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开车,副驾的白经年一路电话,两人火急火燎赶到皓月传媒。

    白经年汗珠子洒一路奔到大门口,看到的却是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场景。

    他家陈总的确拿着一沓子白晃晃的打印纸站在皓月传媒门口,却没有四处分发,而是被两个美女一左一右簇拥着,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

    白经年急了一路、呕了满胸、好不容易要咳出来的老血彻底卡在了喉头。

    他深吸口气走上前,董秘书非常适时从里面款款走出。

    陈嘉阳瞧见董秘书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把他老板的“犯罪证据”扬起来问来人:“你老板呢?我等了一早上了,他怎么还没来?”

    董秘书对陈嘉阳上门要账的不善语气恍若未闻,恭敬颔首回道:“沈总今天上午请了病假。”

    “什么?”陈嘉阳嚣张乜斜的眼瞬间瞪大,“沈幕川病了?”

    “他怎么也会生病?!”

    “我看,他就是想躲老子……”

    白经年在董秘书含义深刻的眼神中,一把搂住自家老板的肩,不经意顺手捂上老板的嘴,笑容亲切对余下三人说:“沈总素来身体康健,我们陈总乍闻沈总生病,十分忧心之余不免有些惊讶。”

    陈嘉阳嘴里“呜呜”抗议,白经年手下更加用力,面上笑得越发风度翩翩:“还望诸位理解一二。”

    两位美女皆煞有其事点点头,彼此对视下,开始感叹陈总为人仗义豪爽,与沈总兄弟情深,她们深受感慕,为不能有陈总一样的至交好友而心生惋惜。

    陈嘉阳越听越觉得煞有其事,不知不觉被捧得晕晕乎乎,原本控诉沈幕川的话在舌尖弯弯曲曲转上几圈,再出口,全然是另一副模样。

    白经年趁他老板自吹自擂之际,顺手接过老板手中厚一沓的“宣传单”,垂着眼皮默默数着……瞧刚才的场面,他的电话应该还算及时,董秘书应该在事发之前就派出合适的人“控制”住了他老板。

    白经年眼瞧着局面差不多了,果断开口提醒老板身负重任,该回公司“日理万机”了。

    陈嘉阳在两位美女钦佩的晶亮目光下,点头深表赞同,亲切与剩下三人辞别。

    陈嘉阳终于转身离开,白经年在原地彻底长舒一口气,快步跟上去。

    不料,他老板突然转身,冷不防叫了声:“董秘书。”

    董秘书转身回头。

    陈嘉阳:“你老板,他是真病了?”

    董秘书恭敬点头。

    陈嘉阳眯了眯眼:“那他现在在哪?”

    ***

    时间往回追溯几小时,馥桂名苑6号别墅。

    深灰的大床上,沈幕川缓缓睁开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昨夜的记忆渐渐回笼。

    那与“两小儿辩日”无异的场景的主人公肯定不是他,沈幕川再次闭上眼,他的酒一定是还没醒。

    几分钟后,沈幕川褪下腕上的乌色珠串,捏在手中细细盘着宁心静气。

    半个小时后,沈幕川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古井无波,支着胳膊坐起身,拢好大敞的衣领,扣子从下到上到扣到最上面一颗。

    沈幕川抬手拉下灯绳,点亮床头灯,去摸床头桌上的手机,不防被什么刺了下。他心中划过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偏头看去,就见床头桌上放着一个空了的塑料糖袋。

    沈幕川感到诧异,他的房间只有丁管家一人可以出入,丁管家自然不会特地跑到他的卧房里来吃糖、还把糖的包装明晃晃摆在他床头。

    那么,这塑料糖袋只可能是他昨晚醉酒后自己放在这里的。

    可他为什么要把一个透明塑料糖袋放在床头?他捏起被撕开一角的包装翻来覆去打量,上面没有图案也没有文字,更无从去寻生产厂家和配料等信息。

    一个更大的问题摆在他面前,他为什么下意识判断这个小小的四方塑料口袋里面原来装的是糖的呢?

    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带笑的女声: “你不会在找配料表和生产厂家之类的吧?。”

    沈幕川薄唇翕动:“不是。”和脑中的“不是”重合。

    下一秒,让他不忍直视的记忆潮水一般源源涌来。

    “你……”他听她拖长语调,视线从他头顶寸寸向下打量到他脚下踩着的木地板。

    他不自觉跟着她一起在自己身上找……找什么?

    他垂低的头看到了右鞋尖,上面蹭了一抹碍眼的灰。

    “喝多了?”

    轻柔的声音抚过他低垂的头顶。

    他低着的头有些沉,有些昏。被人察觉出不对让他松了口气,他有些释然,不用再刻意保持清醒。

    “要吃颗糖吗?”

    他的眉头被莫名而来的“糖”字揪高。

    “解酒糖。”

    他见她走到桌后,拿起桌上玻璃罐子的盖子,轻手放到了一旁。

    他的视线跟着她的动作缓缓移动——纤白的五指浸到五颜六色的糖堆里,翻啊搅啊,搅得塑料糖纸“哗啦哗啦”个不停,响得他耳朵发痒。

    他伸手去摸,却什么也没摸到。

    “给——”

    他身前伸来只手,透明塑料袋包着浅棕色的圆形糖块,躺在白皙掌心凹下去的小窝里,拱着糖块的肉看着很软的模样。

    他放下捏住耳廓的手,探向朝他伸来的掌心,想捏起透明包装翘高的一角。

    眼前的掌心突然抬起,下一秒,浅棕色的糖块砸在他还保持捏起动作的手背上。他盯着嵌在他食指和中指间的糖块,在想刚才到底发生什么。

    “你不会在找配料表或者生产厂家之类的吧?。”

    “不是。”他回。

    “那就好,糖是自己做的,可没有那种东西。”

    “你是怕有毒?”

    “不是。”他答。

    “那就是单纯不想吃?那算了。”

    那只手又朝他伸来。

    要去抢走他的糖?

    不行。

    “啪”一声脆响。

    他把那只手捉在了原地。

    三只手他下、她中、他上叠罗汉似的叠在一起……

    回忆到这里,沈幕川转在指间的珠串倏然崩断。

    一个个珠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啪嗒、啪嗒声,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源源不绝,回忆走向他更加难以接受的……

    他想他该挪开手。

    他挪开了手,却见一只比他小很多的手,叠在他的手背上。

    纤细的五指一根一根,柔顺的……压在他的五指上,他的手指比她的长了约一个指节,她的皮肤又薄又白,连淡青色的血管走向都清晰可见,他顺着她四五掌骨间的青色向下去寻血管的源头……

    那手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留在原地的,只有他的手背,还有一颗嵌在指间的硬糖,透明的塑料包装四角尖尖。

    他将透明塑料包装举到眼前,找准塑料包装上的锯齿处,一撕——没有撕开?

    他把糖块再凑近些,挺直的塑料三角被扯钝了,他点点头,又找了一个看起来更锋利的三角凹陷,用力一撕——

    怎么还是没有撕开?

    这次,他把塑料糖块举高,对准头顶晃眼的灯光,所有的细节都能看清楚了。

    他正要更用力撕——

    身边突然响起压抑的咳嗽声,还夹杂着什么奇怪的动静。

    他低头去寻——

    就见腰边弯着一个人,脊背弯着,第七节颈椎因她垂低头,从月白莹润的皮下高高耸起。

    他抬眼看了下举高糖的手,低头看向垂在西裤边的另一只手,选择抬起那只闲着的手,抚上在他腰际弯着的脊背。

    他隔着柔软的衣料帮她慢慢顺气,从上到下。他掌下的人却似乎咳得更厉害了,掌下有了明显的颤意。

    他却很有耐心,耐心的全然不像平时的他,掌心重新放到背后第一胸椎的位置,沿着凸起的脊椎,轻柔地向下抚去……

    回忆到这里,沈幕川自我放逐般向后倒去,他真的无法眼睁睁看着记忆里那人继续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起。

    沈幕川闭着眼摸到手机,按下接听。听了两句,唰地睁开眼,他看到床头桌上放着的空杯。

    他前不久刚喝完一杯葛花解酒汤,他的酒现在醒了。

    有些人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

    近一月,身体上呕心沥血,日子过得心惊胆战,屁股下的位置却岌岌可危,在陈氏集团,他白经年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车都开出大半,副驾上的白经年还心有余悸,回头确认完他老板还在,才拿出手机查看邮件。

    看到最新的邮件,强烈震惊过后,竟有种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之感。看完邮件正文内容,他甚至还有闲心去看这有封邮件都抄送了谁。

    结果更是喜人,上到老板他爸董事长,下到公司有五险一金的林姐,都收到了这封邮件。

    白经年点开邮件的手有些颤抖,没想到这竟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好消息……

    白经年收起手机,扭转后视镜对着整理一番表情,郑重开口:“老板。”

    起太早了,陈嘉阳有些困,打个哈欠懒懒开口:“干吗?”

    白经年:“您被停职了。”

    陈嘉阳:“谁?”

    白经年耐心重复:“您、被停职了。”

    陈嘉阳连连发出灵魂疑问:“这么突然?!”

    “为什么?”

    “不,怎么可能,是谁这么大胆?!”

    白经年:“大陈总。”

    “哦……”陈嘉阳面上瞬间释怀,“那就不奇怪了。停就停吧,我大哥向来想一出是一出,谁能拿他怎么办呢?”

    白经年:“……”

    车内陷入死水般的寂静。

    过了会儿,陈嘉阳突然开口:“白秘书,你说我大哥是不是常年不交女朋友,内分泌失调变态了,我最近好好的,他怎么搞这一出?”

    白经年木着脸:“大陈总这么做,应该有他的理由吧。”

    陈嘉阳翘起的腿突然放下,猛地摸出钱夹,抽出张卡,语气有些不可置信问:“白秘书,你说我昨晚有没有可能是用我大哥这张副卡结的账?”

    白经年此时的沉默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沉。

    “不能吧。”陈嘉阳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陈泊年这么小气?!就为这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停我职,白秘书,这不算公报私仇吗?”

    “白秘书,咱俩一会回去就去人事部抗议吧?”

    白经年:“……”

    跟着他老板久了,白经年觉得自己俨然成了俗人。大学时期参加文学诗社,在学弟学妹们敬羡的目光中用纯正的伦敦腔优雅念着雪莱《西风颂》的记忆,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了。

    还记得那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不!

    他干涸而贫瘠的大脑如今只会如自鸣钟般一遍遍敲响:

    副总没了,副总的秘书没了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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