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小河回府的路上顺便去断础看了看,若说上次来是七分荒凉,这次便是十二分。

    这铺子虽是萧小河所开,那名儿是挂在任雁安上的,她又不许自己插手,那些人自然无所顾忌,看来林员外上次回去后定是大怒一番。

    “莫说了,本来有些相信我们的老主顾被姓林的这么一搅和也全都不敢来了。”任雁安没有责怪萧小河的意思,她知道萧小河不是任性的纨绔子弟,只是她想不明白萧小河这么做为何。

    “真是凄凉,看得我都想吟诗一首。”萧小河叹息道。

    任雁安被她逗乐了,什么话从萧小河口中说出来都变得可笑。

    “将军——”

    任雁安话才冒出一半,只见萧小河突然侧身躲到了旁边屏风中,再一抬头,发现门口刚来了两道身影,定睛一瞧,原是萧云济同一带书生帽的转悠至此,二人身材消瘦,任雁安看着萧小河躲起来的方向啧了一声。

    “萧兄来此,可是要买香烛?”书生帽不解地看向萧云济,明明说要去书斋,萧云济却带着他绕了一大圈来了这香烛铺。

    萧云济满脸惊讶道:“贤弟有所不知,这地方是我堂兄萧子客的,之前素来生意兴隆,车马盈门,怎如今萧索如此!”

    “莫不是……莫不是小弟这些日子随手开得铺子夺了堂兄生意!”萧云济脸上震惊与愧疚之色交织,捂着心口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书生帽见萧云济面色发白连声安慰:“萧兄不必如此心慌,生意之事本就是各凭本事儿,少将军打仗在行旁的却不一定,更何况你们是一家人,你赚的他赚的岂不一样?”

    “理儿是这个理儿,只是我未曾想浮华楼会对断础影响如此之大,早日如此,当日便不开了!”

    任雁安听得一阵恶心,屏风后的萧小河却乐了,既然萧云济许下如此真挚的愿望,萧小河决定满足他的要求。

    “公子,您若想聊天说趣儿的应去旁边茶楼,我们这处是做买卖的。”任雁安瞧不过去,带着笑开口道,让人瞧不出她是调侃还是恼怒。

    萧云济道:“对,对,我今儿个也不是添乱的。”

    说着便让人取过一百两银子出来,呈到了任雁安面前桌上。

    “我与堂兄素来关系要好,今日这银子就当是回报他往日对我照料,香烛甚麽的也无需给了,你们随便记上账就是,可莫要让堂兄知道。”

    书生帽颇为感动道:“萧兄这般大义大礼之人今世少有,日后必前程广亮啊!”

    饶是任雁安看着这一百两也控制不住挂了脸,萧云济这哪里是来报恩,分明是来下萧小河的面子,赤裸裸地羞辱人呢。

    只是他到底胆小,不敢真的在萧小河面前炫耀,还特意嘱咐不让告知萧小河,真当她是傻子。

    见任雁安脸色难看,萧云济的目的也达到了,上次在众人面前丢了大人,今日终于让他找回几分薄面。

    萧云济在那书生帽的夸赞之下美滋滋地走了出去,徒留任雁安气得牙痒痒。

    “将军,人家可都骑你头上来了!”任雁安对着屏风的方向道,萧小河却看着银子,“还不收好,日后可有用处呢。”

    “甩个百两算甚麽本事,若是能给我一万两,我叫他堂兄都行。”

    “将军真是能屈能伸。”任雁安本想将银子洒了去,见萧小河这么说只得闷闷地将银子收好。

    “莫说这些闲事儿,说些重要的。”萧小河道,“四妹及笄之日快至,你可想好送甚麽礼物?”

    任雁安道:“尘儿喜读书,我想的是送她一些难寻的孤本,她定会十分欢喜。”

    “你倒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了。”这回轮到萧小河叹气了。

    “谁先说的便算谁的,总之我就送这个,将军自己瞧着办吧。”任雁安扬起嘴角,一想到萧尘儿都到了及笄之日,感慨不已,“自然有了断础之后,日子过得真是越来越快,转眼你都娶亲,尘儿都及笄了。”

    “八公主如何?听说可是个不好招惹的。”任雁安道,“不过上次见你们来倒让我吃了一惊,她瞧着还挺听你话,也并未像传闻中一般跋扈。”

    “公主不善言谈罢了。”萧小河并未把许凌身上的疑点对任雁安道,“尽管放心就是,有着心思还不如关心关心四妹。”

    “也是,不知萧监林会为尘儿寻个什么样的亲事。她那般有才华的,可不能随意埋没了。”任雁安说完这话,旁边柜上的香烛不知怎么倒了,险些将任雁安的衣摆点燃。

    萧小河与任雁安对视一眼,二人皆莫名心慌,似要有什么糟心事发生一般。

    *

    燕王驾崩,耶律盛成为新一任燕王的消息在七日后传到了大楚,于百姓而言,谁当皇帝比不过老天下了几场雨,更何况是别国的皇帝。

    不过宫城之中远不如闾里般平静,承元帝眉头紧锁地坐在明黄的龙椅之上,他满脸疲惫地盯着桌案上的奏折,整个人笼罩了在一层阴霾之下。

    赵延大着胆子开口:“陛下这般做了一上午,可是遇着什么棘手事了?依老奴看,什么事都比不得陛下身子康健,歇息片刻再来处理要务也不迟啊!”

    皇帝叹息道:“边关的太平日子要结束了。”

    赵延对此早有耳闻,此刻却故作惊讶道:“陛下真是英明神武,连未来的事儿都能预测到!”

    皇帝素来对他卖蠢十分受用,不顾他继续道:“朕愁的,是我大楚天府之国,沃野千里,竟寻不出人去敌蛮燕刁妇。”

    “陛下这话老奴不懂了,怎能说燕人无人可敌呢?萧小将军先前与燕军几次交手,可都是大捷。”赵延弓着腰道。

    “天下只有他一人能敌,还不够朕忧心吗?”皇帝的语调加急,似乎在责怪赵延蠢笨,“再遣他去边疆,手中握着财兵大权,万一他哪日开窍,与他那聪明爹聪明弟弟一路,朕岂能安坐于此与你相谈?”

    太监总管是个危险的苦力活儿,不光得伺候人,脑子还得灵活,知道什么话说一百句也无妨,什么话说一句脑袋着地。

    顺着皇帝的意思是大多时候,可有时候却是万万顺不得的。

    比如现在。

    “萧小将军自小在宫里长大,长成了才去的军营,人的脾气秉性都是在幼时定下的,依老奴看陛下不必过于忧心。”

    听赵延如此说,皇帝微微颔首,萧小河四岁那年以太子伴读身份入宫,九岁离宫随萧监林去了军营,这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皇帝看清一个人——

    书读不进半点那是不必多说;拔夫子胡子,气得当年的冯夫子,如今的冯学台老泪纵横;拉着自幼嗜学的先太子钻狗洞出宫,因个子长高被卡在狗洞三个时辰……

    想到萧小河昔日在宫中的丰功伟绩,皇帝莫名放心了几分。

    “不过——”赵延话锋一转,心里想了一出捞油水的大好事,“老奴觉得,咱们大楚人才济济,怎会连一个与萧小将军一般的人都寻不到?想来想去,还真让老奴想到了一种情况……”

    “莫要与朕卖关子,直言便是。”

    “老奴谢过陛下!”赵延谄媚地笑道,一副很是得意的样子,“老奴就想,先帝在时便有意开设武举,只是未来得及实现便驾鹤西去,陛下何不复先帝遗愿,将这武举重新办起,无论是寒门子弟还是王孙公子,不看出身,只轮能耐,陛下觉得如何?”

    皇帝本没指望他说出什么,听过这一番后竟真觉得像那么回事儿,借着武举之名抉出征边疆的人选,若非万不得已,皇帝并不想让萧家独掌兵权。

    “若真能借此择出良将,你可是大功臣了。”皇帝笑看赵延,赵延连忙跪地,满嘴不敢。

    “起来吧,朕还有事问你。”皇帝道,“先太子最近如何?”

    赵延停顿一二,在心中掂量一下随后道:“没甚麽不同的,与往常一般足带桎、手有梏地同周围侍从说着闲话,只是得知了萧小将军娶了八公主后一时气急攻心,如今还染着风寒卧床不起。”

    “好一个萧小河,又是萧小河!”皇帝冷笑道,“前脚娶了许凌,后脚惹得安玉要死要活,如今又气得许衍一卧不起,朕看许家迟早完在他手里!”

    左脚刚踏回府的萧小河打了个喷嚏,打了一个不止,马上又打了两个,对着铁向褴不解道:“谁在骂本将军,好生不讲理!”

    铁向褴连忙否认:“不是属下!”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萧小河无情道,“以你的功力,就算骂我也只能让我打半个,这怎么也得皇帝级别的。”

    铁向褴左眼皮边跳边道:“陛下日理万机,哪里会专门抽空骂将军您呀,属下觉得您就是染了风寒而已。”

    “风寒?那妾身为将军暖暖身子~”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胡秋曼一下子扑到了萧小河的身上,一双手不本分地摸来摸去。

    萧小河实在受不了这个,刚想把胡秋曼拉开,突然胡秋曼眉头一皱,自己从萧小河身上起来,又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将军,可是妾身伺候的不够好吗?将军为何要一大早就去寻伶人作乐,身上满是人家味道,让妾身好生伤心呜呜。”

    铁向褴偷偷拉了拉萧小河,萧小河抬头,发现许凌的身影出现在了胡秋曼的身后,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显然是听到了她与胡秋曼方才的对话。

    突然,许凌似笑非笑地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半点声音,萧小河却能看出她说得什么。

    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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