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集团二十三层副总经理办公室

    落地窗前,意大利匠人手工打磨的办公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半点没有要拦腰折断的模样。

    桌上大红的办公电话被扯出长长的线,摆在被揉成鸡窝的脑袋旁边。

    因为信口胡诌的“再鏖战三天,胜利说不定都遥遥无期……”,陈嘉阳不得不憋在办公室里,听着沈幕川这两天日日开会、公司大门都不出的消息,兀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共就九十天,他跟着屁股后面追了一周,沈幕川终于去了一次书店,陈嘉阳了无生气扒拉着手指头,还剩八十三天;

    前天在公司开会,陈嘉阳又放下一根手指;

    昨天还在公司开会,陈嘉阳又放下一根,到今天满打满算只有八十一天了;

    半个小时前,白秘书刚和他汇报完,沈幕川还在开会,陈嘉阳壮士断腕般落下最后一根手指。

    盯着空无一指的拳头,陈嘉阳生无可恋地发现沈幕川四舍五入只有八十天了……

    合着声势浩荡地追人,十天就见了人姑娘一面?!

    更悲惨的是,陈嘉阳在无数次听到“沈总还在开会”的汇报后,绝望地琢磨明白了另一件事——沈幕川为什么不告诉他姑娘的名字?

    因为,沈幕川压根不知道人家名字!!!

    十天见一面还没问到姑娘名字,这比沈幕川昨天加前天一共开了十几个会还让他绝望。照这个趋势下去,八十天后,他能看见沈幕川拉人姑娘的手恐怕都要靠他一日三柱高香所赐!

    想到就干,陈嘉阳再一次按下手边电话的按钮:“白秘书,给我买个神像回来,再来个香炉。”

    “老板,您是要请个财神爷?”

    “要什么财神爷,给我请个月老回来!”陈嘉阳觉得白秘书莫名其妙,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请个送子观音吧。”

    白秘书办事效率很高,一个小时后,老板要的东西连同白秘书自作主张加的佛龛,全都摆在了办公室风水最好的位置上——那里原来摆着个一人高的发财树。

    白秘书安置好一切,并未第一时间出去,甚至不需要老板询问,自动汇报起沈总的行踪:“沈总还在开会。不过是新的会议,您有兴趣听一下他们的议题吗?”

    陈嘉阳一脸燥郁摆手:“别和我提开会两个字,我现在一听这两个字就要吐。没有什么别的消息吗?除了开会的事,随便什么消息都行。”

    白秘书点头,在密密麻麻的会议相关信息中检索。

    “董秘书今早预约了大额提现,以沈总的名义,电话里没提到具体数额。老板,需要进一步打听一下吗?”

    “……我管他提多少钱!下一个!”

    白秘书把手中的记录本往前翻几页:“董秘书昨天上午出去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本新书。”

    新书?!

    陈嘉阳立马来了精神,神采奕奕望向小本本后的白秘书:“在哪家书店买的书?!”

    “据消息,董秘书于昨天上午9点15分出了沈总的办公室,于9点38分拿着本带塑封的灰色硬壳书再次出现在了秘书室。”白秘书推了下眼镜,“皓月传媒东行五百米有家新华书店,对面不到二百米的商场里还有家诚品书店,应该是这两家中的一家。”

    陈嘉阳:“……没可能是Snow White Club 对面那家书店吗?”

    白秘书露出公式化微笑:“董秘书下楼买书到回来,全程只用了二十三分钟。进出大楼、上下等电梯至少也要五分钟;就算目标明确,找书结账也要三分钟;路上的时间满打满算只余十五分钟,那么,董秘书只可能在皓月传媒步行、车行七分钟左右的书店买到这本书。而从皓月传媒到您说的那家书店,即使全程不堵车,开车也要至少四十分钟。”

    陈嘉阳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枯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买的什么书?”

    白秘书早知道他老板会问这个,在他老板再度颓废瘫在桌上时,把昨天收到的偷拍照片放到了淘宝识图里,下一秒,同一本书各种价位的链接同时出现。

    白秘书随便点开一个:“应该是《漫长的告别》。”

    “漫长的告别?”陈嘉阳把书名放在嘴边咂摸咂摸,灰败的眼里再次燃起希望,他可是过来人,知道男人开始读爱情故事意味着什么……

    “这书讲了什么?”陈嘉阳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躺进老板椅里,大有一副要听个半小时故事简介的架势。

    白秘书手指向下一滑,找到内容简介,开始朗读:“《漫长的告别》是美国推理小说家雷蒙德·钱德勒的作品,发表于1953年,获得了“爱伦坡奖”年度最佳小说。一个优雅有礼的酒鬼和一个贫穷高贵的私家侦探相遇,会发生怎样一种诚挚而悲伤的友谊?”[1]

    陈嘉阳突然抬手:“等一下?你没念错,是友、谊,不是爱情?”

    白秘书又看了一下:“没错。”

    陈嘉阳一脸狐疑继续听。

    白秘书:“伦诺克斯醉酒后被马洛送回,他稍后寄来了一张五千美元的巨额钞票作为感谢和告别,然而,一连串的谋杀,却使这个告别绵绵不绝……”[2]

    陈嘉阳越发觉得不对劲了:“这到底是本什么小说?”

    “推理小说。”白秘书微笑,“雷蒙德·钱德勒是推理小说家,以硬汉派侦探小说见长……”

    “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恢复了安静。

    屁股沉在办公椅里,陈嘉阳转个半圈,透过落地窗久久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和正中的太阳……

    陈嘉阳已经放弃老天爷会下红雨——沈幕川主动去书店,他现在只盼他随口胡说的三日之期赶紧结束。

    明天,他要放下一切骄傲和自尊,继续上门去堵沈幕川!

    ***

    太阳在陈嘉阳热切的期盼下缓缓东升,第四天终、于、来、临、了!

    陈嘉阳转着车钥匙走出办公室,愉快得像吃了100 000IU的维生素D3。

    却在银色电梯门开的一瞬,看见了大哥陈泊年在南极冰冻了三年的冷脸。

    大会议室里,陈嘉阳坐在陈泊年右手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耳边是繁杂冗长的汇报,对面是乌压压低下的头颅;一个坐下了,又一个站起来,像是永无休止的喊到。

    陈嘉阳快要崩溃了,他有急事啊,他们能不能快点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沈幕川是怎么爱上开会的,一天开四个不够,晚上还让秘书临时再排一个?!

    狗老板,完全不管参加会议人的死活啊!

    沈幕川现在肯定也在开会,开一个也是开,开两个也是开,干脆和他大哥一起开吧,两个开会达人一起,放过他这个恋爱达人吧!

    陈嘉阳在心底歇斯底里,兜里的手机倏地振动了下,他摸出来偷瞄一眼,下一秒重新抖擞起来。

    【沈总离开公司了。】

    ***

    午后的阳光温暖,静静烘在赭色的路砖上,一块块拼接的样子,像极了校门口铁皮炉子上围圈排排站的红皮地瓜。

    微烫的赭色石砖铺就通往珠帘的前路,鞋底每一步的拼接缝隙都更加清晰。

    珠帘前,人影顿了下。

    抬手撩开半幅珠帘,小叶紫檀桌的方向,意外的,空无一人。

    却方便来人看清之前一直被人占据的椅子模样,紫檀雕花扶手椅,两边扶手位置镂雕着团花祥云纹,椅背中央起槽,嵌了片孔雀蓝的掐丝珐琅花片,图案看不完全,被一个四四方方的靠枕遮了下半截。

    来人反手抓住稍一碰便会四处作响的珠帘,悄声迈过了门槛。

    一双眼在店内慢慢巡视。

    一切都是个书店该有的样子。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尤其是它主人不在的时候。

    来人依旧没有出声。

    他已如约来了。

    现在,他可以走了。

    来人侧过身,抬起捏住半幅珠帘的手,正要抬步从缝隙间穿出,侧后方的阴影里响起了脚步声。

    数缕珠帘被攥紧,来人循声望去。左数第三个书架阴影里,缓缓步出一人。

    女人正垂着头,只能看到乌黑的发顶和向下笔直延伸的发缝。

    五官和表情尽数笼在阴影里。

    视线向下,女人两手捧着个比她脸还大上几卷的圆碗,金属外壁挂着细密的水珠。碗里不知满盛着什么,她捧得很小心,走得也格外慢。

    柳条般懒怠的身板仿佛被人从后面钉上了根笔直的扶木。

    随着她蠕蠕挪近,挂在碗周的水珠逐渐胀大。

    在女人余光能瞧清门口的距离,沈幕川神态自若放下手中捏紧的半幅珠帘。

    任一阵哗哗声乱碎在他身后……

    ***

    沈幕川左半边身子朝向走来的人,手自然插进口袋,像刚步入书屋一般。

    捧碗的人一步步朝门口的方向走来,一路垂着头,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沈幕川看清了她碗里盛着的东西。

    她却似乎还没有发现书店里多了个人。

    沈幕川的薄唇张了一隙,女人行走的路线却拐了弯,朝着那张紫檀长桌走去。

    一点一线的最近距离,沈幕川听到声凉薄的“欢迎光临。”却只看得到浅丁香长裙落后一步的裙摆。

    转眼,女人已在扶手椅里安坐,纤薄的肩膀窝进面包一样松软的靠枕里。

    细白的小臂滑出荷叶袖,探进了瞧不清模样的桌子下方,左摸右寻,半天摸出了个东西上来。

    沈幕川终于看清了,是把刀。

    更确切说,是巴斯蒂内利的爪子刀。

    ***

    巴斯蒂内利的爪子刀,双刃刀身,刀柄加尾指环也不过一个半巴掌的长度。方便携带又趁手,打斗中不会轻易脱手,抹脖子的最佳利器。

    可以称作暴力美学的代名词,法国黑豹突击队(RAID)曾专门委托它的创始人Bastien Coves为其设计战术刀。

    沈幕川在现实中见的使用者意图不外乎二种:比狠、耍帅。

    今日,他有幸见到了第三种。

    银色宽口碗里,现在只剩下水和密密麻麻漂着的冰块,原本浸在里面唯一的桃子,如今正捏在女人的左手中。

    桃身透着渐转渐浓的粉,却始终没有浓成俗艳的粉红,和女人右手勾着的那把弯刀比,简直是美学的两个极端。

    细白的手指勾住乌黑的铁质尾指环,握住冰冷的刀柄,与刀身合二为一,无比丝滑地在片、桃、子。

    直到看见女人把切下来的第一牙桃瓣放入口中,沈幕川才确信,女人拿出这把刀,单纯是用来切水果。

    除了第一个月牙块,下面的每一刀她都片得很薄。薄得粉白桃肉下隐约可见暗色的锋利刀刃。

    女人吃得快且干净。刀锋往桃身一送,飞快片下一片,眼也不垂,用刀尖送进口中,闭嘴嚼几下又着手去片下一片。

    转眼,桃子被她吃了一半,握着刀柄的手五指依旧干爽,不曾沾染一滴桃汁。

    唯有苍白的两片唇被桃子的汁水渐渐浸润,泛上水光潋滟的淡粉。

    某一瞬,沈幕川记起自己错过了午饭;而那颗桃子,应该很甜。

    喉结生理性轻滚了下。

    下一秒,埋头吃得专注的女人朝沈幕川的方向看来。

    沈幕川在裤袋里的指节在昏暗中撞上了打火机的金属外壳。

    女人目光逡巡在沈幕川脸上,手下又利落片下一片桃肉,用刀尖送到唇边。舌尖勾住桃片,送到嘴里,慢慢嚼着。

    这次咀嚼的时间似乎格外长……

    她嚼着嚼着,背离开了绵软的靠枕,肘尖抵着扶手站起来,一步步朝门口走去。

    这次,的确是朝沈幕川站的方向走来。

    暗处的指骨撞上坚硬的金属,想要退后却发现空间过于逼仄,没有可以撤退的后路;想要体面地伸直都甚为艰难;它想,或许一开始便不该进入这狭窄而危险的空间……

    沈幕川仍站在原地,八风不动的严峻模样,唯有长睫掩映的目光像断了的风筝线,跟着薄荷绿的系带凉鞋飘到了黑色的皮鞋尖。

    他想到鞋底的鞋头铁片是哑光铜色……

    他听到她终于嚼够了口中的桃子,咽了下去,又重新去片下一片。

    沈幕川掀了下眼皮,近在咫尺的距离,把她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更真切。一时,他竟想不到比她手中这把更适合切水果的刀……

    神游间,一片桃肉直直怼到了沈幕川唇下。

    沈幕川略拨下眼珠,这个角度,桃肉的颜色和肌理脉络无比清晰,桃粉薄而透,从果核生发,从内至外点点漫染桃肉。

    粉白相接的地方,隐隐透出抵在下面的锋利刀尖。

    与他的下唇不过两寸。

    视线停在桃片下露出的刀尖,沈幕川薄唇轻掀:“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你想吃?”

    沈幕川不解女人回答的语气,笃定因何远大于询问?

    女人仰高脸,荷叶领口露出的脖颈苍白又纤弱,对上打量的眼神,不紧不慢又补了句:“难道是我会错了意?”

    沈幕川在忖度。

    “你要是不想吃桃子,”女人用刀柄推高一截衣袖,瞥了眼露出来的百达翡丽腕表,挑眉看向沈幕川,“盯了我整整八分三十五秒,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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