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拈子细思,展昭落子谨慎,稳重且不贪,不贸然相争而加强防御,然其所执黑子表面得益,实际受损,也正如他这人,舍生而取义,公而忘私。黑子棋路通畅,展昭却不加以侵占,颜卿不由得心生敬佩,仁义为上,志于道,据于德,南侠之名,实至名归。

    “振廉让之风者,君子也!”面对颜卿的夸赞,展昭不免有些赧然,他却不知,对于他的棋路,颜卿虽感敬佩,却亦觉妇人之仁。展昭到底还是心软,在他的心里,权位是远远比不上百姓的。

    展昭观颜卿落子,亦颇有感,颜卿出手杀伐果断,竟不似与自己相识的翩翩公子,倒像个驰骋沙场的将军,然其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又仿若位高权重的执政者,她弃子果断,图胜于无朕,灭行于未然,纵横交错间,波谲云诡。

    “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

    展昭话音刚落,颜卿便将刚刚捏起的棋子又放回奁中,面上带了些怅然,轻声道:“展兄既是有意试探,那这棋,不下也罢。”

    展昭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道:“切勿见怪!”

    颜卿未曾搭话,想来也是恼了展昭所为,她一向视展昭为良言知己,有话不妨直说,何苦以棋局试探?

    展昭见此情形,也默默将棋子放下,轻叹一口气,起身来到窗边,将手负于身后,看着细雨穿林打叶,许久,才轻声道:“今日,展某于城东会见了辽国的南府宰相,耶律宗政,他……颜卿,我……”

    “我不叫颜卿,我姓段。”见展昭支支吾吾,颜卿也料到了他要说些什么,随即打断了展昭,自报家门。凭展昭的才智,自己即便不说,他也该猜到了个大概,又何苦遮遮掩掩,倒不妨直言相告。

    “段?”展昭猛然回首,看着端坐桌前的人,气度雍容,卓尔不群,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前前后后所有的事,于是,试探性的问道:“大理国少主?”

    见颜卿点头,展昭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仿佛一下子就拉开了与那人的距离,她与大理国有牵连,自己不是没有料想到,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她是青娥粉黛,更没想到的是,她竟是一国储君。

    回过神后,展昭又行至桌边颔首细看这一盘棋,颜卿深谋远虑,起步一手便占据要点,一子定中原,对中央十分看重,整局棋下得大气磅礴,确实颇有帝王气魄,只是他不明白,为何颜卿这般舍得弃子。

    “古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为君之道,当是以百姓为先,国家,是朝廷的国家,亦是百姓的国家,国家危难之际,焉有置百姓不顾之理?”

    面对展昭的质疑,颜卿只浅笑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见展昭不解,颜卿又道:“国家想要长治久安,必然要有人牺牲,这牺牲者若是王公贵族,势必振奋人心。只不过,若是统治者皆以身殉国,百姓又无有统国之能,若大一个国家,何人管辖?虽说国以民为先,然万般无奈之际,也只有弃车保帅。”

    “弃车保帅”,颜卿或许想不到,多年以后,她也会成为保帅的棋子被弃之不顾,帝王家,总是薄情寡信的。

    展昭明白了颜卿所说,盛世仁君难求,乱世仁君更难求,有些时候,为君为王者也难以抉择,权衡利弊,只能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之所以杀伐果断,怕的,无非就是一个“变”字。

    将棋子一枚一枚从棋盘上拿起放回奁中,展昭扬起眉毛,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缓缓说道:“相传这围棋是上古圣人尧帝,娶了富宜氏为妻,生下儿子名叫丹朱,丹朱长大后行为不端,尧帝很是伤心,才制造了这围棋,用以陶冶丹朱的情操。”

    颜卿静静听着,待展昭说完,她不由得扬起了下巴,摇头笑道:“我倒是听说,是先圣舜帝,觉得儿子商均不够聪明,于是制造围棋,用以训练商均的智慧。”

    展昭听罢,随即拱手笑称:“无论是尧是舜,都是上古的贤德之君,愿卿能与之比肩,成为一代明君。”

    “嗯?哦,哈哈哈……”颜卿一时没反应过来,楞楞看着展昭,见那人一本正经,自己却是憋不住先笑出声来,“一代女皇?展兄莫要取笑于我了,且不说我是女儿之身,能否荣登帝位尚且不知,便是有朝一日成为一方君主,所念所想也不过国泰民安,岂敢妄成明君?”

    二人谈笑间,却听前厅传来争吵之声,展昭起身查看,颜卿也将刚刚取出锦盒的珍珑又放了回去,未及合上,便跟着展昭的步伐走出房门。

    “哎,我说你这人真是奇了怪了,又不是爷爷不付你房钱……”

    二人还未到前厅,便已听出来者正是白玉堂,此刻的他正一脚踩在凳子上,与店主讨价还价,同样听到响动出来查看的绿珠,还以为是来了个打劫的,只窝在屏风后探出个脑袋。

    “白兄,别来无恙啊?”听到这清润的声音,白玉堂蓦然回首,见颜卿与展昭一前一后,自后堂走出,他讪笑一声,收了蹬在凳子上的腿,满嘴打着哈哈:“哈,都在呢。”

    展昭对于白玉堂的到来,却是有些不快,自己分明写信托他照看开封,怎的也跟着来了?

    见展昭目光灼灼,步步逼近,白玉堂连忙闪身至一旁,指着展昭道:“哎,你这猫儿,怎么这眼神看我,我可是奉了你家包大人之命,特到登州,助你一臂之力的,你别不领情啊!”

    白玉堂自顾自说着,又踱步至柜台边,向店主讨了一盅酒吃,而后抬眼环视四周,砸砸嘴说道:“嗯,这地方不错,清幽雅静,只是离登州府衙远了些,我说你这猫儿住哪儿不好,非住这么远,害我到处折腾,王刺史也说没见着你,若不是府中师爷指引,我还真找不到这地儿来。”

    刺史已然回转?颜卿目光流转片刻,随即回房修书,欲教子墨送至府衙,与王显约定时日,前往拜谒。只是,提笔之际,她略带疑惑的瞥了一眼锦盒,这盖子,几时盖上的?

    第二日一早,将书信送出后,颜卿便打开锦盒,醉心于这一局构思巧妙的珍珑,竟是连午饭也不曾来用,绿珠一心只记挂着她那兰台公子,知她忙于思索棋局,只恐其腹中饥饿,连忙取来托盘,盛了一份给颜卿送去。

    白玉堂是个自来熟,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展昭也早料到他会暗自打听沈蝶身份,只是没想到,这风月消息传得这般快。从绿珠口中知道了沈蝶与展昭曾有婚约后,这白耗子比见了熙春园的姑娘还兴奋,此刻正一个劲儿的贴在展昭身边问东问西,也不管沈蝶在不在旁。

    展昭被问的不厌其烦,他本就是个不爱搬弄是非的人,更何况,沈蝶在旁,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正欲起身离去,却见绿珠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展昭蹭的一下从位子上蹿起来,还未等绿珠开口,就急忙问道:“颜卿出事了?”

    绿珠红着脸,支支吾吾说道:“呃……展,哎呀,你自己去看吧。”

    见绿珠这般样,展昭未及细想,便疾步朝内院走去。

    堪堪推开房门,展昭便知觉眼前一闪,也不知什么东西从面前飞过,直到那物撞上门框,碎在地上,展昭才看清,原是一方茶盏。

    随后便只听颜卿压着嗓子低声喝道:“都出去!”

    展昭瞥眼,见颜卿用支在桌上的左手努力撑着脑袋,头却一个劲儿的朝臂弯藏去,棋子也散落一地,他拧紧眉心,快步朝颜卿走去。

    颜卿额头已然渗出密密汗珠,紧撑着脑袋的左手,也因不断收紧而指节泛白。

    “滚!”又一声低吼,颜卿不曾抬眼,声音里却带了几分颤抖,像是在努力隐忍着些什么。

    待行至颜卿跟前,展昭伸手便要去摸颜卿的脉,反被颜卿推了一把,此刻的她,眼中已是一片混沌,面上嵌着一抹绯红,她只觉周身灼热,想要快些逃离围上来的人。

    脚下一软,她无力的倒在展昭身上,展昭顺势拖住颜卿渐渐瘫软的身体,此时此刻,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颜卿还在展昭怀中挣扎,她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人碰她,可她内心又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异动,让她无比贪恋着展昭的臂弯。

    展昭剑眉颦蹙,究竟何人,竟如此下流?

    白玉堂意识到事态不对劲,连忙回身,将随后赶来的沈蝶主仆拦在门外。

    “展昭……”

    软糯的声音自怀中传来,展昭眉间一松,神情瞬间缓和下来,他轻轻拍了拍颜卿后背,柔声道:“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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