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幕川将空了的八方杯放回桌上,沉默须臾,说道:“我走了。”

    1、2、3,3秒,对面没有别的说法。

    沈幕川站起身,理了理西服,抬步离开座位,朝书店门口走去。

    身后响起了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沈幕川前行的脚步停了瞬。

    很快,有轻轻的脚步声跟了上来,有些急,沈幕川没有回头,却不自觉放小了步长。

    走到门口,他抬手撩开珠帘,像很多次做的那样,但又有些不同,他迈出门槛的脚向左侧了侧,出了门珠帘依旧被扯在手上。

    身后停住的脚步声重新响起。

    珠帘自然从掌心滑落,哗啦啦声中,沈幕川转过身,在仍在波荡的珠帘外看见了那个从来只出现在书店里的人。

    一副珠帘仿佛隔了两个世界。

    一步之遥,却让人横生出“银汉迢迢暗度”的错觉。

    直白仰在天光里的那张脸,比在屋内看起来更白了两分,他俯视的角度,甚至能细数上面被阳光染成浅金色的细小汗毛。

    柔软的像此刻他背后流淌的温暖阳光。

    沈幕川错开目光,望向她背后远处,金黄漫染的梧桐叶随风摇曳。

    树叶被风吹起的沙沙声中,他轻道了句:“再见。”

    苏棠从身后拿出右手,摆手和他告别,阳光浸满眉眼的脸对他说:“再见。

    “欢迎你下次再来。”

    沈幕川转身离开,背后没再响起脚步声,没有跟来也没有回去,她依旧站在原地。

    刚过了正午,天格外高,蓝得人心明眼亮,云少却很白,零星几朵却被扯得蓬松又柔软。

    迎面吹来的风,徐徐送着秋日特有的舒爽,走到马路边,对面是红灯,沈幕川静静等着。

    头顶吹来一阵树叶“唰唰唰”声,比刚才清晰了许多,他转身想看她是否也听见了,却只见到了她纤细的背影。

    她半蹲着,在敞开的玻璃门前。

    她应该也听到了,他其实这一刻就该转回头,她是蹲着发呆还是在忙什么,其实都与他无关,他从来不是个有好奇心的人。

    或许是头顶又一波“唰唰”响起的声音绊住了他的脚步,他没有立马转回身。

    他看到苏棠站起了身,依然背对着他,两手随意拍了拍膝盖,在玻璃门前又停了停,便用头顶开一旁的珠帘进了书店。

    因她离开露出来的玻璃上,如今多了一张横贴的A4白纸。

    上面一行是三个大大的宋体黑字:【招兼职】

    下面一行是小了几号的联系电话。

    思维快得不受沈幕川的控制,一秒不到,电光石火般将所有本被忽视或可另做解读的细节串成明明白白的链条。

    苏棠跟出来;

    她两手一直放在身后;

    和他说再见时,右手才从身后拿出,可左手依旧背在身后;

    她一直站在原地没进去;

    都是为了贴招聘启示。

    他之于她,最多算是顺路。

    ***

    长久沉默后,沈幕川毫无预兆开口: “一个女人会在什么情况下,会夸一个成年男性,长相完全不幼稚那种……可爱?”

    贺允中在沈幕川说出“一个女人”的时候便停下了回复女朋友信息的动作,看向他,看他满脸正经地说完余下的话。

    贺允中按灭手机屏幕:“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我知道。”

    对上沈幕川看过来的眼神,贺允中了然笑笑:“很简单。不外乎两种情况。第一种,这个女人完全不拿对方当男人,把他当弟弟,所以觉得他可爱。”

    “不是这个。”沈幕川语气笃定。

    贺允中玩味短“哦”了声,才继续:“第二种,一个女人开始觉得一个男人可爱,是对这个男人感兴趣的开始。”

    沈幕川:“也不是这个。”语气却不像刚才那般笃定。

    贺允中别有深意长“哦”了声,再次按亮手机,边看女朋友的新消息边说,“信不信随你。妙竹当初也这么夸我来着。”

    “这么说完没……”贺允中忙碌打字的手指停下,眼睛朝上认真回忆了下,“不到一个月,准确说是二十九天,就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

    “阿川?”叶星晖用膝盖轻顶了顶一旁半天不说话的人。

    “要不就算了吧。”叶星晖轻描谈写递台阶,眼神示意另外两人配合,“阿川又不缺车,对吧?”

    “算了?!”陈嘉阳本能就站起来反对,站起来后,对上其他人看来的目光,转了转眼珠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把“了”字拉个老长,“……就算了呗。”

    “你和他说,”陈嘉阳示意叶星晖传话,“他自罚三杯认输,这赌我就当没存在过。”

    叶星晖转向沈幕川的方向,要传话的嘴还没张开,就见沈幕川酒杯抵在下唇,仰着头喉结上下有力滚动,麦芽色的酒液一股脑儿灌了进去。

    “这可是……”叶星晖担忧地提醒,话才说了半截,沈幕川手中的酒杯就见了底,唯有冰块缝隙间还残留着几滴琥珀色的液体。

    “……威士忌。”叶星晖无声叹口气。

    陈嘉阳在一旁看得莫名心情舒畅。心想着都是兄弟也别太苛刻了,认输就成,一杯两杯三杯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面上还是要做出个不大情愿但又大慈大悲放过他的模样,绷着腮压着两边嘴角慢悠悠吐出:“那就这么算了吧。”

    “什么算了?”沈幕川扯起半边唇角,唇角沾染的酒渍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陈嘉阳愣了下,脱口而出:“赌约啊。你不是自罚一杯认输了?”

    “哦,”沈幕川把空杯扔回桌上,杯底在桌上磕出不小一声,“我只是渴了。”

    陈嘉阳:“???”

    “怎么?”沈幕川轻淡瞟去一眼,语气讥诮,“舍不得你那车了?”

    “放屁!”陈嘉阳当即立了眼睛,想敲桌子时发现酒杯还在手里,有样学样把酒杯往桌上一扔。

    “我那时看你一直追不成,给你个台阶……”和酒杯一起翻在地上,摔成个四分五裂的模样。

    愤慨的情绪断裂,陈嘉阳几度试图捡回激昂的情绪再开炮,却见对手垂头盯着一地的碎玻璃和冷酒,总觉得他笼在阴影里的嘴角是在嘲笑,只好轻飘飘作罢。

    陈嘉阳心情空唠唠地靠回沙发上。

    不料,沈幕川突然站了起来。

    三人齐齐看向沈幕川,看他拢好散开的西服两襟,把扣子一粒粒扣回去,又慢条斯理整了整驳头领和袖口。

    三人看得莫名其妙时,沈幕川突然看向他们,轻描淡写说:“我去叫服务生进来收拾。”

    说完,也不等他们反应,抬步往门口走。

    “我在这儿按一下,直接叫人进来呗。”陈嘉阳转头去寻呼叫侍应生的按钮。

    “我顺道出去抽个烟。”沈幕川的背影扔来句。

    叶星晖不置可否“哦”了下,嘱咐道:“早点回来。”

    包房门被合上。

    “他专程出去叫服务生?”陈嘉阳脸上的疑惑拉得老长,“什么时候变这么……勤快了?”

    叶星晖但笑不语,贺允中只顾和女朋友聊天。

    陈嘉阳皱眉想了会儿,忽然猛拍一下大腿:“他是不是不想付钱,找借口跑了?!”

    叶星晖:“……”

    贺允中熟练打字的手指险些崴到。

    陈嘉阳起身要去外面逮人。

    叶星晖长腿一伸,架在桌上,拦住了陈嘉阳的去路:“你趁他不在,可以多点些贵的。他要是真跑了,你明天去他公司逮他不就行了?”

    陈嘉阳想想也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己大不了明天一早去他公司堵他。还可以当着他员工的面,对他进行残酷的羞辱……

    陈嘉阳光想想,就觉得上头,遂放弃去追人。

    安生了没一会儿,陈嘉阳又对其余两人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问:“你们有没有觉得那小子今天……怪怪的?”

    ***

    沈幕川还在Snow White Club,也像他说的那样,此时正在抽烟。去天台的路上,沈幕川还唤住了路过的侍应生,叫人去包房打扫。

    露天阳台,上来的不止沈幕川一人,各处角落三三两两站着几个人。打电话的、醒酒的、一对上来数星星的,还有和沈幕川一样上来抽烟的。

    露天阳台很宽阔,站在一角,一眼甚至望不全其余三角,情侣的窃窃私语和低声的电话交谈,皆被秋风吹得互不相闻。

    刚十月的秋天,夜晚已有了凉意,寒意丝丝缕缕擦着皮肤,初初站进来还只觉得凉爽,站久了便会顺着不设防的衣领、袖口,漫进暖乎温热的前胸后背。

    黑夜这张看不到边际的大网让人们可以肆意拥在一起取暖,不顾形象把脖子缩进衣领,抱臂摩擦生热并着原地踱步……

    沈幕川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危崖伫立的石像般,笔直立在天台的边缘。秋风一次次鼓进黑色的西服衣摆,里面包裹的躯体却始终岿然不动。

    暗夜里异常光亮的眉眼始终落在同一个方向,只有薄唇间的猩火明明灭灭,反反复复在冷峻的五官上映出并不温暖的光圈。

    左手捏住的纸质烟盒一点点扁下去,直到前后的纸皮紧密相贴,不留一丝缝隙。

    视线里的那处依旧亮着。

    很亮,很显眼。

    时间久了,慢慢一闪一闪起来,像在对他招手。

    沈幕川迟钝眨了下眼,这次没有再召唤他了,刚才只是酒精上了头……

    他的理智现在回笼了。

    他的理智记起,他还有个问题没有问她。所以,他该去问出那个问题,就在今天结束以前。

    不然,那个问题或许会像晚了很久问出的名字、像他一直没有赎回的表……

    黑夜里亮眼的火花被按灭在捏扁的烟盒里,丢在出口的垃圾桶深处。

    转眼,沈幕川站在了熟悉的门口。

    “熟悉?”

    沈幕川晃晃头,潜意识抗拒使用这个词。

    他什么也没想。

    或者说,他想得很慢。

    酒精和尼古丁,不知是谁,拖慢了他思维的节拍。可他也清楚,它们谁也磨灭不了他此次异常明确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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