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其在无数次瞬间想跟易安说那天的事,直到几天过去她的胳膊和肋骨处仍时有钝痛。

    恐惧仍使她心有余悸,梁子的一身酒气凶神恶煞,阿岩不怀好意的笑容和滕立那只空洞的盲眼……

    她发现原来自己可以这么轻易地被揉捏把玩,自己这么脆弱不堪,竟能弱小到这个地步。

    对自己的厌恶油然而生,她发现这段时间对自己的建造包装好无力,就算成绩好了,面对高馨,面对几个混混,甚至面对自己的父母,她仍是个任人宰割玩弄的破布娃娃,命运全凭他人喜好。

    聊天框打开又返回,敲出的几个字反复删除,最后她关闭了微信页面,将手机扔在桌上,抱起豆豆栽倒在床,脸埋进被子里,空气被阻隔,一呼一吸都是棉料的味道。

    小豆豆在一下一下舔舐自己的手,又痒又热。这温度沿指尖一点点蔓延,赵其脑子里又都是易安,想起易安那双骨感白皙的手,那指尖的温热……

    她情不自禁,手中微微用力,床单被抓出条状褶皱,越来越多,越来越深,骨节泛白,呼吸微促,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

    想要攥紧易安的手。

    快要到上郝月凤辅导课的时间,她起身刚要碰手机,来电页面带着刺耳震动声将她吓得完全清醒。

    赵其没碰手机,盯着屏幕上易安闪烁的名字,思绪飘摇,突然想到滕立翻动她手机的通讯和微信聊天页面时那惊悚振奋的笑容。

    恐怖的猜想将她整个人拽入不安的深渊。

    接听,易安的声音还是有镇定剂的效果:“现在请假还来得及吗?”

    “什么?”

    那边响起书本翻页的声音:“十五分钟,我打车就能到你家了,把假请好,带着周末的数学卷,下楼等我。”

    赵其愣愣听着,沮丧和不安瞬间被惊喜的浪潮拍灭到脑后,挂断电话后便走向了衣柜。

    十五分钟被掰成两半数,实际也没用上十五分钟,赵其从楼道门奔出去,一瞬间就撞进易安柔软的目光中。

    不如在学校里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此刻的易安一身休闲服衬得身材修长,日光在他身后圈住暖黄的一圈光韵,他微微勾着唇角,眸中似乎也折射了日光般晶莹。

    赵其快几步走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易安低头看她黑黑的瞳孔,那眼神像临睡的婴儿抓住身旁的人不放一般,他突然想揉揉她毛茸茸的头发,然而手举了一半又收了回去。

    “去图书馆,还是去我家?”

    赵其攥着手中的卷纸,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别扭,夹杂着她一些自作多情成分的暧昧。于是她小声道:“这个时间,图书馆可能没有位置了。”

    易安动作飞快,拉着她胳膊转身就走,仿佛已经预料到她的选择一般:“那就去看看阿布。”

    赵其的胳膊在易安的手中瑟缩了一下,她的心被揪紧一瞬,闷痛阵阵蔓延,那股不安又折返而来。

    她目光上移,看到易安外套上的logo,屏住了呼吸:跟那个叫滕立的独眼男穿的极寒服上的一模一样。

    赵其这才觉得为什么看滕立穿的衣服眼熟,因为同样的黑色款易安早已在她面前穿过。

    还是不能说,毕竟那三个混混她又不认识。除了那一面再不会有任何交集,和易安说了除了徒增烦恼没任何作用。

    难得和易安一起打出租,此刻没有再盯着他们的外人,是完全自然放松的。

    易安双手环抱倚着车门,侧身看着略显拘谨的赵其,轻笑了声:“坐那么远干什么?怕我批评你?”

    赵其没明白易安所指什么,茫然地望过去,见对方指指自己手中的卷纸,单手展开给她看:正确率很不乐观。

    “这一部分的知识点理解很吃力吗?”

    赵其紧抿着嘴唇,诚实地摇了摇头。

    “还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易安的声音平和,眼神亦然,但却让赵其险些动摇住要瞒着对方的决定,欺骗他对自己来说是很难的事情。

    赵其还是摇摇头。

    “赵其,有事要跟我说。”

    “好。”

    再次到易安家的心情跟上次完全不一样。一开门还是先看见大白团子在迎接,这次秦玥在易安外婆家,阿姨休假。

    诺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易安领着赵其直接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没有询问,没有停顿,房门关闭隔绝阿布进入时都那么果断。

    赵其在心里暗斥自己思想龌龊,不过是同处一室罢了,又不是没有过。人家一点暗示性举动都没有,自己在这儿怪异个什么劲儿。

    易安给自己另搬来一把椅子,自己的留给赵其坐。两个人一时无言,各自自习了好一会儿。

    头一次这样并肩一起学习,赵其总用余光偷看易安,看他认真时的眉眼,解题时自带一股把握十足的安全感。

    她希望时间可以在此刻多停留一会儿,也有着希望在班里也能如此的奢望。

    她诧异地发觉自己已并不满足于简单的陪伴,她还希望这份并肩能被照耀在日光下。

    只是像学校里的普通男女同学走在一起那样也可以,而不是会受到异样探究的目光那种。

    纯粹的恶像利剑切断他们的关系从地下走出的权利。

    赵其遇到难题没思路,抬着眼皮偷偷打量易安的书桌,很简约,东西不多,只零星放着几本书。

    她的目光停留在文学区中又被她放回去的那本《局外人》。

    手悬在半空许久未动,发呆发的太明显。易安顺着那直勾勾的目光看过去,一眼了然。

    他敲敲桌面:“做完借你看…”

    “那个相框呢?”

    话几乎同时说出,赵其慢慢望向易安,带着突然冒昧后的试探,嘴巴没拦住心中所想,她在心中警铃大作,静待易安微表情的审判。

    易安的确愣神一瞬,那一瞬似乎闪过万千苦痛,很快又恢复淡然:“放起来了。”

    赵其不知此刻怎么胆子大起来了,也许好奇心泄出一个口便再难止住,她又大胆问:“她……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

    令她失落的是,这次易安回答前犹豫了一会儿,神色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似乎从来都没想过这个事,又像是从记忆匣中拉出他陈旧厚重的过去,他疼痛地皱了下眉。

    这个回答已经不重要了,至少这个女孩子一定很重要。

    赵其从易安的瞳孔中看到自己苍白的脸。

    那她什么时候能和易安有一张这样的合影呢?

    以后的以后,也许他们早已经形同陌路,有人跟他提起自己时,她是否也能获得易安的一份犹豫,一份思量呢?

    赵其的笔尖摁在试卷上,晕开一小块黑点,她别开头,猜想自己此刻的眼神一定与路边的乞丐无二。

    头顶一重,易安的手轻轻覆上来,温热一片,赵其缩了缩脖子,细细回味。

    乞丐就乞丐吧,能讨得到东西的话,她可怜的自尊向来不值钱。

    疑惑,惶恐,不安,心酸全都化作追赶的饥渴,她从未这么投入地研究题,数学,物理还是化生,易安讲的每一个步骤都要被烙印在大脑里,她觉得每做对一道题都在上一个台阶。

    哪怕这阶梯有千万块。

    只要他还在原地。

    窗外静谧落下一点点白,或是得到窗内人的无情忽视,没一会儿就像扯碎的羽绒服,来势汹汹,狂乱飞舞。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转身向屋外跑去。

    易安的手掌摊开悬在半空,赵其的心率直线窜高,也许是奔跑的缘故,她牢牢地握住。

    第一次,掌心对掌心,各自的温度迅速传递相融,界限慢慢模糊,两人小范围的融为一体。

    阿布在身后兴奋喊叫,毛茸茸的身体扭来扭去,在院子里望着灰白天空,兴奋地转圈,也许在想怎么到处都是和他一样毛发。

    雪花争先恐后融进皮肤中,视线中布上一层滤镜。易安的轮廓变得模糊,这一刻她好嫉妒落在他脸上的雪花。

    易安伸手拉过赵其的外套帽子扣住她的头,拨掉她发丝上沾的雪粒,微凉的水滴留在指尖,他看她的目光笔直而柔软。

    多少次能透过这张脸看到自己晦涩的过去,于是他时常会躲避即将到来的对视。可慢慢的,模糊的转变成记忆中的那张,面前的眉眼在视线里越来越清晰。

    什么该属于两个性别之间关系的定义,不管未来可能被什么烂俗的词扣在身上,他们都不想去想。仅仅是陪伴在彼此身边对两个破败的灵魂已是足够宽慰。

    可他们还要躲,还要装。师长,亲人,同学,恶意和偏见总会包装成各种形式出现,自认站在正义的位置审判出乎他们认知的一切人和事。

    有时这些恶会发酵滋生出暴力,作出定要把异类消灭的架势,血与泪的代价在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每时每刻从不堙灭。

    他和她都太弱小,都太惧怕对方受伤,躲藏是成长路上跨越不去的痛。

    地上很快盖上松软一层,一脚下去咯吱作响。世界彻底变成灰白色,模糊所有界限,云泥之别不再现,是非对错不再有,少年掌心相握,向前方漫无目的地走着,此刻共享片刻喘息,用的是一个共腔,跳动的是一个脉搏。

    “我们去哪里?”

    “不知道,一直往前走吧。”

    “雪很大,淋湿了不要紧吗?”

    “对。”

    雪天之下,爱意疯长,扭曲的恨念也在角落滋生,盘根错节。风暴在前方久久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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