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之信表情平静,盯着她的脸看了良久,淡淡点了点头。

    王兆脸上却惊喜交加:“最近一直听闻指挥使为了一个灶房的丫头正闹退婚,我还纳闷什么女人有如此魅力,居然能把不近美色的封之信封大人迷得失了分寸,竟原来是你,”说着他脸露难色:“不过,你二人既是如此关系,按照咱们天汉的律法,刚才的罪名,不光澹台大人有份,这下封指挥史也脱不了干系了。”

    亓官初雪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就成了王兆手中的一颗棋子,用来要挟她的情郎、朋友。虽然此时的解释看起来就像掩饰,但该说的她还是得说:“封大人并不知我身份。”

    谁知此话一出,王兆大笑起来:“你是说就凭你,骗过了翊卫司封指挥使的火眼金睛?”他摇了摇头:“你信,我可不信。”

    亓官初雪看向封之信,难道……

    不可能。

    在祁洲城烧城之前他还要求看一看她的真容,若是知道她是谁,又何必多此一举?

    封之信思索片刻,忽的脸色一变,冷声说道:“既然是你,”他拔剑指向她:“来人,抓起来。”

    他一声令下,众翊卫却都犹豫不决,这些人,不是跟着他去过灵洲城,就是夺过平洲城,要么就是一同参与了祁洲城之役,谁都清楚,不论是拈花落剑还是丫鬟潸潸,哪一个对于封之信来说,都十分重要,此时二人变做一人,他却下令抓她?

    亓官初雪一时猜不透封之信的用意,在经历了各种同生共死之后,他应该不会真的抓她吧,或许又是什么良谋算计。

    却听封之信喝道:“还不动手?”

    众翊卫不敢怠慢,挥舞起手中的武器,迅速在封之信和亓官初雪外围站成一圈,她想跑,非得破了包围不可。

    这是——来真的?

    王兆却不放心,使个眼色,王直心领神会,下令道:“围起来。”

    宫花护卫在翊卫之外,又包围了一层。

    密密麻麻的包围圈,不论是众翊卫还是宫花护卫,无一人不是武艺高强之辈。即使武艺高超如亓官初雪,想自此中突围,也绝非易事。

    亓官初雪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她一动未动,只是痴痴的盯着封之信看,她刚刚得知商寂的背叛,心中尚有余悸,此刻,见情郎横眉冷对,表情陌生的好似初见时,一柄“明湖”已经向着自己刺来——

    她侧身躲开,柔声问道:“你不是说不抓我了?”

    封之信一剑不中,用一招“无花寒”复又攻来,手上运满内力,竟是剑剑都指向她要害,就听他口中冷冰冰说道:“那时尚不知你欺骗我。”

    亓官初雪心头一震,想起商寂曾经说过的话:“封之信这人,古板却情重,又嫉恶如仇,将来他知你身份,又知你有意欺骗,定然不会原谅你。”

    难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就此翻脸不认人了?

    不对,在祁洲城时,他明明说过:就连商寂,他也保证绝不伤性命,又岂会狠心将自己置于死地?

    亓官初雪见他此时剑刃向内,心中稍安。

    两人十几招转眼已过,封之信出招,皆是你死我活的打法,亓官初雪则只是防守,却不出击。二人武功本就在伯仲之间,她不进攻,自然处处都落了下风。

    就听澹台师秀惊呼一声:“哎呦”,乃是眼见着封之信一剑刺穿了亓官初雪的小腿。澹台师秀怒道:“子厚,你在干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伤,忽的想起封之信为了娶她,也曾经毫不商量就让她挨过重重的二十大板,这样一想,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料想封之信定然有了什么好计策,才会下如此狠手。念及此,便不再觉得腿上疼痛。

    然而封之信好似偏不让她心中好过,沉着声音说道:“当初承诺你不伤幕后之人的性命,只是为了套出你的话,因我自始至终都知道,牡丹图谶绝不是一个人能搞出来的。实不相瞒,自马伯顺马大人死后,圣人就命我速速破案,将你缉拿正法。是以为了让你供出自己同谋,我这才用了怀柔政策。”

    亓官初雪一边出剑,一边静静的听,就如之前在祁洲城他想“套话”时一样,她身形闪避腾挪,手中“影落”翻飞,却始终只防不攻,不与封之信正面为敌。然而听了他所言,她心中却觉越来越沉,脑中“嘶”一声,仿佛听到了心底某处被生生撕裂开来。

    澹台师秀焦急的看着他二人,一时搞不清封之信意欲何为,他想张口询问,但周围都是敌人,又如何能问?

    亓官初雪用着潸潸的本音,柔声问道:“封之信,在灵洲城,你说你想娶我,到底是因为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只因为我身份低微,你想实现你娘的夙愿,打开你自己的心结?”

    封之信手中剑不停,冷笑一声:“当时我不知你身份,说了什么如今也不作数了。”

    亓官初雪轻轻皱了皱眉,眼泪似要留下,喃喃问:“不作数了?”

    封之信见她痴迷模样,索性将手中“明湖”一翻,剑刃已然向外,说道:“就算我曾经一时被潸潸的温柔和善解人意迷住了心窍,但此时既然认清了你的本来面目,试问,天下的男子,谁又会娶一个残忍好杀,身上命案无数的女人回家。”

    亓官初雪眼见他剑刃翻向自己,这是对自己动了杀心了,又听他话语之中尽是鄙夷,她就觉一颗心好似瞬间坠入冰冻之地,就觉周遭都寒冷彻骨,剑法都不由得慢了一拍。

    高手对决,稍慢丝毫都能成为对手的机会。

    她轻轻“啊”的一声,低头一看,左臂挨近手肘处也被封之信的“明湖”刺穿而出,她忍着痛,依然柔着声音说道:“潸潸是我,初雪也是我,你想只爱其中的一部分,而厌恶另一部分,是不可能的。要么全都爱,要么全都远离。”

    商寂此时已被寒英丢在地上,船夫、岛主、双子女三人将他围住看守,商寂见亓官初雪血流不止,大喊:“阿雪。你为何不还手?”

    亓官初雪却好似没听到,目不斜视,依然死死盯着封之信。

    封之信点点头,一招“无花寒”,封住了亓官初雪防御的剑招,就欲挑她眉心,冷冷说道:“自然是要全部都远离。”

    亓官初雪愣了愣,“明湖”已经划破她眉心,她猛的向后一退,才躲了开来,她颤声问:“你真的想我死吗?”

    寒英吼道:“喂,封大人,她还没交出那半本日记,勿伤她性命。”

    封之信向着寒英看了看,又看了看商寂,声音忽然变得温和:“念在你曾做过我的婢女,为我做过一日三餐,我不想你在木笼中受尽酷刑,最终还要被斩首示众。”他说的时候“无花寒”尚未用尽,“明湖”却又变招,一招一招,变化极快,一步一步,辗转坚定,竟是在一点一点将她往悬崖处逼。

    这次换太子礼“哎呦”叫了一声。

    原来封之信又是一剑划在亓官初雪大腿上,鲜血将她的衣裙印的血迹斑斑,她身形一动,这斑斑血迹又好似鲜花在她身上绽放开来,点点朵朵,明红娇艳。

    澹台师秀再也看不下去,趁着亓官初雪被封之信逼的后退一步之机,一跃到她身前,用斩/马/刀一拦封之信,喝道:“子厚,你到底是何意?”

    封之信将手中剑一停:“庭芝,你还拎不清吗?她可是拈花落剑。”

    澹台师秀怒道:“那又如何?我自始至终都知道,潸潸就是初雪,初雪就是潸潸。”

    封之信吃惊得瞳孔都不自觉的一缩,而后他点点头:“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太子礼喊道:“子厚,你还有我,我也不知情。”

    封之信不去理他,对着澹台师秀喝道:“庭芝,闪开。”

    澹台师秀轻蔑的一笑:“子厚,我以为你真心对待初雪,是以才放心让她一直留在你身边,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他将斩/马/刀一横,“她与我拜过天地,我二人的婚仪得到天下武林朋友的见证,受过天下英豪的祝贺,后来她又助我夺平洲,寻回兄长的尸首,在平洲城楼上,若不是她忍着矾油灼烧身体之痛保护我,我澹台师秀,早就死了,子厚,你今日若要抓她,除非我死。”

    封之信问:“庭芝,你可知包庇朝廷要犯,等同于‘与犯人同罪’。”

    澹台师秀哈哈一笑:“那又如何?前八道金牌我已然抗旨了,虱子多了不怕痒。”

    封之信见他心意已决,不再多言,下令道:“九人战阵,请走澹台大人。”他说完,自围住亓官初雪的翊卫中,快步走出九人,看装束武器,正是剑棒手两人、相扑手一人、散都头两人、御龙卫一人、金枪使银枪使各一人、还有一位身形巨大的拱圣奇军。

    九人瞬间组成战阵。远攻的站中央,近战的站外围,整齐划一的向着澹台师秀攻来。

    澹台师秀向来只闻翊卫司之名,哪有过亲自对战的机会,他不敢大意,小心迎战。

    亓官初雪见封之信一时没有进攻,忽的传音问商寂:“商津津,你当初为何将我送到封府做丫鬟?”

    商寂此时虽已用内力封住了自己的血流,但依然失血已多,脸色惨白,有气无力,传音答道:“我知你根本不知那半本《鬼说物要》在哪里,是以一直在留心寻找,那日你告诉我,“明湖”在他手中,我心中很是惊骇,倘若阿鬼会将“明湖”赠予他,会不会也将半本《鬼说物要》交与他保管。这才想让你去调查他与阿鬼的关系。不过很快我便收到了我母后惨死的消息,那时我心灰意冷,只觉得什么“明湖”,什么日记,都不重要了,我连母亲也保护不了,妹妹也寻找不到,唯一能做的,便是给你找一处安全的身份,一个长久的居所,我便……”

    亓官初雪传音问:“你便要怎样?”

    商寂传音答她:“便要去找夫蒙令洪报仇。”

    亓官初雪忽的淡淡一笑:“商津津,我们还真是同命相连,你本是我最亲的人,却害我另一个最亲之人惨死,你的妹妹本是你的至亲家人,却杀害了你另一个至亲的母亲。”

    商寂干笑两声。

    就见封之信又提剑向亓官初雪刺去,这一次,速度越发的快,任谁都看得出,他封之信已然是在拼尽全力进攻。

    封之信步步紧逼,二人竟然离万丈悬崖越来越近。

    澹台师秀正与九人战阵缠斗,但他心系亓官初雪,余光见封之信发疯一般攻向亓官初雪,心中焦急,就欲跃过去相救,可是他人陷在九人战阵之中,却哪里过得去,好不容易放倒了一个散都头,翊卫司的兵士中,立时又跃出一个,快速补将上来,九人战阵威力不破,依然将他团团缠住,始终无法相帮于初雪。

    然而,无论封之信如何下狠手,亓官初雪只是防守,始终没有向封之信功过一剑,在她心中,是自己欺骗在先,情郎怨恨自己,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既然错误全在她,她又怎能挥剑相向。

    商寂正担心她如此下去,只怕身上都要被封之信的长剑扎烂了,就听她声音又传来:“商津津,你又为何在齐州城将我抓走,关进黑石屋?”

    “因你在祁洲城的消息,传进了安庆,可是王兆彼时要先说服圣人同意议和,再联络种家从中作梗,一时没空抓你,我便也就任你抛头露面了,可是当我得到消息,王兆欲亲自来抓你时,只好用半本假的《鬼说物要》换你一命。”

    “这会你倒是不舍得我死了,当初在平洲城我告知你要去九垓宫找王兆报仇,恐怕你是毫无隐瞒的告诉了王兆。”

    商寂试图爬起,哪知身体刚欲坐直,就被船夫一桨打趴在地,半晌无法动弹,他身下已然鲜血成滩,趴了好一会,才有力气传音说道:“我确实告诉了,但不是当时,我知澹台师秀和封之信二人中,定会有人秘密联系太子礼救你,是以故意拖延了两日才传讯此事,当然,这也是赌注,赌的是会不会有人真的担心于你,毕竟要让太子自王兆手中将你救下,也并不简单。”

    亓官初雪不由得一笑,原来这背后,竟有这么许多“故事”。

    她此时已然又中了封之信两剑,脸上却笑的明媚起来,看了看危峰兀立的崖山绝壁,她运起内力,莺声燕语一般说道:“喂,封之信,这里是一个只能山盟,没办法海誓的地方,可是有几句话,我却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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