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十月一假期的时候,苏落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要做一个手术,需要人照顾一周。

    “什么手术?”苏落心里一沉。

    她印象里母亲的身体还不错,平时也很注意按摩和养生,按理说不应该有什么大毛病。

    “当初剖腹产生你弟弟的刀口长了个硬疙瘩,每次来好事都疼得厉害,检查说得做手术割了,你国庆没事的话回家一趟给我陪床。”

    苏落沉默几秒,说:“行。”

    当舍友们讨论国庆去哪里玩的时候,苏落简单收拾好了书包,买了一张回家的高铁票。

    其实苏落和母亲的关系并不好。

    苏落是被外婆带大的,在十多岁时被接回到父母身边。

    苏落父亲在生活和教育上缺位,母亲完美主义,控制欲格外强,苏落和母亲争吵了一整个初中和高中,彼时两人的关系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直到苏落离家上大学,两人的关系才冷下来,目前以一种别扭的客气相处着。

    苏落极少给母亲打电话,几个月不通讯也是常有的事。

    这次电话里母亲的描述听起来轻描淡写,但苏落听出了母亲镇定下的一丝不安,她有些不放心。

    上海到青岛的高铁六个小时,苏落上午出发,到家时已经傍晚。

    苏落的家在靠近郊区的一个半旧不新的小区,这是苏落大二时父亲买的二手房子。

    他们老家在镇上,之前他们在老城区租房住,如今换了新房子,苏落最经常梦到的却还是以前的老房子。

    刚进家门,突突突的枪炮声不断从客厅传来,苏玮歪靠在沙发上,正在玩手机。

    “姐你回来了。”苏玮抬了抬眼皮,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游戏上。

    “嗯。”苏落打开鞋柜,寻找着自己的拖鞋,“咱爸咱妈呢?还在超市里?”

    “嗯。”

    苏落的爸妈务工多年后,用积蓄在小区门口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超市,如今生意还不错,不过因为没有雇人,所以两人总是很忙。

    苏落没有在鞋柜里找到自己的拖鞋,只有其他三人的鞋子,于是问:“我拖鞋哪去了?”

    “不知道。”苏玮眼都没抬地说,“草,这傻逼,怎么看到我的,一枪就把我打死了。”

    苏玮歪斜着身子,像极了鸦片馆吸大麻的瘾君子。

    苏落心口无名火起,刚回家就吵架不太好,她深吸一口气,将火压了下去。

    “别打了,跟我去趟超市。”苏落说。

    “去干嘛?”苏玮疑惑地看了苏落一眼,“我不想去。”

    苏落看了一眼他的屏幕,里面的游戏界面已经黑了:“咱妈不是明天要做手术么,怎么今天还在超市干活?你放假打游戏也不去店里帮个忙?”

    苏玮没说话,苏落看过去,发现他假装没听到的样子。

    叫不醒装睡的人。

    苏落闭上眼睛,怎么能让人不生气?

    一股淡淡的香气从厨房传出,苏落看了眼厨房门:“厨房在煮什么东西吗?”

    “昂,咱妈给你炖的排骨汤,在电饭煲里温着。”

    苏玮趿拉着拖鞋走到厨房,把插排拔下来。

    看着锅里的排骨汤,苏落心口一酸。

    上大学后,她只有寒暑假才回家,某次她跟爸爸说想吃排骨,后来每次回家的那天,饭桌上总会有一盆排骨汤。

    她不好意思问妈妈是不是她炖的,也不好意思说她不是爱吃排骨,只是那天刚好想吃。

    母亲的控制让她窒息,可是一些关心却像缝隙里的柠檬汁,让她爱不痛快,恨不彻底。

    旅途劳累,苏落喝了几碗汤,一觉睡到第二天。

    早上五点钟,天还蒙蒙亮,厨房里有做饭的声音。

    苏落被电话吵醒,电话里的江逸精神十足地问候早安:“早啊学姐!该起床了!”

    05:21。

    “这么早打电话,神经病啊你。”苏落骂了一句,仅存的一点困意也没了。

    “学姐国庆去哪儿玩啊?”江逸问。

    苏落开了外放,边起床边说:“去你家。”

    江逸兴奋又意外地说:“真的吗?不过我家那边没什么好玩的,咱们去爬长白山吧,现在刚好还不太冷,我上次去没看到天池,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看到,对了,我开车去接你,咱们可以自驾去周边玩玩。”

    苏落只是随口一说,听着江逸的声音,她脑子里想的是却是手术的事情。

    江逸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苏落打断他:“行了,我不去,挂了,以后再这么早打电话我拉黑。”

    “啊?我还以为你真要去呢。”

    想象着一只大狗失落地耷拉下耳朵的模样,苏落挂了电话。

    苏母还在煎鸡蛋,桌子上只有三碗粥。

    苏落默默拿了个碗准备给自己盛碗粥,就听到妈妈打断她:“哎,给你盛了,我不喝,我手术前禁食。”

    原来有她一碗。

    吃过早饭,苏父开车,一家四口早早来到了人民医院。

    苏母的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很顺利,中途护士开门,叫吴柳的家属。

    “这就是割下来的东西。”护士把一个密封袋给他们看,里面装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苏落眉头紧皱,苏父捏了捏,意外地说:“这肉疙瘩还挺硬。”

    苏玮在长椅上玩手机,苏落拍了他后脑勺一掌:“你妈做手术你还有心情打游戏?”

    苏玮换了个姿势继续玩,说:“那等着干啥,很无聊。”

    做完手术苏母就被安置进了病房,苏父去缴费,苏玮在一旁想看手机又不敢,于是无措地站在旁边。

    术后六小时不能吃饭喝水,苏落接了温水,用棉签给妈妈擦嘴唇。

    午饭时间,苏父买了两袋包子,几人围着病床简单吃了午饭之后,苏父就带苏玮回去了。

    苏母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苏落跟母亲也没什么话说,病房里只有电视机播放电视剧的声音。

    “疼吗?”苏落出声,打破了无言的尴尬。

    苏母淡淡说:“不如生你的时候疼。”

    苏落嘴角微微抽动,干笑了一下。

    母亲总是能几句话让她恼怒不已。

    苏落等着点滴挂完,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又去医院食堂办了饭卡,卡着六小时的时间买了好下咽的粥。

    手术第一天不能起身,苏落端着粥碗递到母亲嘴边。

    许久不亲近,苏落感觉母亲和自己之间疏离又别扭,十分尴尬。

    苏母感受也一样,她扭头说:“我自己吃,你给我放枕头旁边。”

    “哦,我买了吸管。”苏落从塑料袋里拿出吸管插在粥里。

    苏母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苏落说:“以前给外婆陪床的时候,就经常用吸管喝。”

    苏母神情黯淡了一秒,不甚在意地说:“是么。”

    因为是□□的手术,所以插了尿袋,苏落把尿袋下面的盖子拧开,让尿液流到便盆,然后去厕所倒掉。

    等到了晚上,苏落伺候母亲吃完饭,倒了尿袋后,到门口小超市买水果。

    “我要一包黑利群。”苏落对超市老板说。

    利群劲儿大,第一口烟吸进肺里,苏落感觉精神瞬间舒展了不少。

    站在昏暗的马路边,对面就是灯火通明的医院,苏落吞云吐雾地眯起眼睛。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每次来医院都会偏头疼,之前给外婆陪床的时候也是,但这种症状一出医院就会消失,很怪。

    或许每次来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医院压抑紧张的氛围和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引发了她的生理反射。

    一根烟还没抽完,苏母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苏落把烟塞进口袋里,反复洗了好几遍手。

    “你去哪儿了?怎么出去这么久?”

    刚进病房,苏落就看到母亲一张微怒的脸:“我做了手术,你就不管我了?”

    也就出去了一个小时,苏落不理解地说:“我说了有事电话叫我,我走之前倒了尿袋,你又不用下床,床头有铃,能有什么事?”

    苏母冷哼一声,扭过头不说话了。

    猜忌和愤怒是苏落最常在母亲身上感受到的情绪,她对此习以为常,习惯性地保持了沉默。

    三天后,苏母已经可以坐起来吃正常的饭菜,苏落每次都打三四样菜,均衡搭配。

    “打这么多干什么,一个菜不就行了,又吃不完。”苏母皱眉,“这个木耳炒肉多少钱?”

    苏落说:“25块。”

    “这么贵?就这么一点儿?下次别买了,不是你的钱不心疼啊?”

    苏落沉默。

    让一个手术的病人吃好喝好,为什么也有错?

    苏玮和苏父来了一趟,苏父看了两眼,去外面抽烟去了。

    苏玮倒了一次尿袋,大叫:“尿弄我手上了!我要yue了。”

    苏母尴尬地抽了几张纸巾准备给苏玮,苏玮已经冲进了卫生间。

    苏落面无表情地坐在凳子上,冷漠地思考着。

    母亲的处境,是因为她没有能力给母亲更好的生活吗?

    从苏落初中开始,母亲就不断说着要离婚,十多年过去了,婚还是没离成。

    第五天,隔壁床的夫妻搬走了,病房里只剩苏母一个病人。

    “那个女的是子宫外孕,流产三次了,这次是刮宫,真惨。”苏母八卦地对苏落说。

    “哦。”

    女人子宫外孕,丈夫这几天体贴照顾,夫妻感情看起来比你们好很多。

    苏母意味深长地对苏落说:“你要是不带套,被小青年弄怀孕了,看你去哪哭。”

    “妈!”

    苏落不懂,为什么母亲总是设想很多坏事在她身上,简直像诅咒。

    晚上,苏落可以睡病床,不用睡硌人的椅子床了。

    早上五点,护士来测血压,苏落起床收拾好被子和床头柜,预备待会儿护士来查房和输液。

    苏母忽然问:“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什么?”苏落心下一惊,她就前几天抽了一根,母亲怎么会发现呢?

    苏落瞥到床脚的外套,瞬间了然,恼怒道:“你又翻我的东西!”

    “我一直没问你,我手术那天哪个小青年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跟他谈对象了?做过了没?”

    熟悉的被监视感再次返潮,苏落忍不住道:“你有完没完了?你有毒吧?”

    以前是翻日记,翻手机,现在依旧。

    苏落受不了了。

    她打车回家,把苏玮拎到病房。

    苏落说:“还有两天出院了,你不是疼我弟么,让他照顾你,我要回学校了。”

    “他又不会照顾人,你就不管我了?”

    “一米八的个,比我还高,怎么就不能照顾人了?买饭会吧,倒尿袋会吧?”

    苏落拉着行李站在上海站的出站口,给苏玮打电话。

    苏落说:“你这几天少打点游戏不行?照顾咱妈两天,咱妈可是为了生你长的这个疙瘩。”

    苏玮不耐烦地说:“我又没让她生。”

    “……”

    苏落吸了一口气,说:“你勤倒尿袋,别等满的时候才倒。”

    苏玮说:“咱妈自己倒,不用我。”

    “……”

    苏玮补充说:“咱妈骂你白眼狼。”

    苏落气笑了。

    “但是姐,我觉得你是家里对我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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