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竹林苑只有几个侍卫来回来回交替巡逻。

    杜若窝在床上睡了半夜惊醒之后,实在睡不着,悄悄爬下了床,拿着灯走到院子的秋千上坐下。

    三月的京城天已经开始暖了,无风无雨无人音。

    坐在秋千上前后回荡很是舒服。

    因为她出生时她娘伤了身子,很少出门,很多时候都是在房中陪她玩,偶尔出门也是给她推秋千。秋千是她童年时光为数不多的享受母爱的快乐时光。

    她四岁丧母,四岁离开杜府,十四岁回到杜府。来到人间十八年,和父母亲相处的时间算起来还没到她年龄的一半。远在南方时渴望的父爱竟然是掺着血的。

    她父亲杀了她的母亲。

    她母亲是被父亲毒死的。

    ......

    杜若看到远处走来的人,脚尖点地,停下秋千。

    “你怎么来了?”

    “半夜醒来,发现旁边没人,被子已经冷了,我还以为有人绑架你了。”

    “怎么会有人绑架我。”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别人需要的吗?也没有能让人胆敢夜潜大将军府绑架少夫人吧。

    “京城中人多眼杂,说不定有人知晓你生意做的大,身家不少,怀中时刻揣着一把银票。抢劫的心思这不就起来的吗。”

    “你不说就没人知道。”除了阿霁谁知道她每种生意都塑造了一堆身份。

    辰安街的杜蘅,欢阁的丘蘅,偶尔上门看病的巫蘅,行走天下的竹叶莲,这些身份可和杜若没有关系。

    啧,心情不好,还挺会怼人。

    “去城外玩吗?”

    杜若一时之间没有跟上他的脑回路,确认性地看了眼天上的月亮,“现在是半夜,去什么城外。”

    “月黑风高,你不想看看京中的夜晚?我有办法出城,你去不去?”

    “我去。”

    于是半夜,叶府的后门又打开了,两人提着两盏灯,夜黑风高混进了五城兵马司巡视的队伍当中。

    杜若看他自出门之后,闲散地走在路上,没多久看到兵马司的人竟然兴冲冲走过去,简单交流过后,她成了今晚巡逻的人。

    “要是碰上皇城司的人怎么办?”杜若混在队伍里心虚道。

    叶青洲回了她两个字,“凉拌。”

    就算他们两个被逮到了,他相信以江庭洲的性子一定会把他们放出来。

    杜若瞪他,压低帽檐。

    在京城多年,她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她能成为她一直躲着的夜间巡逻人当中的一员。

    除了要担着会被皇城司发现的风险之外,这种光明正大的在京城夜间行走的感觉比起从前,太轻松了。

    “你和兵马司的人认识?”

    “不认识。”叶青洲在她质问之前补充道:“但是我认识他们的头头。”

    他对她一向是毫无保留的。若是什么事情都只能自己知道,没人分享的话,这世间太无聊了。

    “谁?”这头头竟然不是兵马司的。能掌控兵马司的不是只有陛下,要是他说的是陛下,也不会这么吊着她了。

    “太子。”

    杜若猝不及防吃了一个大瓜。

    太子要是想在京城造反,那不是易如反掌。

    “这事陛下知道吗?”一定是不知道的吧,谁能容许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军队,专门保护京城,保护自己的军队另有主人了。

    “我不知道。”毕竟陛下这些年身体看上去不太好,脾气也越发古怪,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自从他让人把太子的那座金山给掏空之后,太子毫不犹豫怀疑是二皇子在其中作祟,上上下下让人查过之后,还真找到了掩藏在金山附近的几个二皇子的奸细,顺带联系起来前几个连夜逃跑的就是给二皇子送信。于是失去了金山,彻底和二皇子对上的太子在朝中又极力拉拢各位大臣,户部,兵部,工部更是重中之重,他作为朝中第一武官的儿子,又是工部侍郎的女婿,如今又在京城风生水起,身居翰林院,前途一片光明,自然在太子的选择之内。

    他是知道太子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搭上了线,但如今太子不知道他知道。有人禀报上去,再加上他多加运作,文谦往他身上丢的那座金山,自然没人怀疑是他掏空的。

    他一个清清白白的叶家公子,除了投胎好,最近三年支棱了两三回,其他地方还真没啥出彩的,更别说千里迢迢把太子积攒多年的财库给掏空了。他有那本事,哪能籍籍无名,在少年之时就大放光彩,扬名天下。

    当日在春风馆,所有人都听到了,他把文谦丢的那件衣服烧了,将军府那段时间确实炸了厨房,他爹手底下人又本本分分。

    他可是京城当中唯一的一朵纯白的茉莉花,太子怀疑他,那还真是怀疑对了。

    因为兵马司的关系,他们很快出了城门,叶青洲走到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宅子里,没叫醒人,把里面的马牵了出来。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是贼,我自己的马,要不是我的马,他早叫起来了。”

    叶青洲翻身上马,“上来。”

    杜若把手里的两盏灯递给他。有人在前面挡风正好,“我们要去哪?”

    “去马场。”

    杜若嘴角耷拉下来。大半夜走了这么久出来就为了去马场?!!她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出的城门。

    “好啦,骗你的,我们去山顶看早晨的太阳。”

    “你再耷拉着嘴角就老了,像个小老太太。”

    杜若呵呵两声,“我怎么会和老男人计较。”

    大七岁的叶青洲被一箭穿心。

    杜若骑上马,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准备接过灯笼。

    “我们不会真的去马场吧。”马场她和阿霁去过几回,实在无聊,还不如在家多看几本医术,多熬几罐药。

    “不去。”除了私家的马场,其它马场人多眼杂。

    “那你把灯给我。”

    “我拿着就好,我这点技术总是有的。你抱紧些,上山速度快一点,我们还能赶上今天的日出。”

    杜若感受到身下明显活泼好动的马,害怕自己被甩下去,灭了想要拿灯的心思。

    “你怎么想着来看日出了?”有些不像他的作风。

    “因为有人心情不好,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上山,每天看到朝阳升起。”

    一阵静默过后,杜若耸了耸鼻子,“那你还挺浪漫的。”

    “一般是被罚的。”

    “被谁罚啊?”

    “我师父,他是个很严肃,很严格,要求很高的人,如果我达不到他的要求,我就要一直练一直练,直到夕阳升起,天空大亮。”十八岁之前的每个黑夜,他都在那座山上不间断的训练。白天他是纨绔不堪的叶少爷,晚上他高压重担下的学生。

    “我比你轻松些,我只要白天学。”只是没有什么玩的时间。外祖母对她也很严厉。

    她不敢想象如果外祖母知道了,她娘是她爹杀死的,她以后会如何对她。

    她是她最亲最亲的人,是她在京城四年坚持的支柱,如果有一天她看仇人一样看着她,她会死掉的。

    叶青洲感受到身后被泪浸湿的衣裳,放缓行进的速度。

    “叶青洲,你以后不要对我这么好,要是你哪天移情别恋了我会忍不住给你下毒的。”还是不要下蛊了,蛊虫长的不好看,钻进他身体了,同床夜枕的时候,他皮下说不定就是蛊虫,她心里膈应。

    “不会。”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

    “你要是敢对我不好,我带着你的银票跑路。让你身无分文,最后只能睡大街。”

    “以后我的钱都给你。”叶青洲勒紧缰绳,“不过,我有条件。”

    “你不准移情别恋,沾花惹草。”那天在欢阁他看的火大,听阿章说那几个是头牌,欢阁的客人最喜欢那样的。深知她颜控,他不敢保证,要是真有个长的对她胃口的人出现,他以后就要独守空房了。

    “我本来就没有,你冤枉我。”不就一个江庭洲,他至于记那么久吗。

    “你没有,我当然不能有,你要是敢有。”叶青洲冷笑一声。他有千百种办法拆散他们。

    天空炸开一缕湛蓝色的光,日出将要开场。

    叶青洲带着她走入一间有些破败了的房子,把缰绳系好,他牵着她走上露台,翻出他小时候用的两个小马扎,递给她。

    “很久没有来这边了,里面有不少东西需要修整,将就着用。”

    杜若坐下,这日出和她想的很不一样。

    远处的荒山上的唯一一间破败的园子,两人坐着两个小马扎挤在露台上看日出。

    “阿霁他们发现我们两个丢了,怎么办。”

    “我们今天又不是不回去。”

    杜若想起来他今天休沐,也不着急了。反正他会安排好。

    山顶上的视角很宽阔,仰能看到整片天空,夜晚的星月还没被太阳掩盖,俯能看遍整座山,山脚的树林,房子一切都那么渺小。

    她知道他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了。

    “没有其他人来这边吗?我看山下有人。”

    “整座山都是我的,山脚下的人家是守山人。”

    “这一整座山?”皇城司不是喜欢把京城每一个人都查的清清楚楚的,怎么对他就隐形了。

    叶青洲点头,“我师父留给我的。周围的几座也是的。”

    “回头我把地契给你。”

    猝不及防有了几座山的杜若,呆呆道:“这得多少钱啊。”

    “不要钱,别人免费给的。”想要掌控天下的局势,自然京中的形势是最重要的。在京城中的宅子因为老旧,他在最高点卖了出去,等过段时间价格低一些再买些好一点的。

    高祖也真是心大,要是陛下知道了祁国还有这么一个组织估计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九安的首领要是有反叛之心,这把稳住天下局势的利刃,将会成为撕裂祁国的第一把刀。估计高祖也意识到了这些,所以到他这一代钱已经不多了,将要灭亡。

    “夫君,下次遇到这种大财主,记得叫上我,我手里头还有好多秘方,一夜回春,龙精虎猛,金枪不倒,面若少女,美肌嫩肤不是梦。市面上那些只是一般般的我可以独家定制。”这可是京城外的山头,在市面上已经天价了。

    “那个大财主他过世了。”他总不能把高祖摇起来吧。

    他师父那穷酸样,要不是靠着上上代首领早就饿死了。一个首领守着这几座山苦巴巴的,哪有钱买山。

    “哦。”杜若失望地叹气。

    “你想要挣钱,还不如直接抱紧我这颗发财树。”

    “你要是敢贪,我削了你。”杜若怒目而视。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没有看到你夫君我,我,我的挣钱能力吗?”他叶大公子虽然要养一个貔貅组织,但,他养的起,还能挣大把银子给他夫人。

    “能躺着赚钱,谁喜欢动脑子,我是怕你走歪路。”杜若语重心长。

    杜富贵就贪的挺多,陛下竟然还能容忍。

    “贪的说不定还没有我抢的多呢。”叶青洲小声嘀咕。太子的小金库都被他搬空了,那群人竟然一根金条都没有留下,比他还狠。也不知道太子私底下有没有气疯,要是不顾颜面和二皇子打了起来,那才有好戏看。

    “你说什么呢?”杜若皱眉。听着不像是好话。

    “我在想,你为什么不开心。”

    杜若神色一收。

    总不可能告诉他,她爹给她娘下毒,外祖母可能要抛弃她,她马上就要成孤儿了吧。

    多可怜,多悲惨。她不想被别人这样盯着。

    “你不准想。”

    “我不想。”

    “你也不是不可以想。”她知道他会猜出来。

    叶青洲蹲在她身前,“别哭了,要是瞎了怎么办。”

    “你才瞎。”她才不要像胡郎中一样。一个人孤零零的还要被李掌柜嫌弃。

    “对,我瞎。”在京城多年,竟然没有遇见她。

    “你瞎了,我还要养你。”杜若悲从心来。

    “那我不瞎了。”叶青洲毫无原则。

    杜若扯过他的袖子,把眼泪擦干净,“我要抱。”

    叶青洲微微叹息一声,单膝跪地把她抱进怀里。

    “叶青洲,要是哪天我们过不下去了......或者其它。我们好好合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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