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秋老虎来的又凶又猛,山上倒是没什么感觉。

    香城镇上,天气像是闷着雨,乍然酷暑难耐。

    张新这两日的汗就没退下去过,即使大功率的风扇得空就摇着头转着,他整个人仍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觉得自己做这个决定做的太过仓促了。

    陈哥说他自己干过装修,好多事儿自己能干。三人一合计,为了节省成本,亲自上阵,组了个临时的施工队。

    钱是省了,人快没了,这真的太累了。

    还不如花点钱来的痛快。

    陈尔叼着一根没有点的烟,动作利落地锯掉了一节PVC水管,接到了三通上。

    明明他的面上也渗着汗珠,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烦躁之意。

    张新只觉命运不公平,将手中的工具随手扔在地上,叮咣作响。

    “陈哥,你都不觉得热吗?”

    陈尔手上的动作没停,叼着烟的嘴吐字不清。

    “心静。”

    张新哑然。

    他无法心静,所以也就无法自然凉。

    在张新看来,陈尔绝对不是缺钱的主,但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非要在装修这档子事儿上省钱。

    张新看了一眼同样苦哈哈的赵方,凑过去小声嘀咕。

    “陈哥为什么要省装修这个钱啊?”

    赵方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喘了一口气。

    是呀?陈哥为什么省这个钱啊?

    “大概是……”

    赵方舔了舔嘴唇,声音干哑,音量起高了,一时没压住。

    “为了攒老婆本?”

    陈尔看过来,将嘴里的烟吐出来,扯了扯嘴角。

    “老婆本?”

    “好像确实该攒了。”

    鹤鸣的那些人对小满是实打实的好,自己若是想把人打服,不太现实。

    他都差点儿忘了,小满的性子本就又烈又野。

    看来将小满哄回来,确实要换其它方式了。

    “所以是亲自装修是为了体验生活吗?”

    “也许?”

    张新和赵方还在纠结,就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呦!”

    一群流里流气的人堵在了房前。

    “我还说是哪个冤大头租了这处房子。原来是小张自己装修呢?”

    又有人接了话。

    “这是觉得我们兄弟们没得砸吗?所以特意装修一下好让我们砸的过瘾?”

    说罢这群人就笑作一团。

    张新如临大敌,站起了身子,朝前迈了一小步。

    打头的人瞧见他的动作,嗤笑一声。

    “这个午觉还是睡少了,本来我们想着,先看看这冤大头是谁。再找人将小张带过来瞅着我们砸,这下省了,可以直接砸了。早知道就让兄弟们多睡会儿,攒攒力气呢!”

    “没事,砸完早点回去睡也是一样的。”

    “就是!也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

    张新深吸一口气,喝道:“你们别乱来!我这就报警了!”

    “随便!你报警报的还少吗?有用吗?你这有监控吗?你有证据吗?”

    “不用跟他废话。既然有钱装修,就有钱还债。”

    “若是今天把债还了,兄弟们可以选择不砸。若是……”

    “这房子是我租的。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吧!”

    陈尔打断了这人的话,抬起了头。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有些散漫,却让所有的人噤了声。

    好半天来的那群人才有一个重新出了声。

    “你的?跟你说?我们可是用拳头说话的,你接得住吗?哈哈哈哈哈……”

    陈尔这才将手中的手机放在脚边,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子。

    “好说!来!”

    “嘿!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上赶着要被打的。”

    “今儿这天热,我这就叫你感受下什么叫透心儿凉。”

    “哎?别动手,不能动手!”

    张新有些后悔自己答应了陈尔一起开武馆的建议,这会儿还要连累他和赵方跟着自己一起挨打。

    “陈哥……”

    张新话还没落。

    赵方已经快速冲过去,挡在了陈尔的身前,一脚踢翻了两个人。

    “就这点儿能耐?还敢在我们陈哥面前撒野?”

    那两个被踢翻的人一时没能站起来。

    “竟然敢比我们先动手?”

    “一起上!”

    张新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

    对方人多,赵方招架不来的时候,陈尔才动了。

    这些个街头混混跟陈尔赵方这两个练家子比起来,根本就不够看的。

    张新咽了咽口水,迅速躲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角落。

    照这个局面,他根本就不用报警。

    打服这帮鳖孙才好!

    -

    魏有书说什么都要把满听送到度西岭的山口。

    满听直到自己推脱不掉,便说顺道请大家吃汤面。

    “你们看,前面是什么情况?”

    上官山一向最爱热闹,隔着车玻璃,就眼尖地看到一群人在个没盖好的房子里斗殴。

    “这是群殴吧?看起来像是以多欺少。”

    “小满,你再开慢点儿,我看看要不要报警。”

    上官山的脸努力贴在车玻璃上,要不是天气太热,他就直接打开窗户探出头了,生怕自己看不清楚。

    “报警归报警,咱们得先下去主持公道,这万一打伤了人,就算是没有打伤人,打伤了这路边的花花草草也不好呀?我说的对吧大师兄。咱们鹤鸣不是有一条规矩叫路见不平一声吼,惩恶扬善三两拳吗?”

    “别念了三师兄,我头疼!”白露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大部分规矩都是你自己定的吧?”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得赶快停车。”

    大部分人遇见这种事情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偏偏上官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又凡事儿有人兜底的。不仅要往前凑,还要横插一脚。

    满听打了转向,拐进了路旁的一个停车位。

    归氏面馆就在这条街的尽头,再往前就没有停车位了。

    “真停车?”

    白露揉了揉太阳穴,靠在了椅背上,“三师兄你自己下去吧,万一晚点儿就看不到热闹了怎么办?这个警我帮你来报。”

    “该停车了,前面没有车位。”满听盯着后视镜,“归氏面馆就在前面,你完事儿后直接去找我们。”

    停车位窄小,她的停车技术还不是很好。

    魏有书朝后看了看,“往右打,再出去一点点,直接倒就可以了。”

    满听停好车,上官山就打开车门冲了下去,只留了一句。

    “你们记得报警啊!”

    上官山几步跨过马路。

    啧啧啧,以多欺少。

    一群打两个,真够无耻的!

    不过这两个都是练家子,倒是没吃什么亏。

    上官山看到躲在一边的张新,朝着他勾了勾手指。

    张新揉了揉眼睛,再三确定这张脸他没见过。

    至少从外面凑过来的人跟这帮要债的不是一伙儿的。

    他沿着墙边贴了出去。

    “你是?”

    “这怎么打起来了?”

    张新看着眼前明显是来看热闹听八卦的人,手里真就差一盘儿瓜子了。

    “不是,你谁呀?”

    “砰”的一声。

    陈尔没收住力道,这一脚下去,受着的人估计要养上三五个星期的。

    “啧啧啧!”

    “不过这一脚真漂亮!你们香城这么能打的人多吗?”

    张新:“……”

    他不是很想搭理眼前这个人。

    这帮街头混混里有几个不走正道的,打起架来全靠狠劲儿,这会儿被陈尔和赵方逼急了,也就不在后面比划着凑热闹了。

    以多欺少的优势一下子显出来了。

    上官山最见不得这种。

    “嘿!以多欺少,那哪行!”

    他将张新往旁边一划拉,就冲了上去。

    “兄弟,我来帮你!”

    傅严楚宋和林沐在停好车后也凑了过去。

    若是不看着上官山,他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乌龙。

    陈尔之所以选择自己装修,就是想把这上门要债的人一次性解决。

    他看着突然冲出来的上官山,一脸莫名。

    但发现是盟友,还是个练家子盟友,都松了一口气。

    “兄弟,谢了!”

    “路见不平一声吼,奸佞小人抖三抖。不客气!”

    陈尔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把这份尴尬加持在拳脚上。

    林沐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欣赏了一会儿才看清陈尔和赵方的脸。

    “卧槽!”

    他揉了揉眼睛。

    “卧槽!”

    “怎么了?”

    楚宋看他一副见鬼的表情,好奇道。

    “三师兄是在帮穿跨栏背心儿的那两个吧?”

    楚宋看过去,再次确认了。

    “是啊!”

    “卧槽!”林沐大喊,“三师兄你帮错人了!”

    只是这话还没喊完,街头混混一派已经去哪不被撂倒,全军覆没。

    “沐沐你说啥?”上官山没听清楚,他心情出奇的好,“再说一遍给三师兄听听。”

    林沐哑然。

    陈尔眯着眼睛看向林沐,“鹤鸣?”

    他又转头看向上官山,“鹤鸣老三,上官山?”

    “嗯呗!”上官山呆愣愣地应了,“兄弟,你认识我?”

    上官山、傅严和楚宋都不认识陈尔。

    “这人是赢泽的!”林沐咬牙切齿,“小满姐后腰上的伤就是拜他所赐。”

    “是你?是你!”上官山突然炸毛,“你就是那个欺负我们小满又被我大师兄废了的鳖孙?我真是瞎了眼了,帮你这个鳖孙!”

    傅严和楚宋的眼神也变了。

    张新瞅瞅这个看看那个,重新贴到了墙角。

    这几个人看起来更不好对付,他这小破庙是送走了小佛又招来了大佛?

    “正好!”上官山活动了活动手腕,“既然遇上了,我也要给小满讨点利息回来!”

    他低头对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人道,“你们都往边里躺躺,我教教你们怎么打人!”

    地上的混混们很是乖觉地往后蹭了蹭,贴住了墙面。

    “呵!”陈尔冷笑,“你们一个两个都说要帮小满讨?你们凭什么?”

    他看向了路对面,看见了朝思暮想的人。

    “我们两个,才是最亲的人!”

    满听若有所觉,抬头看了过去。

    她停住了脚步,瞳孔微缩。

    陈尔用自以为最温和的方式笑了笑。

    “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倒是挺美。”

    上官山跟陈尔这种欺负自家小满的人当然不会讲什么道义,直接一拳挥了上去。

    魏有书顺着满听的目光看了过去,皱起了眉头。

    看样子,是遇到故人,提到旧事,打起来了。

    上次魏有书把陈尔废了,用了不少时间和功夫。

    陈尔在魏有书看来,是个很值得正眼看的对手。若是他认真起来,上官山也会是一场苦战。

    “你们两个先去面馆?”魏有书征询满听的意见,“我得去对面看看。”

    就在魏有书以为满听会选择跟他一起过去的时候,满听道:“好!”

    白露神经大条,只顾着欣赏度西岭山口的景色,并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热闹早就换了方式。

    满听拉着她朝归氏面馆走去。

    陈尔见满听走了,扯出了一个有些不情愿的笑,偏头躲过了上官山密集的拳头。

    心上也涌出了一些压不住的戾气。

    “鹤鸣的老三,不过如此!”

    两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不一会儿就都挂了彩。

    魏有书跟林沐几人站在一起,一直没有开口。

    不过短短几天,陈尔看起来更能打了。

    这人若是好好培养,绝对是个好苗子。

    “住手!”

    “都住手!”

    几个派出所的民警赶过来,看着横七竖八贴在墙角挂着彩的街头混混们,额角重重跳了跳。

    “你们是不是长记性是吧?想念拘留所的饭菜?隔段时间就想进去住住?”

    贴在墙角的众人看见派出所的民警,第一次对他们如此依恋。

    “你们,哦不!您们可算是来了!我们这次是受害者,受害者!”

    几个民警这才朝正在打架的两人看过去。

    果然是生面孔!

    “住手!怎么回事?”

    “就是他们!”

    “他们两个把我们打成这样的!”

    “打完了我们不过瘾,两个人又打起来了!”

    “我觉得我这腿要养好久才能好了!”

    街头混混们七嘴八舌,就差抱头痛哭了!

    “老三!”

    魏有书出了声。

    上官山这才收了手。

    陈尔自从看见民警就开始只守不攻,便也收了手。

    民警气结,“你们俩说说,怎么回事?”

    最后一群人全被带回了街道派出所。

    “我们好心去帮你们装修,你们竟然恩将仇报,仗着自己会点儿子拳脚功夫,拿我们当靶子!”

    “不是!”张新急的一头汗,“你们明明是去找我们麻烦的,不想让我们正常装修……对,他们是想去非法讨债!就之前的陈年旧事,咱们所里都有记录在案的。”

    “我们已经认识到错误,改过自新了。我们今天就是去跟你握手言和了。你这样冤枉人。你有证据吗?”

    街头混混们常年在混迹市井,颠倒黑白的功夫很是厉害。

    “拿出证据来呀!”

    “我……”张新结结巴巴,“没……”

    “有!”

    陈尔不紧不慢掏出了手机,点开了一段录音。

    -

    “这个午觉还是睡少了,本来我们想着,先看看这冤大头是谁。再找人将小张带过来瞅着我们砸,这下省了,可以直接砸了。早知道就让兄弟们多睡会儿,攒攒力气呢!”

    “没事,砸完早点回去睡也是一样的。”

    “就是!也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

    “你们别乱来!我这就报警了!”

    “随便!你报警报的还少吗?有用吗?你这有监控吗?你有证据吗?”

    “不用跟他废话。既然有钱装修,就有钱还债。”

    “若是今天把债还了,兄弟们可以选择不砸。若是……”

    “这房子是我租的。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吧!”

    “你的?跟你说?我们可是用拳头说话的,你接得住吗?哈哈哈哈哈……”

    -

    “警察叔叔。”

    陈尔叫起“叔叔”两个字很是自然,带了些莫名的乖巧。

    “这算是证据吗?”

    “算!”

    “警察叔叔”长叹一口气,“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真是屡教不改!”

    混混们没想到陈尔还录了音,只能嘴硬道:“那我们这次真的是受害者!”

    派出所的民警不再理他们,“那你们两个为什么打架?”

    上官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英勇赴死的样子道:“私人恩怨,新仇旧恨!”

    -

    归氏面馆。

    白露在度西岭山口拍了很多照片,再P图出九宫格,精心配了文案,发了朋友圈,才发现师兄们和林沐还没跟来。

    “这么久了,他们这热闹还没看完吗?”

    “你不是报警了么?估计还要等一会儿。”

    “不会一并被带回警察局了吧?”

    “说不准!”

    满听的话刚落,她的手机就响了。

    “您好,请问是满听女士吗?”

    “您好,我是!”

    “我这里是度西岭山口派出所的,您需要过来一下,给您的家人签一份保证书。请问,陈尔,是您的家人吗?”

    “不是!您打错了!”

    对面沉默了一瞬,“那魏有书、上官山、傅严、楚宋、林沐呢?”

    “好,我马上过去!”

    “感谢您的配合!”

    白露瞪着一双懵懂的大眼,“怎么了?马上过去,过去哪?”

    满听的声音平静,“派出所,捞师兄们和林沐出来。”

    白露的嘴巴变成了O形。

    这几个人,怎么看个热闹就看到派出所去了?

    “不是什么大事儿。”

    陈尔不过是没事儿找事儿,想拿捏拿捏她罢了。

    满听和白露赶到派出所的时候,上官山正跟赵方大眼儿瞪小眼儿,谁也不让谁。

    只是上官山脸上挂着彩,看起来气势更滑稽一些。

    陈尔脸上的伤比上官山脸上的要严重的多,实际上身上要比上官山少挨得少。

    他是故意把自己的伤都表现在脸上的。

    “小满!”

    满听带着白露进来,陈尔第一个喊出了她的名字。

    “闭嘴!”上官山吼道,“小满也是你叫的?”

    “安静!”

    派出所的民警很是头大,其实这保证书也不是非写不可。

    只是双方都不是省油的主,这陈尔打算常住香城,又跟张星和张新的旧事有牵扯……还是现在麻烦些,以后能麻烦少些。

    “小满!就算是你的户口迁走了,咱们当年可是在一个户口本上的。那户口本我还留着,你不能不管哥哥。”

    “哥哥”两个字,陈尔的语气很是温柔,就像他和满听当年真的是相依为命的兄妹。

    魏有书皱起了眉头。

    小满不是个孤儿吗?当年为什么又会跟陈尔在一个户口本上?

    上官山呛声道:“什么玩意儿就给自己封个‘哥哥’当了,在一个户口本上了不起吗?我跟小满还都是龙的传人,都是炎黄子孙,都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呢!我也没跟你一样到处显摆啊!”

    满听很是平静,“我上次已经说过了,你认错人了。”

    “呵!”

    陈尔垂下眼睛,抓了抓额前的碎发,“行!就算是我认错人了,你帮我签一份保证书,我们就各自回家,如何?”

    “你做梦!”上官山继续呛声,“我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儿让你威胁得了小满我就不姓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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