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临勋生气离开的次日,晁柠上午没课准备去一趟妇幼保健院,她以往经期都很规律,但这个月推迟了快一周,排除了中奖的情况估计是内分泌失调了,所以去医院检查下,开点药调理调理。

    当她往星河湾附近的第一妇婴去,开车开到半程,一个念头冒了出来,短暂的思索后她切换路线,往浦西的红房子开去。

    晁柠在红房子做完检查后,便走去住院部。

    她并不知道具体的病房,便寻思着一间间地找,当然也那么笨,晁柠咨询了下护士,得知应该是分属于产前诊断与胎儿医学科,于是便到相应的病房楼层去找。

    凭着数月前的模糊记忆,晁柠在一间两人间病房里锁定了人。

    她推开门,走进去。

    李照媛正坐在病床上,腿上摊着一本书,听到声响以为是病友检查做好回来了,抬头一看,却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

    很漂亮,但不是浮于表面的漂亮。

    李照媛顿生出一种不由自主的露怯心理。

    她三十年的生活里,在同性面前露怯的次数屈指可数,此刻她是真实地感受到心底深处不可言喻的胆怯蔓延开来,甚至有点愈演愈烈,继而带给她强烈的压力感。

    她生长在一个不知道是几线小城市下面的乡镇,是名副其实的小镇姑娘,她自小长相清秀,也被许多人夸过好看,当然她从不视外貌是女孩子引以为傲的资本,于是,她努力读书,永远都是她所读学校所在年级的第一名,优秀的成绩让她再叠加了一层光环,因此也被人视作女神过。

    小学,中学到高中这一路,班里也有长得很出众的漂亮女孩,在这些漂亮女孩面前,也许她羡慕过但从未露怯过,甚至她还自视甚高。那时大家阶层背景相差不大,她家庭虽不富裕,但在同学当中是处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状态,而且大多数的漂亮女孩仗着好看的外表,过早地消耗起了这一红利,她们不注重学习,开始谈情说爱,染发涂指甲,捯饬自己,这样的她们在她眼里是单薄的,空虚的漂亮,她不稀罕。书越往上念,见到的优秀女孩就越多,敏感的青春期里她也隐隐羡慕过那些长得漂亮,成绩不错,家境好的女孩,但也只是小小羡慕,不至于自卑和嫉妒,因为牢牢霸占着年级第一名这个成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她自有一套权重体系,外表,成绩,家境,学历,能力等等这些因素在权重叠加后,即便在大学里,见过很多大城市里品学兼优的女孩子,她也不觉得自己比人家差,倒不是要雌竞,就算跟城市的男孩子比较,她也不觉得自己差。

    从念书开始,她便习惯了排名,名次,分数这些东西,那是她不断攀爬的源动力。

    她一路竞争上来,当中不乏有一些风凉话,嘲讽话,她听见了,于是又努力避免做一个只会死读书的人。

    她就这样不妄自菲薄地成长着。

    直到,她遇到了一类女孩,哪哪都好,哪哪都比她优秀。

    在人家面前,她露怯了。

    她首次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全方位碾压自己。

    眼前的女人就给了她这种感觉。

    虽然与她素未谋面,可她就是有这种感觉,而且很强烈。

    晁柠在病床前站定,她看了一眼墙面上的名片,开口道:“你好,李照媛?”

    李照媛面露疑色,“你好,请问你是?”

    晁柠打量了一下她,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她的双手覆在其上。

    晁柠想起施有琴说的胎停,不禁有些恻动,她温声问道:“你的宝宝怎么样了?”

    李照媛戒备的目光看了晁柠一瞬,见她态度真诚没有恶意,才回道:“已经没事了,再观察几天应该能出院了。”

    晁柠点点头。

    李照媛欲开口问她到底是谁,为什么来看她。

    但还没等她问出口,对方又径直问了个问题,“易临勋有来看过你吗?”

    李照媛怔住。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对方,迟迟不回应。

    晁柠没给她想太多的时间,直接道:“你能诚实地回答我一下吗?只用回答有或者没有就足够了。”

    李照媛从这话里感受到了一种压迫,也许是她太过敏感,她觉得对方有点鄙夷和不屑,好像在嘲讽她,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犯得着思来想去的吗,请收起那些弯弯肠子吧。

    李照媛不知道自己是受了何种驱使,她马上回答道:“没有。”

    两人对视着。

    李照媛目光探究,晁柠一脸坦然。

    此时李照媛已经猜到了晁柠的身份。

    她对他的妻子有好奇,但从来没有过要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也不敢打听人家,没想到对方竟然找到她来了。

    这是为什么?难道她的妻子知晓了他们的曾经?他跟他妻子之间因为她有嫌隙了吗?

    可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并非来势汹汹,也没有质疑问难,这让她越发疑惑。

    “谢谢你,请原谅我的唐突,打扰了。”晁柠说完朝她颔了颔首,转身往外走。

    “等等。”李照媛突然叫住她。

    晁柠止了步,回过头。

    李照媛坦言说:“我跟易临勋根本就没联系过,这次是我们一个好心的老同学从中替我托他帮个忙,仅此而已。”

    说完了,李照媛却发现对方只是轻点了下头,并没别的情绪起伏。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解释真是多余,人家根本不在乎。

    晁柠离开住院区的路上想着要不要想买个果篮。

    还没走到住院去,她就想好了,不必买。

    原因是,多余。

    ***

    晚上晁柠接到了婆婆施有琴的电话,叫她跟易临勋元旦那天没事的话到婆家吃个晚饭,晁柠一口应下。

    挂掉电话前她问了下婆婆有没有跟易临勋说这件事,因为以往施有琴大多数是打给易临勋,易临勋再转达给她的。

    施有琴说刚才打了儿子电话,打不通才打给她的,晁柠便清楚了。

    周六晁柠逛了趟商场,她要给公婆买礼物,易临勋这几天都没联系她,她心想,还挺有骨气。

    经过这几天的缓冲,她心定了,现下想要的,不过是再一个台阶。

    既然说爱她,那能不能多一次纡尊降贵去包容她呢?她又不求他跪舔。

    元旦那天下午,晁柠自己开车来到了公婆家,施有琴疑惑小夫妻两怎么没一起来,晁柠一句谎话就消散了婆婆的疑惑,毕竟刚结婚那会儿,她跟易临勋每月例行来看公婆,不少时候也是各开各的车。

    晁柠洗了手,便跟施有琴和保姆阿姨一起在餐厅包馄饨。

    大家弄了好几种馅料,有鲜肉馅,蟹肉馅,韭菜肉馅,蓝鳍金枪鱼馅,鳌虾馅。

    晁柠照猫画虎地跟着包,她爱吃金枪鱼馅的,包了几个,发现自己包的卖相最差。

    施有琴笑说,没事儿,反正最后都是进嘴巴里。

    晁柠问她易临勋爱吃什么馅的。

    施有琴说是蟹肉馅的。

    晁柠便把整盆蟹肉馅挪到自己跟前。

    约莫半个钟头后,易临勋来了。

    晁柠隔着个餐厅跟他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没打招呼。

    倒是施有琴瞧见儿子便招呼他过来,跟他说起话来。

    晁柠低头专心包自己的馄饨,刚好手中这个她装的馅有点多了,她试了下发现正常的包法根本包不住,索性把皮统统往上提溜,包成了个小笼包样子,然后她放到一旁的盘子上,放好了一抬头,余光中发现易临勋正瞧着她。

    她拿好一片馄饨皮,挖了勺馅料,准备包的时候她眼睫一抬,想偷瞄他一眼,却跟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晁柠连忙飞快地垂下眸,继续包自己的馄饨。

    晁柠心想,他可真会迷惑人,嘴上跟施有琴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看她,然后表情还不动声色。

    易临勋跟施有琴闲聊完后,便上楼找易父去了。

    这边馄饨包得差不多了,施有琴便把儿子叫下来,让他去厨房烧水煮馄饨。

    施有琴自己忙着弄蘸料,保姆在收尾最后一点馄饨,只有晁柠空下来了,于是被支配把馄饨拿进厨房。

    易临勋正站在灶台前,刚好水开了,他揭开锅盖,正巧晁柠这时端着盘馄饨进来了,他朝她伸出手,晁柠便把盘子递给他。

    “这是蟹肉馅的。”晁柠提醒一句。

    易临勋淡淡瞥了眼,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晁柠:“……”

    这是内涵她包得难看吧。

    绝对是。

    晁柠在一旁干站着,见他只是盯着锅里,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她略失望,走出去了。

    隔了一会儿,她再端生馄饨进去,见他已经把煮好的盛好在碗里,她便想帮忙端出去,于是直接上手捧住碗。

    “诶呀!”晁柠被烫到了,手掌灼疼,忍不住叫了一声。

    她抽回双手正要查看,易临勋抓住她手腕,将她拽到水槽前,立马打开水龙头给她冲。

    冲了一会儿晁柠感觉没什么事了,又想抽手看一看,但易临勋紧紧抓着她手腕,不让她动,还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

    晁柠便乖乖继续冲冷水了。

    他觉得差不多时,抬起她手仔细瞧了瞧,然后关掉水龙头,松开手,转身继续煮馄饨。

    晁柠问:“隔热手套放在哪里?”

    易临勋说:“我等会端,你别管了。”

    晁柠:“哦。”

    她走了出去。

    吃晚饭了,晁柠跟易临勋坐在一块,每种馅料的馄饨都煮了一份,晁柠只认得自己包的那种,正寻思盛哪个的时候,易临勋直接帮她盛了。

    她本想告诉他不要盛韭菜肉馅的,一迟疑觉得算了,如果真盛到了,那她就倒给他吃。

    易临勋将盛好的馄饨放在晁柠面前,晁柠说了声谢谢,然后舀起一个,咬了一口,发现正是自己想吃的金枪鱼馅。

    施有琴见儿子儿媳互相不说话有点儿生疑,可看两人又并非是互不理睬的样子,于是便想着创造话题。

    她朝儿子问道:“临勋,你那个去红房子看病的同学怎么样了?”

    易临勋闻言神色一滞,但很快又恢复过来,他道:“不清楚。”

    施有琴疑惑,眼神在他和晁柠之间瞟了两眼,突然觉得不太妙,顿时怪自己多事了。

    出乎意料的,晁柠突然在一旁说:“没什么事了,估计已经出院了吧。”

    此话一出,易临勋和施有琴都惊讶地看向她。

    晁柠朝易临勋浅浅一笑,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馄饨,一桩可大可小的事,她表达了自己随意,不在乎的态度。

    施有琴见此便放下了小悬着的心,顺势用玩笑的口吻说道:“柠柠这个年纪生孩子最好,你们两呀,决定要孩子那就趁早提上日程。”

    晁柠瞧了眼易临勋,易临勋一言不发,像是懒得理会母亲的话,压力转移给了晁柠,晁柠不想无视婆婆的话,只好说道:“在努力了。”

    说完她听到了一声轻嗤,很轻,很隐密。

    听到儿媳这么说施有琴顿时眉开眼笑,“那就好。”

    晚饭后,晁柠还不急着回去,她蹲在客厅逗狗。

    施有琴养了一条萨摩耶犬,晁柠每次来都要遛一下,现在天冷不想出门,她便在屋里逗它。

    冷不丁听到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准备10号开始休假。”

    晁柠回头一看,易临勋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她一点也没察觉。

    晁柠顿了下,正疑惑他跟自己说这话是要干嘛,一转念想到他们之前说过的休假去旅游。

    “你意思是,去度假?”她迟疑问道。

    易临勋说:“为什么不去,你答应过我的。”

    听到这话,晁柠暗爽,没想到他会主动跟她提这事,她求之不得。

    “好啊,那我也10号开始休假。”她直接道,不过面上表情淡淡。

    “行,我来订票。”他也平淡回道。

    晁柠继续抚摸萨摩,易临勋站了一会儿便走开了,晁柠回头看了一眼他背影。

    回去前,施有琴装了一袋冻好的馄饨给易临勋拿回去,两人跟长辈告别后,走向停车的地方。

    晁柠揣摩着他会不会问她回家的事,她期待他问,但直觉他不会问。

    两个人默默走到了车前,见他解了车锁,没有开口的意思,晁柠微微叹了声气。

    她拉开车门,从后座拎出两个纸袋子,递给他。

    易临勋疑惑着接过,晁柠没解释什么,自己上了车,发动车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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