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骨节分明两指间的香烟还剩大半截,陈嘉阳到处送车钥匙期间,沈幕川一直垂着视线,有一搭没一搭抽上一口。

    燃掉的那截,不知是被冷酒洇湿的殷红抽进去得更多,还是猩红火花燃去得更多。

    冷不丁被陈嘉阳问上门。

    沈幕川低垂的视线还搭在陈嘉阳米白的针织衫上,慢慢认出那是Dior秀场上,他瞥半眼就错开视线的那件……

    当时一瞬划过的想法此时得到了验证——

    随着主人激动的胸口起伏,左袖和前胸铺天盖地翘贴的铃兰花,在空中,颇为壮观瑟瑟颤抖。

    沈幕川耐心等到它们彻底安静下来,才缓缓回道:“借口,我没有。”

    陈嘉阳脸上的雷电交加一秒转了万里无云。

    姓沈的也有这般上道的时候?

    这么给他面子,肯定是被他之前威严的模样震慑住了,怪不得被点名道姓问话,还半天一言不发。

    串起来一想,陈嘉阳仿若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心中的邪火陡然矮了半丈高。

    当即放下翘高的二郎腿,眉飞色舞去够桌上的车钥匙。食指勾进银色的钥匙环快晃几圈,正要朝沈幕川方向发射,就听一道不紧不慢的声线传来。

    “事实,倒是有一个。”

    啪嗒一声,车钥匙急速从中段指节坠落到指根,陈嘉阳心中升起不大好的预感,眼神警惕询问:“什么事实?”

    “这车一旦进了我的车库,”沈幕川轻啜一口酒,再度被霸道的茴香气呛得微微蹙眉,“会拉低我收藏的均价。”

    话点到即止。

    但未竟之意,现场的人都听了个明白。

    陈嘉阳嘴角噙着的笑容一秒结冰。即使面上努力克制,依旧被胸前翻江倒海的铃兰花出卖个彻底。

    陈嘉阳捞起手边的罗曼尼康帝,两瓣唇抿得比监狱大门还牢固,咕嘟咕嘟往杯里倒红酒。

    这逼……叫他沈幕川装的,他都得赞声牛逼!

    老子都被绿了,这小子还不忘了在他面前装逼呢?

    好好好…………

    你小子好啊!!!

    晶莹的杯中,酒红的液面不断上升,随着激烈的灌注动作,酒滴时不时向外飞溅……

    看着吧,这车你是不收也得收。老子不仅要让你收,还得让你收得面目扭曲、心肝发颤……

    还有什么形容痛苦的形容词来着?啊啊啊啊啊,他竟然想不起来了,在这关键时刻……

    下倾的红酒瓶细颈倏地被两指捏住,以不容反抗的力道上仰。

    陈嘉阳扭头去寻罪魁祸首,却对上叶星晖一脸无害的笑容。

    “嘉阳,”叶星晖仰头唤得温温和和,手自然从瓶颈收回,轻推了下桌上空着的威士忌杯,“帮我也倒杯。”

    陈嘉阳顺着落下的手,看到空了的威士忌杯。

    残留的几滴琥珀色酒液正沿着杯壁缓缓下滑,剔透的杯壁映着个石榴红的黑皮诺杯影。

    陈嘉阳向右稍一错眼,这才瞥见旁边自己的红酒杯早已满满当当。酒红的液面圆润鼓出了杯口。

    陈嘉阳摸了摸鼻尖,讪讪移开眼。绅士地托着酒瓶,瓶口转到威士忌杯上方,默默倒了个无比标准的位置。

    这场小插曲最终以陈嘉阳一口气干了满杯的罗曼尼康帝为结局。

    贺允中和大家分享他最新的恋爱故事。

    叶星晖时不时问上几句,两人也算聊得有来有往。

    沈幕川三不五时拿起酒杯小啜一口,但他似乎对贺允中的粉红恋爱故事没什么兴趣,始终没有发表意见。

    但看样子,却也是一直在听。

    出乎意料,满桌对贺允中恋爱故事最不感兴趣的人竟是情场老手陈嘉阳。他现在满腹心神都在卡座转角看起来老神在在的男人身上。

    许是刚才酒灌得太猛,酒意上头。陈嘉阳打量的眼神也不加收敛。

    目光从头到脚,在沈幕川身上溜溜达达,一圈转过一圈。

    若陈嘉阳的视线是黑色的笔,沈幕川早成了《名侦探柯南》里揭秘凶手前永远全黑的影子人。

    桌上的酒杯又空了几轮,当然沈幕川那杯除外,贺允中终于把他的恋爱故事更新到了最新一集——

    他初见时一把将他拖出车门的袁妙竹,昨早上车时带了瓶牛奶,半天没扭开,他左手开车右手伸过去,就着女朋友的手帅气一下扭开瓶盖。

    成功收获了女朋友惊叹的“哇塞”和满眼的星星。

    随着贺允中爱情脱口秀的结束,虚假繁荣的场子再次安静下来。

    贺允中和叶星晖不得不面对另外两人诡异的相处——一方直勾勾持续发射单箭头,一方气定神闲化兵戈于无形。

    贺允中和叶星晖对视,眼神交流一番后,叶星晖以拳堵嘴轻咳两声,成功引来另外两人的注意。

    “咱们一直干喝也没什么意思,要不玩点什么?”叶星晖边提议,边伸臂去桌上翻店里的各种游戏道具。

    哗啦哗啦的翻找声持续不断,活跃冷淡气氛的意图很明显。

    叶星晖翻出一个金色的骰子:“摇骰子,比大小?”

    “……”

    叶星晖单手捻开一把扑克牌:“国王游戏?或21点?”

    “……”

    叶星晖不厌其烦折腾了半天,陈嘉阳突然开口:“都是些老掉牙的游戏,有什么好玩?不如,我们玩儿点新鲜的吧?”

    “玩什么新鲜的?”叶星晖十分给面子问。

    陈嘉阳向后一靠,痞里痞气勾起一侧唇角:“赌、追、人。”

    贺允中:“……”

    “这有什么新鲜的……这游戏你从高中就开始玩,到现在还没玩够呢?”

    “这游戏,我来玩,当然没意思。”陈嘉阳意有所指,“这次……得换个没玩过的人来。”

    “我来出彩头。追到的话,”陈嘉阳冲孤零零躺在角落的车钥匙扬了下下巴,“就把这辆迈巴赫送给他。”

    贺允中一秒心领神会。若游戏对象是沈幕川,他竟然也期待起来。

    贺允中面上不显,口上依旧是一本正经:“听着不错。不过事先说好了,我可是有主的人,不能参加这种游戏。”

    陈嘉阳潦草点下头,十分轻易接受了贺允中的退出。又走过场般看了眼叶星晖。

    “我也不行。”叶星晖严正拒绝,推辞的理由也就稍改了改,“当老师的玩这种游戏,传出去影响不好——不仅有损教师队伍严肃的集体形象,更有可能给心智还未成熟的青年们带来不良的示范。”

    陈嘉阳暗自腹诽:他怎么记得这家伙是大学老师。上大学了,怎么也都十八了吧?不过,叶星晖本来也不是他的目标,所以他也不深究。

    由着叶星晖用蹩脚的托词逃过。

    陈嘉阳的目光再次盯向沈幕川,正大光明地带着挑衅。

    “幕川?”陈嘉阳舌尖顶了顶腮,“这次不会还有什么‘事实’等着我吧?”

    沈幕川对陈嘉阳斜飞的刀子眼视若无睹,不答反问:“你有事要求我?”

    陈嘉阳:“……???”

    “那你找错人了。”沈幕川语气不温不火,“你也知道,沈家这代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我大哥,真正掌权的也是他。你家生意上有什么问题,还是得找他。”

    “至于我……”沈幕川唇间的烟耷拉下来,斜斜坠落的橙红火花在下颌明明灭灭,堪堪映亮他不甚清晰勾起的唇角,“最多能借你些钱。”

    陈嘉阳赶忙呸呸呸几下:“我家生意好着呢!别诅咒我!”

    沈幕川无可无不可点了下头。

    安静了一会儿,陈嘉阳突然反应过来:“我什么时候说要求你办事了?我是在问你赌不赌的事!”

    “你不求我办事,”沈幕川薄薄的眼皮掀起,彬彬有礼看向陈嘉阳,“为什么主动给我送车?”

    陈嘉阳咬住后槽牙,从牙缝中挤出:“车是赌注。你得赢了,才是你的。”

    “不、是、我、要、送、给、你!”

    沈幕川面露了然,收回视线:“那我不赌。”

    陈嘉阳:“为什么?”

    “结果确定的事情,”沈幕川无情无绪继续,“我向来不赌。”

    陈嘉阳刚压下的邪火瞬间腾高三丈,连珠炮质问:“哦?我刚说了个开头,你连要追的是男是女,是人是狗都不知道,就确定你能赢了?!”

    “沈幕川,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自信……?”沈幕川停下来略作思忖。

    指间的烟静默无声燃尽,薄唇轻启:“不,我只是相信钱而已。”

    “你也在这个圈子里,钱的能力,也不需要我赘述。”

    贺允中和叶星晖静默不语。

    陈嘉阳空张了几次嘴。

    沈幕川倾身摸起烟盒,弹出根烟,薄唇稳狠咬住闪银的烟嘴。

    “活在这世界,除了真正站在金字塔尖上的那几人,谁不是出来卖的?”

    长指虚拢在唇边,咔哒一声,橘红的火光点亮了指缝,声音从幽亮的缝隙间含糊流出:“区别不过是标价不同,有人高点儿,有人低点儿。咱们算幸运的,价码牌上,天生比别人标价高些。”

    “如果手里有钱,智商又没问题,除了生死,有什么问题是钱解决不了的?哦,如果解决不了……”捏扁的烟盒在半空划出短促的弧线,坠落在三人面前的冷翡翠理石桌面上,啪嗒一声,如冷水溅进滚烫的油锅……

    良久,后半截隔着唇畔缥缈的白烟不甚清晰传出:“那就再加几沓,加到出台价上。”

    三人被触动了各自的隐秘,场面一片寂静。

    陈嘉阳不知怎么反驳,但他清楚,他必须找到什么,反驳沈幕川……

    让他没理由不打这个赌,从而拒绝不了他绿光闪闪的迈巴赫。

    陈嘉阳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满场晃荡,四处搜寻灵感……

    忽的被台上前凸后翘S型的火辣DJ绊住。

    他视线直勾勾,唇角却得意翘起,对远处侍立的服务生漫不经心勾了勾手。

    眼观六路的服务生立马快步上前。

    陈嘉阳示意人俯身,偏头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句。

    就见服务生快步离去,朝台上的DJ小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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