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下是陌生的细腻触感,柔软而沁凉,沈幕川却生不出半分肌肤相亲的旖旎。

    即使是生意场上的寒暄,总要报过名字再走到握手环节,可他的手怎么就捏上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手上?

    目光不自禁落在露出他手掌的一截手腕,和他相比过分纤弱的围度,就此凝住。

    不符合逻辑的事件突发,错过了应对的最佳时机,此时松也不是,握实也不是,肢体末梢兀自陷入进退维谷。

    白衬衫下立起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和面部绷紧的肌肉一起,内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起伏。

    沈幕川没有动,他在等对方先动。

    比如,直接抽回手。

    女人有所动作的刹那,沈幕川的心忽悠提起寸许,大脑还未来得及辨清是喜悦还是怅惘什么,又在掌中下坠的力道中无声归了位。

    她确实动了,手腕的主人卸了力道,现在改为吊挂在他看似虚拢的指间。

    于男女之事经验空白的大脑在混乱中陷入了迷惑,沈幕川望向对面人,企图从印象里寡淡的脸上窥破些玄机,以便做出不落下乘的反应。

    却见她支着下巴,脸半歪在掌心,左边嘴角被掌根推得上翘了些,又或者是主人主动勾起,沈幕川不太确定。他此刻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在他看来前的不知某刻,她先看向了他。

    他掀起眼皮前预判的各种情绪警惕、恼怒、害羞……都没出现在这张细腻淡白的脸上。

    此时,她舒展的眉宇和不紧不慢眨动的睫毛甚至可以辨出她的放松。

    暖橘的灯光淡淡抹在她浅棕的瞳仁上,上下的睫毛一眨一眨间,贴着那冷滑皮肤的指腹温度不降反升,沈幕川生出某种不合常理的猜想:

    她是懒了才把手腕吊在他指间。

    气息在两人对视间安静而诡异地流动着。

    “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沈幕川胡乱扯来《孙子兵法》来想,却发现“以静制动”的策略此情此景下并不适宜。

    尤其是对方和你似乎持有同样的想法。

    “食用65度以上的食物和饮品容易损伤口腔和食道黏膜,尽管这两处血流丰富,黏膜损伤较别处更易恢复,但长期食用高温食物会引起消化道慢性损伤,引发炎症,生成更多活性氮,最终合成强致癌物亚硝胺。”沈幕川突然用一波不起的语气念经。

    对面人却来了点兴致,歪坐的身板正了正:“所以,你的结论是……?”

    沈幕川:“我只是在等饭凉。”

    “你如果好奇更多,可以上网搜寻相关文献,《Carcinogenicity of drinking coffee,mate,and very hot beverages》这篇值得一看。”

    “哦——”对面响起拖得很长的一声。

    沈幕川补充道:“《柳叶刀肿瘤学》2016年7月刊。”

    “好。”女人在沈幕川手心晃了晃手腕,寻了个更舒适的角度挂好,“但我现在有个更好奇的问题。”

    “你今年多大了?”语气比问天气更随意。

    简单到三岁小孩都能一秒回答的问题,却让沈幕川从坐下到现在一直摆得风平浪静的眼神晃了下。

    或许是应激障碍,寒暄的普通问题从对面那张嘴里出来,落进他耳里莫名意味深长起来。

    从她问题的意图逐步探寻到她问题底层的情感倾向,眼见理智不受控四散,沈幕川当机立断回:

    “二十六。”

    沈幕川的视线不自觉下移到那虚掩的唇上。

    女人却只是眨了下眼,充作听到了的回复。

    随即食指在白嫩的侧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漫不经心的模样做了个十成十,像在酝酿接下来的话,又像无话可说时给两人冷淡的气氛添点喧杂的波澜。

    后续迟迟未至,沈幕川喉结无声滚了下,在他不曾预想却又无比自然的情境下问出那个早该问出的问题:

    “你的名字是?”

    “你总是这样问女人的名字吗?”女人不答反问。

    “你问我的年纪,我也问你一个。”沈幕川顿了下,“我以为这样算公平。”

    “不。”女人托在掌心的头慢晃了两下,目光落向两人交颈鸳鸯似缠在一起很久的手,语气玩味:

    “我的意思是,你总是先抓住女人的手,才问人家名字吗?”

    ***

    陈嘉阳出了旋转门,还不忘回头隔着玻璃朝还在转门里的素素斜飞个媚眼。

    贺允中扶额挡眼,对他的风流做派只做不见。

    为他们引路的侍应生要带他们往里走,陈嘉阳伸手示意人等一下,眼神招来门边另一个侍应生。

    陈嘉阳掏出皮夹,抽出一小沓钱递给跑上来的人:“给素素的,她穿着旗袍没地方放,你先帮她收着。她下了班,你再转交给她,没问题吧?”

    男侍应生点头答应下来。

    陈嘉阳又随手抽了几张钱递给他:“辛苦费。”说完,长腿一迈,把男服务生的连连感谢甩在后面,搭上贺允中的肩,往里面走去。

    陈嘉阳头歪向贺允中,刻意压低声音:“你说这小子大半夜火急火燎叫咱们来,是为了什么?”

    贺允中往另一侧远了些头:“……”

    沈幕川火不火急,他不清楚,他看,陈嘉阳才是真正火急火燎的人。沈幕川在微信群里说了句他在Snow White Club,问他们来不来,陈嘉阳的电话下一秒就打了进来,不到三十分钟,人直接出现在他家门口。

    贺允中到现在还有种他是被绑架来的错觉。

    要不是被追到家门口,贺允中十有九点九不会来,这个点抱着香香软软的女朋友睡觉不好吗?

    陈嘉阳:“你也猜不到吧。也是,我都好奇死了。”

    并不好奇的贺允中敷衍笑笑。

    “我怎么有点小紧张?”陈嘉阳摸着胸口碎碎念,“你说能不能是他把人追到手了?”

    “这也太快了啊!我都没想到啊,上次我问他,他好像连人家名字都没问到呢……”

    “太好了!”陈嘉阳越想越兴奋,“那晦气的车可终于能送出去了!”

    ……

    两人终于走到了预留的包房前。

    侍应生要替他们推门,却被陈嘉阳用眼神制止。

    陈嘉阳缓缓推开门,敞大的门缝渐渐瞧清矮桌上三三两两摆着的酒瓶、果盘、簇拥的酒杯和桌后清清朗朗坐着的人。

    沈幕川手中正把玩……什么?

    陈嘉阳定睛细瞧,却只看出大手玩得挺花俏……那东西在沈幕川细长的五指间晃来转去,都舞出残影来了,他愣是没看清到底是什么……

    陈嘉阳从门缝外直起身,快步走上前,一把握住了沈幕川的手腕。

    是块糖。

    陈嘉阳一瞬呆愣,压根没想过这个可能。

    跟在后面慢了几步的贺允中顿了下脚步。他倒不讶异沈幕川身上有糖。而是按理,沈幕川不会让陈嘉阳捉住手腕,就算有心事一时不察被捉住了,现在也该抽出来,而不是像现在盯着自己被握的手腕看。

    “行了行了。”贺允中拍拍陈嘉阳握人的手,“你也没赢。”

    陈嘉阳顺势放下手,笑嘻嘻说起自己和贺允中进门前打赌猜沈幕川在里面干什么,算是对刚才的行为做出解释。

    沈幕川不置一词,只让他们坐下点东西。

    陈嘉阳好不容易憋到头杯酒见底,才开始发问:“大晚上叫我们出来,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啊?”

    沈幕川手上依旧玩着那颗糖:“没事,感觉有段时间没聚了。”

    陈嘉阳勉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星晖去外地参加学术会议,后天就回来,你怎么不等他回来再聚?”

    “忘了。”沈幕川面上毫不心虚,“后天再请你们。”

    陈嘉阳:“……”

    陈嘉阳看向贺允中说:“是该让他请星晖喝一顿……”

    贺允中很配合问:“为什么?”

    陈嘉阳眉眼都是掩不住的笑意:“你是不知道星晖随口指个人,让他遭了多大的罪。追到现在,半个月都好过去了,他连个名字都不知道呢。”

    贺允中倒酒倒到一半的手停下,抬头看向沈幕川:“真的?!”

    陈嘉阳:“你也觉得很夸张吧!!!”

    贺允中仍盯着沈幕川,像是非要等他亲口确认才相信。

    沈幕川:“当然是……假的。”

    陈嘉阳口中的红酒“咕咚”一声滚进嗓子里,一秒后立刻叫板:“你就吹吧。”

    “你知道,你说说,她叫什么?!”说完,眼神就和审讯犯人似的,探照灯般锁在沈幕川脸上。

    沈幕川却没看他,垂着头慢条斯理剥开手中的糖纸,透着健康粉色的指尖一点一点挑掉白色酥糖上透明的糯米纸。剥完又把长条的糖慢慢转了一周,确定没有一片糯米纸碎残留,才放入口中。

    沈幕川第一次吃这种带脆壳的大虾酥糖,一时不得关窍,糖入口便被推到了口腔左边,一动不动。

    白净的左腮被顶起一角,破坏了原本利落锋利的轮廓线。

    整个人的气质莫名的……陈嘉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温和?温顺?还是温柔……?

    陈嘉阳好心提点道:“这糖不是含化的,你得嚼了才香。”

    沈幕川瞥陈嘉阳一样,用看智障的眼神,却依旧不嚼口中的糖。

    陈嘉阳:“……”老子再被他这张脸迷惑,就是狗!

    “问你名字呢?”陈嘉阳翘起二郎腿,“别想拿吃糖拖延时间。老子才不上你的当。”

    沈幕川含着糖,吐字却清晰:“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了。”

    用我被告知答案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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