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一亮,宛剌大军已列阵有序,剑戟如林,鼓角齐鸣,马匹奔驰来去,旌旗招展之间,一面黑马大旗尤为醒目。

    封之信道:“这是宛剌的前锋大将,兀良黑马到了。”

    他命人在城楼上架起三面大鼓,军鼓手轮流擂鼓,鼓声震天。然而干打雷不下雨,光听鼓声威猛,就是不见他下令,派一兵一卒出城迎战。

    兀良黑马,是夫蒙令洪自幼的玩伴,在宛剌军中地位颇高,见祁洲城中迟迟无人迎战,便派出自己最得意的“金甲战队”,不花拳绣腿,也不虚张声势,上来就硬派式攻城。

    所谓“金甲战队”,其实并非身穿金甲的战士,而是一支戴有金色头盔、金色面具的死士部队,这支部队不穿沉重的铁甲,只着韧性极佳的牛皮盔甲,是以战场之上,他们进退自如,可攀城,可骑马,是兀良黑马的杀手锏,速度之快,灵活性之高,几乎到了战无不胜的境地。

    就见弩塔发出的弓箭射到金甲战士的身上,大多无法穿入极韧的皮甲,居然纷纷掉落,金甲战队的兵士,迎着箭雨,速度丝毫不受影响,已经快速奔至城楼之下,眼看就要搭建云梯,攀升攻城。

    “我去会会他们。”亓官初雪手握长剑,就要跃出城楼。

    封之信拦住她:“不急。”

    他向着邓定挥了挥手,邓定道了声“是”,领命而去。

    亓官初雪问:“可有良策?”

    封之信指了指那面黑马大旗,道:“这匹黑马,不足为虑。”

    就见邓定带着一千五百弓箭手,站在城楼外沿,弯弓搭箭,邓定喊道:“专射其目,放箭。”

    一千多支箭便纷纷对着金甲战士的眼睛射了过去。

    亓官初雪此时才发现,射出去的一千多支弓箭,乃是用软竹做成,又细又小,上有极小的箭头,竟然是为了射眼睛,专门打造的超小号竹箭。

    就听城楼之下,惨叫声瞬间此起彼伏。

    邓定不慌不忙,待第二波金甲战士奔到城下,继续喊道:“放箭。”

    亓官初雪道:“原来你早有准备。”

    封之信微微一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宛剌人大多握有一两项杀手锏后,便不思进取,总想着一招打遍天下,岂不小瞧了我天汉的男儿郎?”

    这一战兀良黑马的金甲战队损失惨重。

    城楼白露屋内。

    封之信问:“李福何在?”

    李福走到他面前,答道:“末将在。”

    封之信道:“此时,出发吧。”

    李福道了声“是”,领命而去。

    亓官初雪问:“这又是何意?”

    封之信走出白露屋,“十万人饮水,水源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若你是统帅,你会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亓官初雪跟着他走了出来,想了想:“为了保证军队的战斗力,一定不能都用同一水源,既然要分散,那就派出不同的取水部队,到不同的地方取水。尤其,在军中还出现了奇怪的疫病之后。”

    封之信看着她,眼神中露出赞赏之色:“正是如此。”

    亓官初雪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所以你到祁洲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挖河沟,引水源,你是要赠予他们几条水源,然后……”

    封之信笑了笑:“洛茵河贯穿祁洲城,但它毕竟尚在天汉版图之内,夫蒙令洪就算想抢,也需花费时间兵力。远水解不了近渴,十万大军,日日需要饮水,现成的水源,他们又怎会放弃?于是我就派出李福带着轻骑部队,每日埋伏在咱们挖好的几条水源附近,专门攻击他们的取水部队。”

    亓官初雪看着封之信,道:“我忽然知道阿鬼为何选你了。”

    封之信不解,问:“为何?”

    亓官初雪转身下了城楼,向着武器库而去,身形已远,风中淡淡飘回来两个字:“太坏。”

    宛剌的几支取水部队,全军覆没。

    这一日,夫蒙令洪的十万大军,至少有一半人,滴水未进。

    自天一擦黑,封之信便命军鼓手每隔半个时辰擂一次战鼓,宛剌士兵起初以为天汉的部队要趁夜偷袭,不吃不睡,备战了一个又一个时辰,却始终不见有兵出城。

    临近子夜时分,封之信在城楼上继续观天象,已经被战鼓折磨到耳疲劳、脑发昏的宛剌士兵没有等来祁洲城中的大军,等来的依然是身穿夜行衣的“草人部队”。

    不过持续的战鼓,给了宛剌士兵提醒,即使天上云遮月,地上的营寨却灯火通明,是以“草人部队”这一次,身上的箭还没有插满,便被宛剌人发现了端倪。

    “是草人!”、“停止放箭。”

    假人被识破,封之信倒没有一丝一毫计谋失败的颓相,不急不缓,命人将草人拉回城楼之上,清点箭支,只有四万不到。

    亓官初雪摇着手中小酒壶,半安慰半揶揄的说道:“屁放的太大容易震掉裤子,鼓敲的太响容易吓尿敌人。”

    封之信瞥她一眼,问:“发机飞人做好了?”

    “做好了,趁着夜深人静,试一试?”她将小酒壶扔给封之信,“你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这酒我温了温,喝一点,解乏。”

    二人来到武器库,亓官初雪点上火把,封之信就见院中放着一物,体型颇大,上面罩着一块黑布。

    亓官初雪伸手将黑布揭去,里面赫然摆着一辆“弩车”,然而又和一般的弩车不同,这一辆“车”,发射弓箭的地方巨大,足以装下一个人,关键是,一辆车上有两个这样的装置,也就是说……

    封之信盯着“弩车”看了半晌,才道:“这和我给你画的发机飞人不同。”

    “升级了,你画的能飞一人,我做的,能两人齐飞。”她往发机飞人上一靠,一幅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样子。

    封之信忽然问:“所以阿鬼除了教你武功,还教你制作各种……”他想起她之前做过虎皮遁甲,又修过弩车,现在竟连阿鬼没做出来的发机飞人,都能改良升级,做出双人版的。

    “没教过。”她漫不经心的说道。

    “那你如何会做这么许多新奇之物?”封之信心中着实钦佩她这一点。

    “你忘了,我是个逆徒,自小,阿鬼做什么,我拆什么,不论他绞尽脑汁制作出多么精致、结实之物,总能被我瞬间拆坏。可能是拆得太多了,自然而然也就明白了制作的道理。”

    封之信点点头:“你还真是个逆徒。”

    亓官初雪“嗯”了一声:“阿鬼却是个好师父。”

    封之信怕她伤情,说道:“这图在我心中反反复复磨画了三年多,生怕忘记了。此刻终于见到实物,我来试试。”

    亓官初雪却道:“是我们。”

    封之信不置可否,一脚迈进了发箭的位置。

    亓官初雪也迈腿进入,“双脚站到木簧上。”她说着帮封之信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自己也站好,说道:“此刻没办法试远近,便试试能飞多高吧。”说着她一拉右侧的机关,两人便犹如离弦的弓箭,齐齐地飞入夜空之中。

    两人本就轻功出众,借着发机飞人的弹射力,一路轻快无声的越飞越高,似乎就要穿透云层,直冲云霄。

    亓官初雪道:“你说东海的小岛教什么来着?手摘星辰,现在是不是不用学了?”

    封之信只觉高空之间,凉风拂面,居高临下,能将整个敌人的军营一览无余,若是白日,更是能将附近的山河尽收眼底,心中也感叹阿鬼和亓官初雪真是当世之能工巧匠,当下说道:“确实不用学了,明年元宵灯会上,你可以用发机飞人摆个摊位,写着:体验手摘星辰,一文钱一次。”

    亓官初雪哈哈大笑:“别说,还真是个生财的好门道。”

    她忽的笑容一收,心中感概道:难道阿鬼的徒弟中,就只有我对于经商之道一窍不通吗?

    封之信眼见两人上升的速度减慢,很快便开始下坠,指了指城中的要塞,说道:“看到要塞中最狭窄的地方了嘛?城破之日,我会站在那里,直到我的明湖再也抬不起来,”说着又看了看亓官初雪,“我不劝你,自问也劝不动你,届时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

    第三日,任由兀良黑马的军队如何在城下叫阵,城中都毫无回应。

    祁洲城的城楼之上,战鼓熄声,战旗静止,除了守城的士卒,完全见不到封之信等人的身影。

    亓官初雪问:“封之信人呢?”

    士卒答道:“大人睡觉去了。”

    睡觉?敌人叫阵,主帅睡觉。他倒是心挺大。

    昨日兀良黑马吃了大亏,今日没敢贸然攻城,只是一波一波换着人骂阵,又许诺只要交出祁洲城,绝不屠城,还会降低赋税,善待百姓云云。

    亓官初雪听不下去,便顺手拿起一张弓,运上内力,拉弓射出一支弩箭。这支箭自祁洲城楼上划破空气而出,劲力十足,直接射进了一个喊阵之人刚刚张开的嘴中。箭尖登时穿破他后脑而出,血溅当场。

    宛剌军中顿时一阵混乱,亓官初雪坐回到白露屋中。

    忽然,她闻见一股浓郁的饼香自城中传出。起身看去,就见百十号士兵,人人手捧大木盆而来,盆中尽是饼食。

    封之信也走在人群中,正朝着城楼走来。

    亓官初雪远远看着他,就见他已眼眶深陷,知他日夜操劳,几乎不得休息,心中说不出的心疼,忽然想起她那日对澹台师秀说的话:“潸潸手无缚鸡之力,在此地毫无用处……”反而,她忽然很想自己现在能变换成潸潸的身份,为他做上几顿可口的饭食,那该多好。

    封之信走上城楼,见她呆呆的站着,想是帷帽之下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问道:“又惹祸了?”

    亓官初雪“噗嗤”一笑:“用箭射穿了一人的舌头。”她指了指大木盆,“你这又是什么鬼主意?”

    封之信说道:“在外打仗,最思念的不过就是家中饭菜的味道。咱们如此,敌人亦如此。”

    “这饼食是宛剌的食物?”

    “没错,这饼叫遮日斯饼,遮日斯在宛剌语中,大约就是家中人之意,不过这个家中人一般指的都是夫人。”

    亓官初雪笑道:“夫人?你忘了我懂宛剌语,这个词,明明就是婆娘的意思,偏要被你说的这么阳春白雪。”

    封之信一笑,默认了她说的是对的。

    他命士兵将木盆中的饼食插在箭上,千箭齐发,饼食被弩箭带着飞进了敌人的营地,不一会就有士兵们发现,拾起来闻了闻,惊喜交加,张口就吃,随着又一波箭与饼射出,就在敌军闻到家乡的味道,欲罢不能,吃得甘之如饴之时。封之信一声令下,城门大开,李福带着骑兵部队奔驰而出,势如长虹。奔进敌营中就是一阵厮杀。

    正沉浸在家乡美味中的宛剌士兵,哪里来得及抵挡?

    亓官初雪见状跃至城下,牵来一匹战马,跨马而上,跟着骑兵部队杀敌去了。

    这一突然袭击,斩杀敌军三千多人。

    第三日夜间,封之信不再夜观天象,却仍然命人将五百草人吊下城墙。

    就听敌营中有人大喊:“是草人,别上当,不要浪费弓箭。”

    亓官初雪不解:“你明明知道对面会发现,为何仍要放草人?”

    封之信道:“不急,明晚你就知晓了。”

    又是“不急”?好似这几日问他什么,都是,不急。

    第四日白天,兀良黑马一早就对祁洲城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什么攻城车、地伏车、梯桄车能招呼的全招呼了。

    封之信在城中,却充耳不闻。只待宛剌人云梯一架,他便下令将烧开的滚水倒将下去,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宛剌人一直攻到月亮初上,除了死伤惨重,毫无收获。

    这天子夜,封之信早早便观测着天象。

    这日恰巧是初一,新月出生,却不露头。

    整个祁洲城上空,月黑风高,星稀光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封之信亲自挑选了五百名武艺高强的士兵,命他们裹上稻草,将身形掩藏在草人中。他和亓官初雪也在其列。

    亓官初雪低声笑道:“原来你的草人除了第一日‘借箭’是真,后面几天都是疲军之术。你今天这出‘木马屠城’的故事,我还真听阿鬼讲过。”

    封之信一边仔仔细细替她将稻草包好,一边说道:“同一个师父教授的同样的内容,一个就可以举一反三,应用到实战中,另一个就……”

    “另一个可以做发机飞人好不好?”她抢着说道。

    封之信微微一笑:“说的也是。”

    亓官初雪见他笑容中颇有温柔之色,心中忽的一动:“他对自己,似乎越来越是亲近了?难道他在爱着潸潸的同时,又爱上了初雪?这不成了脚踩两只船了?还是说他移情别恋到拈花落剑身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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