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之信轻轻笑起:“听你的口气,你还有其他方法?”

    亓官初雪看了看饭菜,说道:“这样吧,我重新做一份菜去,你等会,然后咱俩接着聊?”她也不管封之信是否同意,说着从地上爬起来,端起餐盘,踏拉着鞋迅速走回了厨房。

    这一次她认真的尝着每一道佐料的味道,加入一点就尝一口菜,咸了,重做,淡了,重做,太甜,重做,太辣,也重做,直到将一盘庆元豆腐烧出了玉盘珍馐的味道,才满意的点点头。

    待端着餐盘走出厨房时,她抬头一看,只见东方都已吐白。

    封之信依然跪在“深院”中。

    他看着终于去而复返的亓官初雪,说道:“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亓官初雪奇道:“怎么可能,既然当了你的灶娘,你放心,从今天起,就不会让你渴着,饿着。”

    封之信听她这句话说得真切,抬头看她,就见她头发蓬乱,脸颊被熏黑,粗布的衣衫被浸得油乎乎脏兮兮,然而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明明忙了一夜,嘴角竟带着笑,一双眼睛专注又明亮的看着自己……

    封之信心中不禁一动, 忽觉微弱的灯火和淡淡的晨曦中,她清丽出尘。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一起吃吧。”

    亓官初雪连忙摆摆手:“我就不吃了,我一边做一边尝,不瞒你说,我长这么大都没在一日里吃过这么多豆腐。”

    封之信不禁轻笑出声。

    亓官初雪将筷子递到封之信手中,满眼期盼的说道:“你尝尝这次的。”

    封之信夹了一块豆腐送进口中,这一次,入口嫩滑,鲜香味美,满口留汁,加上此时封之信也是真的饿了,竟觉得这道菜胜过一切人间美味。

    他吃相优雅,但不影响盘子见底的速度。

    亓官初雪托着腮,直勾勾的看着他一口一口吃掉了自己历尽千辛做成的食物,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成就感。她笑盈盈的看着封之信,他吃的越多,她笑的越无邪。

    封之信眯起眼睛看着笑得春意盎然的亓官初雪,不动声色说道:“怎么办,我都吃了,大约吃了几十口。”

    亓官初雪笑容忽然僵住,一口饭一个方法,然后他吃了几十口……

    封之信见她模样,忍不住哈哈一笑,说道:“还有什么好方法尽管说来吧,我就在这听着。”

    亓官初雪捋了捋有些蓬乱的头发,低声问道:“霹雳木听说过吗?”

    封之信一挑眉:“不就是被雷劈过的木头?”

    亓官初雪一拍大腿:“正是。”说着她将腿一盘,往封之信身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如果你有话想和已经过世的亲人说,可以把这些话写在霹雳木上,过世的亲人就能听到了。”

    封之信皱起眉:“简直就是胡扯。”

    亓官初雪伸手拍拍他肩膀,不顾封之信盯着她的手落在肩上,一脸讶异的表情,继续说道:“你管他胡扯不胡扯,咱们就当它是真的不就得了,咱们想让过世的亲人说什么,她们就说什么,这就足矣。”她说得狡黠,言下之意就是弄虚作假,这方法一点上不得台面,然而,她一口一个“咱们”,说的完全已经把封之信的事情当成她自己的事情,却又让这方法显得真诚之极。

    封之信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看,妄图看穿她的心思,然而此刻,她的心思完完全全就是他,帮他,让他舒心快乐,全无其他,所以任凭封之信怎么看,自然也看不透她心中到底有何所图。

    封之信说道:“胡闹,故弄玄虚这一套,我父亲是不会信的。”

    亓官初雪闻言,咬着下嘴唇想了想,说道:“这要行不通……要依我,没有捷径可走的时候,那就正面刚。”

    封之信不动声色,问:“怎么个,正面刚?”

    亓官初雪问他:“你父亲为何不愿公开你母亲的身份?”

    他答:“你也听到了,因为他不能打破三十多年保有的一夫一妻的形象。”

    亓官初雪爽快说道:“他不说,你说呗。”她开始收拾碗筷,整齐放进餐盘里,接着说道:“只要大家都知道了,你老爹自然就不纠结了。”

    事情让她一说,居然如此简单。

    封之信忽然叫她:“潸潸。”

    亓官初雪一愣,这个小名,除了商寂以外,至今,第一次有他人叫起。

    封之信接着说:“最后一种方法,虽然最简单,但却是两败俱伤的方法。”

    亓官初雪点头:“是。”

    封之信道:“只有第一种方法,光明正大,让人无可指摘。”他身世和娘的事情,他从来不和人说起,就更别说和什么人一起讨论了,知道的下人无一例外的劝他不要惹怒老爷,劝他放弃,言外之意都是在说他亲娘的身份不配进祖坟。

    可如今,忽然冒出一人,全力支持他,不嫌弃他亲娘的身份,帮他出主意,还有商有量的,又深夜陪他罚跪,想尽办法给他做美食。

    封之信心中莫名的感到舒心,温暖,这种感觉,他娘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感受过了。

    亓官初雪问:“你想用第一个方法对吧?好啊,我帮你。”

    封之信惊奇道:“你帮我?怎么帮?”

    亓官初雪想也没想便答道:“还没想好,反正,你想的,就是我想的,你需要我怎么帮你,我就怎么帮你。”她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好笑,要是他真准备抓自己去领赏立功,难道自己真去自首吗?

    她忽而又想,假若那时阿鬼的大仇已报,就算为了封之信去自首送死,那也没什么,只要他能得偿所愿就好。

    封之信忽然轻笑起来:“你呀,做好饭菜等着我就好了。”

    第二日一整日没有见到封之信,到了傍晚,封凡才慌慌张张的跑来说:“潸潸,少爷说了,他晚点回来,晚饭,还要吃昨天那道豆腐。”

    亓官初雪心中一喜,虽然今日自己又练了好几种菜品,但是都没有昨晚的成功,看来封之信也是这么觉得的。

    天已全黑的时候,封之信才回到府里,脱去他那不伦不类的大红披风和卷草带花的装束,他青衣青衫的来到厨房,一进门就问:“封凡可把话带到了?”

    亓官初雪已听见他走进来,开心道:“早就准备好了,你回屋等着,我热一下给你送过去。”

    封之信一摆手:“不必,我从前也总到灶屋吃饭,这里有烟火气,吃着舒心。”

    亓官初雪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笑道:“那敢情好了,我就说那边怎么还摆着一张桌子。”厨房东角一直摆着一套乌木的桌椅,亓官初雪猜想,他说的也许有几分真实。

    白日里跟着明婆学了繁琐的规矩,亓官初雪此时像模像样的还给封之信准备了餐前茶和漱口茶。

    封之信瞥了一眼两个杯子,问:“今日学规矩了?”

    亓官初雪点点头。

    封之信说道:“规矩是母亲生前定下的,她去世十几年了,你看着学学就好,未必事事都需照办。”

    亓官初雪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他对她放松要求,是不是也有点喜欢她呢?

    封之信吃的专心致志,待又将盘碗都吃净,才问:“怎么?”

    亓官初雪答道:“少爷,你真好。”

    封之信正用茶水漱口,闻她言,不知是呛了水还是不好意思,咳嗽了几声,转移了个话题:“你这是在学做新菜?”

    亓官初雪答:“可不是,不瞒你说,我会的菜不多,根本就没想过真的能进到咱们府里为你做饭,所以现在肯定是得多学多做的了。”

    封之信微微一笑,心道:算你诚实。他说道:“过几日可能有贵客要来,但我不想打扰父亲,就请朋友直接来‘未见山’小叙,你看着做几道像样的菜品吧。”说完他一提杉角,迈步走了出去。

    亓官初雪怔怔的看着他背影:贵客?像样的菜品?咋办?

    一连几日,封之信回府第一件事都是来找亓官初雪吃晚饭。

    这让亓官初雪着实有点受宠若惊。

    这天封之信吃完晚饭才走了没一会,就听见商寂隔着院墙传功喊她:“阿雪。”

    亓官初雪知道,又得开工了。

    她等到夜深人静,尤其是封之信的房中也呼吸匀称,进入熟睡后,才换上夜行衣,飞身翻墙,一路寻着幽静偏僻之处,回到了湖心居。

    商寂摆了她最爱吃的十景点心和三层的玉带糕,又备好了她最爱喝的丹泉酿和乌饭酒,正等着她。

    亓官初雪回到家中,顺手拿起点心和酒,往自己的大床上一躺,翘起二郎腿,边吃边喝,半晌才问:“这次是谁?”

    商寂站在她房间门口笑看着她,问:“灶娘做的可还习惯?”

    亓官初雪瞥他:“比想象中顺利。”

    商寂问:“见过封之信了?”

    亓官初雪躺在自己的床上有吃有喝,绝对是她人身最快意舒心的事,她答:“何止见过,我感觉,封之信爱上了我的厨艺。”

    商寂眉毛微微一扬,饶有兴趣的问:“你也有厨艺?说来听听。”

    亓官初雪便简单讲述了第一天进府至今的景况。

    商寂眼眸渐渐深邃,说道:“你为了他每天学着做菜?”

    亓官初雪“嗯”了一声,二郎腿悠哉的换了一个方向,说道:“不是你让我好好给他做丫鬟,好探查为何‘明湖’在他手里吗?”

    商寂微微一笑,心道:“阿鬼从小就告诉阿雪,封之信是她的大克星,阿鬼不会打诳语骗她,既然如此,自己最该担心的难道不是阿雪暴露了身份,他俩打起来?其他的,完全没有什么好担心。”

    他扔给亓官初雪一卷画卷,说道:“这个人,三日后大婚,到时会很热闹,若我猜想不错,大婚只怕是个幌子,他想借机搞事情才是真。现在有人想他十日内在江湖和朝堂永远消失,价格很诱人,我已经收了定金。”

    亓官初雪坐起身,打开卷轴,就见画上有一男子长身玉立,玉树翩翩,长得眉目生辉,俊逸出尘的,亓官初雪一时以为画的是天上仙,她呆呆的问:“这人是谁?”

    商寂看她模样,直翻白眼:“澹台师秀的名字听说过吧?”

    亓官初雪心中一凛。

    澹台师秀,恐怕整个天汉国都没人不知道他,此人号称马上功夫盖世无双,一柄“十步斩/马/刀”,据说能在十步之外斩人首级,都传他胯/下一匹神马名叫“赤紫骓”,毛色红彤发紫,跑起来鬃尾翻飞,四蹄跃起时能横成一条直线,可见跳跃力之强。

    最强的斩/马/刀,配上最强战马,这些都还不是他最耀眼的地方。

    此人和哥哥澹台云响两人,从小天智过人,如今两人分别担任圣人亲封的西北制置大使和东北制置大使两职,等同于国家北部防线全部掌控在他兄弟二人之下。

    封疆大吏这种官职和皇权中枢的官职不同,他们有兵有马,有自己的军队体系,出朝是手握重兵的地方“藩王”,入朝是背景坚厚的王侯将相,就是圣人对他兄弟二人都要礼让三分。

    所以这次,是要杀他?

    她看着商寂,问:“我现在人在封府做丫鬟,怎么去西北杀他?”

    商寂微微一笑:“无巧不成书,他三日后的婚礼,是在安庆城里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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