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带着宋子渊来到歧阳宫,听闻宫人高呼的段瑞兴匆匆走出殿来,拱手相迎,“参见太子殿下。”

    颜卿快步上前,虚扶一把,应道:“兄长何须多礼。”二人信步进殿,段瑞兴却始终落后颜卿半步,颜卿知他是恪守君臣礼数刻意为之,也没多说什么,他虽是兄长,可她才是皇储。

    “只因殿下身体抱恙,不宜操劳,父亲又政务繁杂,故而命臣相助整合六曹公事文书,臣自幼长于乡野,对朝政之事一窍不通,这才托宫人恭请殿下过府,望殿下不吝赐教。”颜卿听着段瑞兴娓娓道来,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音色淡淡,目光流转间不见喜怒。却是跟在二人身后的宋子渊渐渐聚起眉峰,暗自嘀咕:殿下抱恙?自扔了那只锦囊,又日食药膳调理,受损心脉已无大碍;至于殿下腕上的伤,虽说难以复原如初,也会因天阴下雨肿痛痉挛,可不动武却也不要紧。倒是那位皇子,月前还卧病在床,那样子,看起来比发病时的少主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就不需静养?陛下此举,莫不是当真有意费储另立……

    颜卿坐在桌前凝神翻看着段瑞兴整合的公文,条理有序,缓急得当,不由得勾起唇角,父皇哪里是要他整合文书,分明是要借此契机,让他熟悉六曹公事,以便日后……想到这儿,颜卿凝住了面上笑意,他若真是自己兄长,自己自当倾囊相授,将来无论是谁继承大统都无关紧要,可若他不是,那这政权就万万不可交到他的手中。

    段瑞兴接过宫人送来的茶盏,看着颔首敛眉的颜卿,眸中的欣喜是藏不住的,这妹妹,他也只是见过几面,加之她常以男装示人,乍一看与自己倒真是相差无几。听宫人说,她性情温和,嘉言懿行,父亲也夸她天资仁敏,爱德下士,有这样的少主,实乃是大理国之福啊。

    见颜卿合上文书,抬手去触茶盏,段瑞兴才说道:“臣近日观六曹文书,深感治国之艰难,亦有疑惑藏于心间,还请殿下赐教。”

    “兄长请讲。”

    “历代亡国君侯的丧权之因究竟是何?”

    颜卿没想到段瑞兴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来,她挑起眉颇有意味的看向那人,思索片刻,她应道:“简言之,无非是荒了六守三宝。六守,乃是用人之道,即用有仁、义、忠、信、勇、谋者;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得十良马,不如得一伯乐,且伯乐不可欺马,君子亦不可欺人,若使贤德之士背主而去,则如《孟子》所言‘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三宝,则是兴大农、大工、大商。三宝兴,国库充实;三宝废,则国库空虚,失去立国之本。”

    “至理、至理,我儿果然高瞻远瞩。”颜卿侃侃而谈,却不防门外传来段岳臻的声音,兄妹二人连忙起身下拜。

    待段岳臻入堂坐下后,段瑞兴随即屏退了众人,又命宋子渊守在门外,一番操作,只看得颜卿云里雾里,莫非请自己来看公文只是个幌子?

    “堂中仅你我父子三人,就不需拘礼了,坐吧。”段岳臻押一口茶,突然抬起头看向颜卿,问道:“瑞儿,身子可好些了?为父忙于政事,也不曾前往探望,宋国的事,子渊都同孤讲过了,孩子,难为你了。”颜卿很少听到父亲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忙低头应道:“儿臣惶恐。儿臣已无大碍,父皇无需挂心。”

    得到颜卿回复后,段岳臻才点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块黄稠,递了过去,颜卿低头细看之时,只听段岳臻又道:“当年馨庆宫突发大火,使我一家骨肉分离,好在天不亡我段氏一族,二十年后又叫你兄妹相认。至于朝中所奏废储另立一事,孤王思来想去,终觉不妥。一来,瑞儿在位多年,劳苦功高,其治国理政之能亦是有目共睹;二来,瑞兴初来乍到,对于朝政之事不甚了了。为父知道,朝中两派大臣各怀心思,皇储之存废,关系到首辅之更替,高氏一族力保瑞儿,无非是担心这么些年苦心经营的基业毁之一旦;而九爽重臣又以儒学大统为根据,主张立子不立女。”段岳臻冷笑一声,颇有几分无奈的摇着头,“这些人,身为朝廷肱骨,却不知同心同德,废储立储,事关国祚,岂可儿戏?”

    “那父亲的意思?”其实颜卿从知道段岳臻让段瑞兴整合文书的那一刻,就猜到了个大概,但还是想听听段岳臻究竟是

    如何打算的。

    “明日上朝便颁布此谕,彻查二十年前悬案,亦向天下昭告,阐明你二人身份,而后将你皇兄调至你任下,待他熟悉朝政之后再委以重任。”段岳臻指着颜卿手中那块黄稠,见颜卿微微蹙起眉,他轻笑一声,眸中狡黠一闪而过,“你可要好生教导啊。”

    回到瑞玥宫,颜卿径直走进含章殿,分明没做什么,却莫名乏累,刚刚坐下,就听跟在身后的宋子渊说道:“陛下果然有易储的计较,只是,皇子身份是真是假尚未可知……”颜卿没有吱声,默默扯下腰间蟠龙玉在指间摩挲,片刻后,她对宋子渊说道:“查,没有圣谕也要查,事关国家社稷,决不能不清不楚地将这人纳入六曹,一旦引狼入室,后果不堪设想。”

    宋子渊接了令,暗自叹了口气,陛下这是怎么了?难道血浓于水就可以不加查证,自己当然清楚陛下盼这个儿子盼的有多苦,如果当初……当初“死”的是女儿,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了吧。他既已栽培少主十余载,让她李代桃僵装了那么些年,如今凭空回来一个儿子,他就要少主做那人的垫脚石么?他这么做,让少主怎么想?明摆着要过河拆桥啊……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宫人通报,“殿下,侍郎高煜求见。”

    出了内室,果见高煜立于正堂,而他身旁却还跪着一个人。

    “子砚?”颜卿快步走近,不由分说就要去拉起那人,而跟着颜卿身后的宋子渊,在看到自家妹妹的一刻,竟是没有半句寒暄,只白了一眼就将头扭朝一边。

    “臣女特来向少主请罪。”看着俯首跪在身前的人,颜卿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自然知道子砚所说的请罪指的是什么事,她本来就无意追究,况且现在已无大碍,要是把事情闹大了,反而不好收场。她正在思索着如何开口,忽听宋子渊低声怒喝:“你还有脸来!”

    被哥哥怒喝一声的宋子砚把头埋的更低了,倒是一旁的高煜上前一步,对着宋子渊道:“宋都尉切莫动怒,此事尚有内情,且容在下向少主秉明原委。”

    颜卿见宋子砚执拗,也不再勉强,只任由那人跪着,直起身来,她摇着头缓步走到窗前,淡淡说了句,“说吧,连同青龙客栈的事,一并说清楚。”

    得了赵祯圣旨,展昭白玉堂也不耽搁,第二日一早便收拾行装,策马南下。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吴县县衙,灵堂就设在了后堂,两具棺木并排摆放着。展昭将巨阙放下,接过仆役递过来的香,拜了一拜后插进供桌上的香案中,而整个过程,白玉堂就在灵堂外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什么死者为大,他可没那猫重繁文缛节,更何况,没有这俩人,自己结义大哥也不至于在开封府大牢受苦。

    展昭祭拜了死者后,刚刚招来吴县县丞,欲过问案情,却突然听到堂外传来尖锐的呼声,随后便见中贵人迈着小碎步扭扭捏捏走进堂来。

    “哎呦,原来是展护卫到了,失敬失敬。”说着还不忘招呼县内仆役,“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展大人上茶啊!展大人可是圣上身边儿一等一的大红人,得罪了上位,你们一个个都不想要脑袋了?”

    随着中贵人嗓音地提高,展昭几乎是登时皱起了眉头,他不过一个内侍,有什么资格在此大呼小叫,即便新任县令还未到任,可尚有县丞、主簿在此,也断然轮不到他指手画脚。看出了展昭的不悦,白玉堂冷着脸走上前,斜着眼将中贵人上下打量一番,嗤笑一声,“猫儿,我到不知,这阉人也有如此之大的官威,敢在你一个御前侍卫面前耀武扬威。”

    展昭冷着脸不说话,倒是中贵人赶紧接嘴,“这位少侠误会,咱家不过是个内侍,如何敢给展大人难堪,只是圣上一早便下了旨,要咱家来苏州看看那真珠宝幢,展大人今日才到,对这吴县不胜熟稔,咱家自然要尽应有之仪,将展大人给招呼好咯。”展昭依旧没有回话,只是摇摇头,暗叹一口气,而后看向白玉堂,正欲说些什么,又听中贵人抽泣道:“唉,只是如今这宝幢失窃,县官又遭人残害,咱家也痛心疾首啊……”

    猫鼠二人面面相觑,这中贵人,戏也未免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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