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归嫌弃。

    亓官初雪见他人既然已经来了,便脚踏树尖,飞身而起,她身体犹如薄云飘进空中,又似羽毛轻轻荡荡,这一飞,飘飘洒洒越过了翊卫司的层层布防和重重陷阱,直接落在了封之信的身前。

    她人在空中,冷哼一声。

    挖陷阱、埋伏人,这种事,未免胜之不武。

    封之信看着她好似飞鹭一般轻轻落下,心中暗暗点头,看来要想抓住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恐怕比想象中更难。

    他事先设伏,不算光明正大,但是职责所在,事关人命,已经不是一人单打独斗逞强好胜的时候,就像他下令翊卫司遇敌时需各兵种各司其职,群攻围攻,不给敌人丝毫可乘之机是一个道理。

    亓官初雪此时一身雪白,头戴帷帽,立在河边,她运功改变了自己的声线,用上次在城外林中和封之信问答的声音叫了一声:“小封封,你来啦。”之后啧啧的叹了口气,问道:“我送你的衣衫,怎么没穿?”

    封之信倒是痛快,答:“烧了。”

    亓官初雪笑起来:“我很好奇,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身上的这身衣服,有多丑?”

    封之信冷冷说道:“与你何干。”说着就要提剑刺来。

    “别急。”亓官初雪妩媚的喊了声,一伸手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下,随手一扬,外袍随风飘起,洋洋洒洒向着封之信而来。

    封之信一愣,问:“干什么?”

    亓官初雪笑道:“洗澡啊。你忘了?说好的一起洗?”说着就往洛茵河里走。

    封之信”呸”了一声,一剑将她外袍刺破,提剑而起,朝着亓官初雪快速攻来。

    亓官初雪不敢怠慢,伸手又解下身上的褙子,以衣当武器,将褙子舞成长鞭,朝着封之信的脸上就甩。

    封之信将她褙子挑向空中,连着舞出一招“无花寒”,竟然在她的褙子上刺出一朵剑花来,冷笑道:“我看你有几件衣服可脱。”

    亓官初雪已走至河边,她确实在身上多穿了几层衣服,微微一笑,说道:“这么着急看我洗澡?你看看你身后还有部下呢,也不怕羞。”说着就要去解长衫。

    封之信脸上微怒,不再和她说话,一招“折春色”向她胸口刺去。

    亓官初雪挥剑柄挡开,向着河里一跃而去,她身体在空中忽然轻翻,脚上头下,却不是要去洗澡的姿势,就见她拔出“影落”剑,剑舞纷飞,一招“手拨芙蓉”,用剑对着河水中的芦苇丛狠劈而去。

    封之信正要追她,见她出剑所落之处,正是水暗神军藏身之地,心中一惊,跟着跃过去想救水暗神军的部下。

    但亓官初雪占了先机,她出剑又快,刹那之间,等到封之信赶到芦苇丛上方时,亓官初雪已经踏着芦苇飞远。

    封之信赶紧检查水暗神军的藏身之处,却见亓官初雪只是削碎了水下九人呼吸用的竹管,并未真正伤到他们。

    他喊道:“水暗,顶翅。”

    既然对方已经知晓埋伏的地点,那也无需再躲藏。

    九个水暗神军齐刷刷从水中跃起,脚不着地,便向着亓官初雪攻来,每人手中都有一条似蛇的水鞭。

    封之信一边追一边观察着亓官初雪的方向,就见她在河上绕了两绕,已飞身上岸,径直对着银枪营藏身的地点而去。

    封之信喊了一声:“银枪,顶翅。”

    顶翅,亓官初雪去杀马伯顺的时候就听到过,现在想来,这个词大约就是攻击的意思。

    就见银枪营从埋伏的地点一跃而出,在亓官初雪到达之前,已经向她攻来。

    亓官初雪微微一笑,问:“怎么?想靠人多势众取胜吗?”

    封之信眼看追至亓官初雪身前,说道:“当歼敌至关重要时,方法便不重要了。”他说着,一招“抱玉鞍”环剑,将亓官初雪包围在他剑阵之内,同时水暗神军和银枪营的人同时攻到,眼看亓官初雪已无路可逃。

    她忽然轻笑一声,伸手解开长衫,用衣衫挡住了封之信的剑阵,说道:“送你了。”又摸出峥嵘箭,对着六个银枪营的翊卫扔了过去,她出手速度极快,然而峥嵘箭的速度却不快,六个银枪营的翊卫皆挥舞着长枪挡开了奔着要害而来的暗器。

    九个水暗神军的水鞭也已击到,亓官初雪左手用剑柄卷住九条长鞭,右手使出一招“直斩长鲸”,剑气凌厉一闪,鞭随剑落,九条长鞭被齐刷刷的切断,她口中“呜呜”似哭,连同封之信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耳膜振痛,胸口憋闷。

    亓官初雪趁着众人微微一顿的时机,跃出了封之信的剑阵,手中摸出一把峥嵘箭,分别对着翊卫司其他神军藏身的地点一一射射去,说道:“都出来吧,藏猫猫是小孩子才玩的,你们一群大男人也玩,害不害羞?”

    封之信见她对所有设伏的地点都已经摸清,便大喊一声:“升点,顶翅。”

    就见河岸边原先所有藏身在土石之下的翊卫同时跃出,天武、捧日两大神军的翊卫手中更是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网,树林中的御龙神军则在暴露的同时,每人都将手中的三支箭射出。

    原先站在岸边的三个拱圣奇军的巨人,连同吴法吴天也一起功了过来。

    亓官初雪将“影落”剑舞成剑盾,挡开了御龙神军射来的弓箭,她眼见翊卫司的翊卫各司其职,天上地下,长枪短剑的同时攻来,心中也不免钦佩封之信,能将翊卫们训练的如此神勇有素,一般二般的逃犯确实逃不过翊卫司的天罗地网。

    她大喊一声:“且慢。”

    却无人理她,她将所有事先埋伏的翊卫都搅了出来,这回,可不是她和封之信单打独斗了,一个封之信就够她对付的,现在却是封之信加上五十个翊卫司的高手,亓官初雪眼看这回要坏菜,她运功在胸肺间,大声喊道:“澹台师秀,你到底来不来?”

    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子厚,勿伤朋友。”

    封之信听她喊出澹台师秀的名讳,不禁一愣,又听见澹台师秀的声音喊他,便只好先喊了一声:“收杵。”

    翊卫司的翊卫都将兵刃收回,轻轻落地,在封之信身后整齐站定,听他号令。

    就听远处有马蹄声响,一匹通体紫红的高头大马飞驰而来,马上坐着一人,白衣白袍,手中一柄金光闪闪的斩/马/刀,正是澹台师秀来了。

    就见澹台师秀伸手又喊了一声:“子厚,勿伤朋友。”

    朋友?

    封之信微一皱眉,盯着亓官初雪看了看,澹台师秀几时和这个天汉通缉榜上排名第一的女刺客成朋友了?

    澹台师秀纵马至亓官初雪身后,一拉缰绳,翻身下马。

    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堆着笑意走过来说道:“勿动干戈,勿动干戈。”

    亓官初雪冷冷的问:“迟到这么久?你有没有诚意?”

    澹台师秀笑道:“我赶了多半天的路,你说有没有诚意?”他转头对着封之信,说道:“子厚,这位初雪女侠,是我请来一同夺平洲,杀夫蒙的贵客,有她在,我们的胜算便又增加了几分,看在我的面子,你要抓她,就等白袍义军解散之后吧。”

    封之信见他脸有戏虐之色,问:“庭芝,我到不知你何时和这位天汉第一通缉要犯做了朋友。”

    澹台师秀笑答:“你也知道,结交天下豪杰本就是我的喜好。”

    封之信轻轻一哼。

    亓官初雪说道:“封之信,我实话告诉你,上一次你就胜之不武,这一次你事先设伏,更胜之不武。”

    上次?

    亓官初雪见他脸上面无表情,但多日的相伴,她已经对封之信再了解不过,他一定没有想起来是哪次。

    她提示:“爬城门。”

    原来是用鞋底的磁石走城门那次。

    亓官初雪又道:“那次你倚仗的是鞋底的磁石,这次你仗着人多,不然,两次你都不是我的对手。鞋底藏磁石,战前设埋伏,”她说到这冷笑一声,又说道:“世人皆道你封之信倜傥有智谋,能力超群,常微服私访,断案如神,扶危济困,打击豪强,民间口碑一直不错。可依我看,也不过如此。”

    澹台师秀哑然失笑,她这是一面夸了自己的情郎,又一面打击了他,图啥?

    封之信心中自然知晓,以亓官初雪武功之高,此次去夺平洲城,若得她帮助,确实如虎添翼,然而身为翊卫司的指挥使,让他就这样放走杀死多名朝廷大员的杀手初雪,他总觉得心中不甘。

    澹台师秀见他不答,低声说道:“你想一想,初雪女侠所杀之人都是谁,就知道他和我们是不是一路人了。”

    封之信忽然问她:“上一次,你夜入我府,可是要杀我父亲?”

    原来是记仇了!

    澹台师秀一脸吃惊:“怎么?你原来也要去杀封大人来着?不是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亓官初雪不等他说完,回答:“确实有人想买你父亲人头,但是,我探完你府以后,这单生意,我退了。”

    澹台师秀赶紧答:“原来如此,那都是误会。子厚不瞒你说,和初雪女侠认识,也是因为有人找她买我人头。你看多巧,我和她这不还成了朋友……”

    封之信冷冷道:“都不敢摘下帏帽,以真面目示人,如何同行?”

    澹台师秀一听有门,对亓官初雪说道:“女英雄,要不摘下帏帽一见?”

    亓官初雪暗暗瞪了澹台师秀一眼,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亓官初雪道:“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江湖上想杀我的人太多,这样,省得麻烦。”

    澹台师秀差点没笑出声,把自己形容成猪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他忍住笑,说道:“女侠确实太出名,不摘就不摘了,要不这样,子厚你问一个问题,初雪,你如实回答,就算大家以诚相待,同赴战场的开始,你们觉得如何?”

    封之信想了想:“三个,三个问题。”

    澹台师秀扶额说道:“子厚,三个就有点多了……”

    亓官初雪又不等他说完,说道:“好,三个就三个!”

    澹台师秀心道,得,自己这是多余来了吧?

    亓官初雪又道:“你问问题我可以回答,不过你得摒退部下,有些事,现在还没到闹的天下皆知的时候。”

    封之信想了想,回身冲着吴法吴天点点头,就听吴法吴天同时说了声:“扯点。”就见翊卫司的五十人,各自收好武器和透明网胶,飞身撤走,转瞬之间,河岸边就剩了封之信、亓官初雪和澹台师秀三人。

    封之信问:“第一个问题,牡丹图谶和“兆马丁当,国之将亡”的谶言,都是你制造的吧?”

    亓官初雪回答:“没错。”

    封之信又问:“江湖都传言你杀人时,一手拈着花,一手提着剑,你又搞出一个牡丹图谶,杀人后又在死人胸口插上一朵蓝色牡丹花,这到底是何意?”

    亓官初雪问:“想听真话?”

    封之信道:“开诚布公才有合作的可能。”

    亓官初雪哈哈一笑,说道:“我只怕我说了你也不会信,蓝色牡丹花,是我最喜欢的花,天下人都以为左手的花是暗器,又猜测它是谶言的预表,其实统统都错了,这朵花,只是用来猜泥锅泥碗你倒霉的。”

    澹台师秀和封之信几乎同时惊问道:“什么?”

    亓官初雪慢条斯理的解释道:“我师父,和我,玩的一种游戏,揪花瓣,猜泥锅泥碗你倒霉,谁倒霉,谁洗碗。”她说的漫不经心,更带着几分天真烂漫。

    然而在场另外两个人心中都啧啧心惊,名动江湖的艳蓝色牡丹花,竟然只是她和师父玩过家家用的玩具,她又将这朵牡丹插在了每一个她杀死的人胸口。

    亓官初雪说道:“你们一定会问,既然是玩物,为什么要插在死人胸口?多送你们一个答案,因为每一个我杀死的人,我都怀疑他们和我师父的死有关,于是我要将我师父为我种出的这种花插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胸口。”

    澹台师秀和封之信此时心中都有同一个念头:若她说的是真的,她不过就像一个想为自己师父复仇的单纯孩子,倒是世人心思太过险恶,才把她想复杂了。

    半晌,封之信才问:“最后一个问题……”

    亓官初雪伸手打断他:“喂喂喂,第三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了。”

    封之信问:“我何时问了?”

    亓官初雪学着他刚才的声音口气说了句:“什么?”,然后又恢复了她原先的声音说道:“这不就问了。”

    封之信心中一惊,她学他说话的声音惟妙惟肖,竟然丝毫不差。

    澹台师秀哈哈笑道:“这怎么能算。”

    亓官初雪叹口气,说道:“好吧好吧,为了表达我的诚意,封之信,你问吧,最后一个问题了哦。”

    封之信问:“你的同党,是什么人?”她的事情传的江湖皆知,绝不可能是她一人所为,接单杀人恐怕也有人和她分工合作,现在就看她说不说了。

    亓官初雪哈哈一笑:“哪有什么同党,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所做,从头至尾都只有我,没有别人。”

    封之信冷笑一声,这个问题,她明显说谎了,他刚想拆穿她,就听澹台师秀说道:“好了好了,三个问题问完了,子厚,我们确实需要初雪的帮忙,初雪,子厚这个人不用我说你也了解,咱们今日就算定下同盟,”说着他到马上拿出一个小酒壶,接着说道:“白袍义军一日不解散,我们就是一日的同盟,不管你俩是要抓还是要打,都等夺回平洲城,杀了夫蒙令洪以后,如何?”

    说着他打开酒壶,饮了一大口酒,将酒壶扔给亓官初雪,亓官初雪笑了笑,也仰头喝了一大口,又将酒壶扔给封之信。

    封之信看了看澹台师秀,又看着连真面目都没见过的杀手初雪,犹豫着这口酒该不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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