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看着白玉堂落寞的身影,一步步背离开封府,他忾然叹息,握紧左手捏了捏掌中巨阙,抬腿就朝刑部方向走去。

    沈蝶见这两人一人一个方向各自离去,一时没了主张,忙上前拉住闵秀秀,“大嫂?”闵秀秀看看展昭离去的方向,又看看失魂落魄的白玉堂,暗道不妙,她隐隐猜到白玉堂是想私闯禁宫,而展昭,必然是去刑部了,她忙对沈蝶道:“你快回府将此事告知包大人,请他派人拦住展昭,你四位哥哥还在牢里,展兄弟和老五决不能再出事了!”说完叫上白安便朝白玉堂追去。

    得知展昭只身前往刑部,欲假传圣旨拖延时间的时候,包拯罕见地一掌拍在桌面上,出声怒斥,只惊得沈蝶面色一滞。

    “展护卫怎如此糊涂?身在公门多年,焉能不知朝廷律法不得不遵?如此唐突行事,他……”包拯被气的一时语塞,他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倒是公孙策赶紧招呼张龙,让他火速赶去刑部,以防展昭意气用事酿成祸端。

    看着张龙火急火燎跑出门去,包拯才深深叹了一口气,紧紧蹙起眉头,十分无奈又颇有几分不解地看向公孙策,说道:“展护卫跟随本府多年,一向尽忠职守,公私分明,常州府库银失窃那回,他尚且大义灭亲,可近半年以来,却不知为何,屡屡徇私?上一回颜卿遭人重伤,他不由分说提着剑就去行凶伤人,虽说是展护卫请君入瓮之计,可他那一剑,也险些要了疑犯性命;这一回更是荒诞,为了江湖义气,竟欲假传圣旨!”

    公孙策摇头浅笑,应道:“大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上一回的颜卿乃是遭人陷害,她与展护卫一见如故,又多番协助府衙破案,更何况,她一个异邦储君,险些在东京城外丧命,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展护卫都难以稳住方寸;而这一回的卢方,一路高声喊冤,更有侠义声名在外,展护卫义薄云天,又岂会置之不理?”

    经登州一事后,颜卿大理国少主的身份算是瞒不住了,包拯听着公孙策这般说辞,到也觉得合情合理,只是他不知颜卿实乃是女扮男装,故而未曾听出公孙策的弦外之音,公孙策这老狐狸,早在窗前看到展昭轻轻拥住颜卿的那一刻,就已洞察秋毫。

    包拯抬手捻须,隔着窗户看着屋外随风飘落的红枫,他此刻,只希望张龙能阻止展昭,将那人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追出去的张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堵住了行色匆匆的展昭,可终究还是没能阻止那人,俩人就这么一路拉拉扯扯来到了刑部。

    至于闵秀秀,好容易在巷口揪回白玉堂,一番厉害分析劝他回了房,一个没留神却还是放跑了那只白耗子,此时的他,已然偷偷潜入了赵祯寝宫。

    勤政殿内,赵祯捏着一卷《齐民要术》,有意无意的翻动着,眼神却飘忽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身前的桌上,正放着展昭的那两枚令牌。

    房梁上传来细微的声响引起赵祯的注意,他放下书卷,刻意盖住那枚黄铜令,冷冷道:“什么人?”

    一道白影从梁上跳下,落在殿中。

    赵祯在看清来人时,微微蹙起眉,但片刻氤氲随即被一抹轻笑冲散,他缓缓理过衣袖,轻声道:“白玉堂?汝来此作甚?”白玉堂见赵祯丝毫不慌乱,端坐御案,俨然一副王者气派,他心中不禁闪过一丝惶恐。

    “草民白玉堂,特来面圣请命。”

    “请什么命。”

    “卢方一案,翻案重审。”想起卢方含冤入狱,又想起展昭顶着烈日跪了一个时辰,白玉堂心中有气,但念及此人身份,还是忍住想顶撞他的冲动。

    赵祯挑了挑眉毛,摊开手慵懒地向后靠去,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玉堂,“卢方一案,证据确凿,为何还要重审?”

    白玉堂听了赵祯这话,再也不想压制心头怒火,他疾步走到预案前,“啪”的一声将画影拍到桌上,瞪起眼怒视着赵祯。“卢方未曾招供,这难道不是疑点?自北上以来,他一路喊冤,难道不该详查?他是白身,却也是大宋子民,素来锄强扶弱受人敬仰,含冤入狱如何不能请旨重审?再说展昭,他虽是臣子,不及你这万乘之躯来的金贵,却也曾为了朝廷出生入死,落下一身的伤病,你避而不见,还让他顶着烈日长跪不起是何道理?你可别忘了,你这大宋朝廷,是千千万万个平常百姓撑起来的,若无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你这龙椅如何坐得安稳?”

    白玉堂一番言论掷地有声,已然犯上,可赵祯听后,面上却笑意更甚,他依然不发一言,笑吟吟的看着白玉堂。白玉堂原本以为赵祯会一怒之下抓了自己,可没想到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赵祯面上竟是半点怒气都不见。他拧着眉,努力努嘴却不知再说些什么,他只觉得龙椅上的人很可怕。

    最后,他只得再次撩起衣袍,重重跪在地上,“陛下!人命大于天啊!冤死了卢方,留下孤儿寡母当如何是好?恳请陛下宽限时日,若果真查不出个子丑寅卯,白玉堂愿以命相抵,只求陛下放我大哥一条生路。”说罢便对着赵祯叩首,当白玉堂额头刚刚碰到地上之时,赵祯的声音终于从头顶传来,“好,那朕便下旨特赦,免你今日犯上之罪,另以三月为限,卿与展昭同赴苏州,若查不出有力证据,卢方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连同你与展昭二人,一并治罪!”

    白玉堂回到开封府时,展昭尚未回府,听事先赶回来的赵龙说展昭还在刑部,急的他以为展昭果真假传了圣谕,已经被刑部拿下法办,正要拿着赵祯的御赐金令箭赶赴刑部救人,却被张龙一把扯了回来。

    “白大侠莫急,展大人是刑部座上宾,而非阶下囚。”白玉堂还是不放心,毕竟赵祯这金令箭是在自己手中的,即便展昭没露馅儿,来日追查起来,不也还是犯了王法?

    岂料张龙接下来的话却更叫白玉堂摸不着头脑,“我与展大人前脚迈进刑部,传旨官后脚便至。官家下令命刑部将此案交由开封府重审,展大人便留在刑部调阅卷宗,少时便会回转,只恐大人担心,故而命我先行回府报信。”

    白玉堂摸了摸鼻梁,暗自疑虑:这官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日莫不是有意戏耍与我?

    约摸掌灯时分,展昭终于带着卢方一案的卷宗回转开封府,安顿好人证物证,又将卢方押进大牢,这才推开房门。

    “展昭,你可知罪啊?”冷冷的声音从桌边传来,展昭蓦然一惊,这声音,不是赵祯是谁?他连忙敛袍下摆,“微臣叩见圣上。”

    随着烛光亮起,展昭心里也开始忐忑不安,官家怎会在自己房中?府中为何没人提起?官家此来又是……

    “起来吧,别跪着了。”赵祯的话打断了展昭思绪,展昭这才抬起头缓缓起身。赵祯一身常服,斜靠在椅子上,显得有几分慵懒,而他身前的桌子上,赫然摆放着展昭的那两块令牌,令牌下方还压着一封书信,隐约可见信封上三个小字——大理段。

    见展昭眼神有意无意飘向桌上信件,赵祯直起身了,自令牌下方抽出信件,说道:“这是大理国送来的,信中言明登州之难与大理国内政搅扰确有干系,现其已命皇城司彻查,待真相大白必遣使来京请罪。”赵祯说着说着竟不自觉笑出声来,“展昭,大理国这位少主,对你可是赞许有加,喜欢得紧呐。”

    说罢,顺手便将信件递给展昭,展昭一时惶恐,忙拱手低眉,应道:“事关国家机密,臣不敢逾矩。”赵祯闻言浅笑,“不妨事,是朕要你看的。”

    展昭斟酌片刻,还是接过了信件,抽出信笺,入眼的果然是那秀丽的蝇头小楷,展昭随即舒展眉头,露出浅浅笑意。

    “若不是这封信送的及时,朕遣人传了旨,你展大人,是不是已经私闯刑部,入狱劫囚了?”听到赵祯冷冷问出这么一声,展昭顿感后背发凉,连忙颔首,“微臣知罪。”

    赵祯轻叹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负手来到窗边,却瞥见墙上一副竹石图,上书“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落款之处,既写了展昭,又写了颜卿,他俊眉一挑,不由得轻笑出声。随后他转过身,看着还在低头等着自己训话的展昭,又迈步走了过去。

    指着桌上的黄铜令牌,赵祯正容亢色,“你可还记得,朕因何擢你为禁军指挥使?”展昭应了声记得,便又听赵祯言道:“年前,前禁卫军总领杨琨领命前往襄阳,一行六人,除杨琨外无一生还,后又调禁军二十余名赶赴襄阳,日前传来消息,又是死伤过半……展昭啊,自黄河决口以来,这襄阳城主,就布了一盘大棋啊。”

    展昭记得,这块禁卫军黄铜令,是在夜光杯一案后自己送颜卿回扬州引蛇出洞的前一夜,官家亲至开封府秘授的,当时在场的外人也仅有杨公公一个。官家与颜卿均疑心襄阳王爷,奈何苦无证据,自己接了黄铜令,也就揽过了暗查襄阳王的差事,一旦襄阳情况有变,自己便要即刻南下,有了禁军令,方可号令亲军,以清君侧。

    “如今襄阳形势不明,你便将此物交还于朕,是何道理啊?”

    “臣……”面对赵祯的质问,展昭有些不知所措,今日他心绪纷乱,一时间没想那么多,险些辜负了官家一片厚爱。

    想到赵祯对自己,一向是青睐有加,更是多番委以重任,自己今日却叫人左右为难,实在汗颜,随即撩起衣袍下跪请罪,“臣有负圣上厚望……”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祯打断,“怎么?今日还没跪够?”

    展昭闷着头站起身,默默收回赵祯递来的两块令牌。

    “今日之事,朕不予计较,来日仍需卿鼎力相助。”说完转身就要走,可堪堪行至门口,又回过头,“替朕回一封信,你与白玉堂可要好好谢谢颜阁主的救命之恩。”

    展昭点头称是,送走赵祯,他摩挲着信笺,不由得冁然而笑,颜卿啊颜卿,万万没想到,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你也能助我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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