呀,展大人是太累了,等回府好好睡上一觉就好了。”

    展昭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终是淡淡笑着,没有说话。是啊,颜卿,他究竟出了什么事,自己当日若是没拦着他,或者尾随他而去……

    展昭兀自想着,不觉间,几人竟已走到了开封府。就在展昭收起纸伞踏上台阶的时候,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展昭回过头,风雨之中,隐约可见一匹红鬃马朝开封府自宣化门方向奔来,马背之上,像是伏着一个人。只见红鬃马跑至展昭面前,昂着头长嘶一声,展昭只觉得这匹马有些面熟,愣神之际,伏在马背上的人忽然滑落,眼见就要砸在地上,展昭连忙跨步上前,在那人即将触到冰冷地面之前,伸手抱住了他。

    那人的身体软软的瘫在展昭臂弯,头也无力地耷着,展昭收紧双臂把人抱到屋檐下,这才拨开贴在他脸上乱发,一张苍白得几欲透明的脸映入眼帘,展昭心里咯噔一下,他颤巍巍地抚上那人脸庞,低声换着:“颜卿,颜卿?”后者睫毛微微颤了颤,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抹红,略带哭腔的声音从喉中溢出,“展,展昭……疼……”

    听着这似有似无的声音,展昭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般,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有了心口抽痛的感觉。他抱起颜卿,丢下一句“快去请公孙先生”就急匆匆朝自己的小院跑去。

    大雨落在屋檐上噼啪作响,屋内烛光葳蕤,展昭将颜卿轻轻放到床上,眼前浑身是血的人因身着湿衣止不住的发抖,展昭没有多想,抬手就去解他的外衫,动作分外小心,从容且不显急促,生怕弄疼了那人。忽然,展昭轻抚在那人肩上的手指猛地一缩,收回的手蓦然停在半空,他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曾与自己同塌而眠的人,错开的衣襟下,露处一抹杏黄,上绣流云飞鹤,十里桃花。

    目光流转,展昭一时间不知所措,即便他未经人事,也明白眼前的这一荼白色抹胸意味着什么,淡粉的桃花在此刻略显妖娆,仿佛在代替昏睡中的颜卿告诉展昭——吾乃红妆。

    听到屋外的脚步声,展昭回过神,本能的抓过被子盖到颜卿身上。来人是府中的丫头木槿,她时常出入公孙策的药房,帮着置办药材,一来二去也跟着公孙策学了些本事,方才王朝依展昭所言去寻公孙策,恰巧包拯有事,先一步将人请到了书房,留在药房的木槿听说颜卿受了伤,又被大雨淋得一身湿,便赶紧将才烧热的水送了过来。

    展昭开了门,见是木槿,侧身让她进屋,看着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又转过身来拿了毛巾放到热水中沾湿,他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道:“木槿,我,我观颜卿身型与你相似,他全身都湿透了,眼下又没有适合的衣物,不如……”未待展昭说完,木槿就笑道:“木槿知道了,这就去身干净的中衣与颜公子换上。”木槿说罢转身就要走,却又被展昭叫住。

    “哎,等等。”

    “展大人还有何吩咐?”木槿回过身看着神情古怪的展昭,后者却是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开口,只见他很不自然的抬手指了指颜卿,而后转过身背对床榻,闷声说道:“你,自己看吧。”

    木槿不觉疑惑,走上去伸手拉开了盖在颜卿身上的被子,却也是在看到绣花抹胸的第一时间就愣在原地,“这……”她刚欲说话,就被展昭出声制止,“切勿声张,速去速回。”木槿闻言点点头,面上惊异未定,拧着眉毛跑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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