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戌时,苏蕴才缓缓睁开眼,屋内没有点烛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坐起身,稍稍提了些声音叫道:“荧儿?”

    “小姐。”荧儿在门外应声。

    “帮我点灯。”

    荧儿推门进来,将手中的烛火点燃屋里的烛芯,蜡烛一燃,顿时亮堂了许多。

    苏蕴披了件外袍,头发用玉簪随意地拢了起来,整个人比一年前清瘦了不少,却又不失韧劲,脸上未施脂粉,倒也美艳动人。

    “小姐,谢公子让您醒了去吃些膳食。”荧儿说道。她跟苏蕴一起来的谢府,刚过门又紧接着去了南诏,自然是没有想到改口的事,苏蕴也没有在意。

    “知道了。”苏蕴点头,应了。

    谢时迁远远看到苏蕴随着下人款步走来,不动声色地握紧手指。她五官长开了,整个人出落地越发亭亭玉立,明眸皓齿,一颦一笑都带着独特的韵味,格外惹人心动。

    “醒了?”谢时迁声音低沉,问道。

    “嗯。等了很久吗?”苏蕴落座。一年不见,谢时迁眉眼未变,但周身的气质与之前大为不同,太过清冷,在他身边好像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约束感,使人规规矩矩地,不敢有丝毫不当行为。

    “还好。”谢时迁抬眸,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苏蕴刚拿起玉箸,闻言奇怪地撇了谢时迁一眼:“公子这幅模样像是偷吃怕我看到一样。”她夹了口菜放到嘴里咀嚼,赞叹地点了点头,随后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公子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大可娶她进府,待还清债你我和离之后将她扶正便是,不必太过紧张,我不是那种心眼小的人。”

    谢时迁脸色沉了下来,皱眉不悦道:“我还道你成熟不少,怎么说话还是这般口无遮拦?”

    苏蕴见他黑了脸,以为自己猜中他的心思他恼羞成怒了,也没再接话,自顾自地享受一桌子菜。

    谢府的这个厨子当真不错,每道菜都做的色香味俱全,等以后把他带到苏府去,让他天天给自己做饭吃。

    谢时迁不知道她早已经盘算挖墙脚的事,看她不说话只当是自己方才语气过于冲动,于是开口解释说:“谢某没有心仪之人,以后莫要再提和离之事了。”谢时迁没了继续留下来的兴致,撂下这句话后便先行离开了。

    苏蕴懒得去猜他在想什么,自己悠哉悠哉吃完饭后也回了屋,她得养精蓄锐,明日可是要应付许多人呢,那才是更重要的事。

    ......

    “大人,城中来了个姑娘,拉了一车叫什么黄龙玉的东西,短短三个时辰已经赚了五万两了!”纯吉急忙跑来汇报。

    他原本像往常一样去自家商铺,却发现往日熙攘的街道今日出奇的静寂,他纳闷地拦下了一个行色匆匆的行人,问他缘由。

    “城东有姑娘新开了间商铺,卖的据说全都是从南诏带来的稀罕物,所有人都去看了,我也要去。”

    纯吉满脸疑惑,跟着这人一起向城东一探究竟。

    苏蕴站在铺内的一个较高的圆台上,手里握着一柄木制的小锤子,看着底下涌动的人群,清了清嗓子出声喊道:“各位稍安勿躁,这些都是我亲自从南诏带回来货真价实的黄龙玉,经过名师打磨雕刻之后制成的各种物件,黄龙玉具有美容养颜,清热解毒的作用,玉石质地观之晶莹欲滴,抚之温润腻手,适爽舒适,无不让人爱不释手,今日出售,价格者得。”

    “三次喊价之后无人出高价,则此人获得该物。”

    “当场结清,概不赊账。诸位可听清了?”

    众人头一次听说这种卖货方法,愣了片刻如同炸了锅一样开始窃窃私语。

    苏蕴眸中平静,她丝毫没感觉到自己这番话激起了多大的波澜,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些人,等他们渐渐停止讨论后才接着说道:“第一件,由黄龙玉雕琢成的珠串。”

    “三十文!”一个人张望了一会,率先开口喊道。

    苏蕴与荧儿对了下视线,后者冲她轻轻眨了眨眼。

    “四十文!”另一个人抬臂喊价。

    “我出八十文!”

    价格直接翻了两倍,一时没有人再跟价,都在交头接耳。

    “八十文一次。”

    “八十文两次。”

    “八十文三次。”苏蕴一锤定音,“成交。”她微微一笑,将盛有珠串的托盘交给出价之人,“恭喜您。”

    众人见到这人当真八十文便拿到了如此精美的黄龙玉珠串,纷纷坐不住了。

    “第二件,黄龙玉雕成的玉佛一尊。”

    “五十文!”

    “一两银子!”

    有人咬了咬牙,高喊道:“我出一两五十文!”

    荧儿给旁边的人递了个眼神,后者立马收到示意,大声说道:“我出二两!”

    价格持续上涨,在陆续卖出十来件商品之后,苏蕴已经赚的盆满钵满。

    正巧这时,许府千金挽着德阳郡主也来了,这二位在这里,大部分人也不敢与之争抢。

    德阳郡主弯唇,开口说:“诸位不必拘谨,我们姐妹二人左右不过是见这种卖东西的法子新奇,前来瞧瞧罢了。”

    大伙一听,索性也就敞开了玩。

    不到一个时辰,苏蕴又赚了五千两。

    众人等着下一件商品,苏蕴嫣然一笑,温声道:“各位见谅,在下每日只售二十五件,三日后,辰时三刻,届时必有更精巧的物什奉上,还请诸位捧场。”

    ......

    辛如平一听这事,当即一拍桌子,怒道:“好啊,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我辛家地盘上抢生意。”说着起身便往出走。

    “大人,大人。”纯吉拦住辛如平,赶忙劝道:“那姑娘现下不在铺里,三日后才开门呢。”

    辛如平停下脚步,回头撇了眼纯吉,眼中闪过一丝令人脊背发凉的杀意。

    他辛家在京城待了数十年,一直被苏家压着一头,好不容易熬到苏业入了狱,辛家才发迹没多久,半路又杀出一个姑娘,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

    谢时迁今日换了一件墨绿色的外衫,内里是雪白色的长袍,腰间坠着刻有莲纹的蓝田玉佩,头发用竹簪挽起,手中握着支玉笛,活像个不染凡尘的隐逸之士。

    苏蕴与他一比,竟显得满身铜臭味。

    谢时迁自然是听说了她今日在城东闹了这么大一出戏,他也懒得插手管,反正她能赚到钱就行。可她一年未归,回来才一日,便闹得满城风雨,势必会引来许多仇家。

    谢时迁沉思了片刻,吩咐道:“去让秦诺暗中护着,别出了岔子。”

    秦允领命:“是。”

    谢时迁手指修长,指甲修得圆滑,此刻他拿起玉笛,放在唇边试了几个音后,宛转悠扬的曲子便响了起来。

    苏蕴在书房拨着算盘,闻声住了手,这谢时迁......不简单呐。

    先不提苏家出了事,苏沂安为什么让她去找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可之后他用了什么方法保住苏业,再后来又为何能让皇上明知是陷阱却甘愿往下跳,现在又为何与自己揪着不放,这些都是谜团。

    谢时迁说是谢守崇之子,可他为何在谢守崇生前不与之一同入仕?

    这人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苏蕴偏头看向窗外,谢时迁啊,你到底是敌是友?

    ......

    三日后,苏蕴重开店门,众人蜂拥而至。

    这次的人比上次还要翻上几番,铺内堵得水泄不通。

    趁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一个人悄悄靠近薛峰,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后者跟着他一同出了商铺,紧接着便被巾帕覆住口鼻,没过一会儿失去了意识,倒在那人身上不挣扎了。

    苏蕴今日卖的不止黄龙玉,更摆出了一件罕见之物。

    此物通体呈紫色,晶莹剔透,品质上乘,轻轻敲击竟能发出空灵悦耳的声音,是名紫晶。

    女子见了皆赞不绝口,纷纷出价购买。

    “紫晶乃世间稀品,价格自然不会太低。”苏蕴扫了一圈所有人,“得从三百两开始加钱。”

    苏蕴话音刚落,有人便着急喊道:“四百两!”

    不愧是京城中人,出手的确阔绰,苏蕴面不改色地等着下一个人加价。

    ......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薛峰猛然惊醒,呛咳起来。

    辛如平蹲下身,与薛峰平视,他扬唇,眼含蔑视,说:“薛大人近来可属实风光啊,赚的盆满钵满滋味如何?”

    “你,你是何人?”薛峰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人。

    “薛大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辛如平轻笑,“竟连我都忘了。”

    “薛某糊涂,还请大人指点。”

    “我家主子是辛府大公子辛如平。”纯吉在旁边出声解释道。

    “辛,辛公子?!”薛峰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辛如平。

    辛如平见他这样嗤笑道:“一年前我与薛大人还见过一面,大人竟然忘了。”

    “一年前?”薛峰皱眉,竭力回忆当初发生过什么,可他想了半天脑海中也并无印象,对着辛如平的眼神,他咽了咽口水,艰涩地从嘴里断断续续地吐出字:“大,大人与我一年前从未,从未见过面,您只是派人传话,让我第二日到茶楼等您再商议价钱。”

    辛如平闻言顿时沉了眉眼。他仔细回想那日的种种,又审视眼前的薛峰,内心蓦地一惊。

    他居然被人摆了一道!

    苏、蕴。

    他还真小瞧了这姑娘。

    “罢了,薛峰。”辛如平快速调整好情绪,开口继续说:“我料想你是一个识大体的人,应当清楚这京城如今是谁的地盘。”辛如平站起身,颇有压迫感地俯视薛峰,“况且你甘心被一个女人呼来喝去,被她踩在脚下吗?”

    薛峰一听这话坐不住了:“怎会甘心?!”

    “那我便帮你除了她,如何?”

    薛峰满脸不可思议:“大人此话当真?”

    “只要你答应我,事成之后,南诏的货物只与我辛家合作,此事我必定帮你。”

    薛峰咬咬牙,如果答应他,以后货物价格势必会被压低,但是他确实不甘心居于苏蕴之后,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凭什么要受一介女流摆布,这传出去他还有何颜面可言?

    薛峰点头:“好,我答应。”

    辛如平示意纯吉带薛峰去换一身衣裳,送回苏蕴的铺子里,装作无事发生。

    当晚。

    苏蕴算完今天的账之后,披了件粉色的羊毛披肩,推开书房的门,抬头看了看天。

    今晚的月亮格外圆,倒是个团聚的好日子。

    立了秋,夜间便有些凉。

    苏蕴出了门,薛峰约她今夜见面商谈这些天所赚得的钱如何分以及日后的货物如何卖。

    “姑娘来了?”薛峰一见到她,立刻喜笑颜开,十分殷勤地为她斟茶。

    苏蕴撇了眼茶杯,并没有碰,她抬眼看向薛峰:“大人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薛峰也为自己斟了杯茶:“不瞒姑娘,我此次还带了上好的羊脂玉,姑娘觉着何时卖,价格多少合适?”

    苏蕴颔首:“得先看过成色再论。”

    “哎,等我给您拿来。”薛峰起身,走到后面放着的箱子里翻了一阵,苏蕴背对着他,自顾自欣赏自己新涂的指甲,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薛峰攥紧手中的匕首悄然靠近。

    薛峰放轻脚步,缓缓靠近苏蕴,举起刀对准苏蕴后颈劈去!

    苏蕴猛地回身将茶盏掷出去,迅速躲开这一刀。

    屋外秦诺听到动静,飞速推门进来,一脚踹翻桌子,将苏蕴护在身后。

    薛峰也是经商多年,若没有点防身功夫,怕是在进京途中早被劫了不止一次了。

    秦诺一边护着苏蕴,另一边抵挡着薛峰的攻势,一时也难以制服他。

    客栈对面停着辆马车,车内坐着的人五官精致,不失凌厉,此刻正安安静静地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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