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藏云层,寒意四面起。

    无数白花花的纸钱从天而降,挂在街边各处的白灯笼忽明忽灭。

    一阵阴冷晚风吹过,白灯笼里的微黄烛光变成绿色。四通八达的街道上全是绿光,阴森可怖。

    “阎王显灵运,祭女借官钱。选!选!选!”

    在街道两侧众人的高呼声里,一簇簇蓝色鬼火凭空出现在纸阎王周围打圈旋转。

    岁禾隐在人群中,定定看着与自己相同样貌的纸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恶寒感。

    “我的身份应该没有暴露吧?”

    她轻扯拂渊衣袖问道。

    “没有。”拂渊坚定回答,稍顿一会儿又说:“你中午让凡人瞧见了样貌,恐怕是那时种下的果。”

    岁禾脑海里飞速闪过,满脸污泥的青霜和光头大汉的样子。

    “有答案了?”拂渊问。

    岁禾“嗯嗯”的声音埋没在众人的第二次高呼声里,“选!选!选!”

    话音未落,人群中的女子们自觉站到纸阎王脚下排列成队。

    她们个个浓妆艳抹,神情激动。站在队伍末尾的几个高个子女子甚至穿的是大红色嫁衣。

    是生死簿的影响,还是纸人镇本就怪异?

    岁禾心底疑窦丛生,跃跃欲试想要上去一探究竟。

    “不行。”

    拂渊抓住岁禾的胳膊不让她走,“你刚才吃的丹药,隐匿你气息同时也消减了你的仙力。你去太危险了。”

    说话间,他偏眸蔑了一眼混迹在人群中的一抹白色身影。

    “神尊未免太小巧我了,无论怎样我总比凡人强些。”

    岁禾一根一根掰开拂渊的手指试图推开他。拂渊让她把五根手指都轮流掰一遍后将她箍在怀里。

    “我说了不行。”

    他语气强硬,不容旁人半点置喙。

    我们是来找生死簿的,不是来谈情说爱的好吧。

    岁禾准备以理服人时,一旁的披髻大哥看不下去了。

    “要是被纸阎王选中,家里就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嘞!”

    披髻大哥面上有掩藏不住的兴奋,撸起袖子想把岁禾从拂渊怀里拽出来。

    拂渊一记眼刀过去,大哥打了一个寒颤,耸耸肩膀灰溜溜地往旁边挪了挪,没在管闲事。

    岁禾想骂人,但又打不过拂渊只得冲空气挥出气愤一拳。

    拂渊抬手将她脑袋转向纸阎王的方向,只见十几簇蓝色鬼火将一位身着灰色粗麻衣,面容端正的女子托举起来送到纸阎王嘴边。

    “恭喜元家元柔姑娘当选!”

    抬纸阎王的十几个小厮向皇宫里的宣旨公公一般,掐着嗓子大喊。

    话毕,纸阎王猛地张开血盆大嘴,将元柔吞食进去。不出一息,又将浑身沾满白色纸浆液的元柔吐出。

    岁禾一双圆润细长的柳叶眼直接瞪成了圆眼,只一息的功夫,她便感觉不到元柔身上有活人气息了。

    “祭女秽缠身,大祸要降临!夜闭不出门,方有生机现。”

    抬着纸阎王的十几个小厮一边齐声高喊,一边扔下纸阎王撒腿就跑。仿佛多迟疑一瞬,他们就会暴毙一样。

    红色血月从云层中钻出,诡异光芒洒照大地。成群结队的乌鸦在空中盘旋哀叫。原先欢呼雀跃的人群,陡然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四处逃散。

    你推我挤,街上大乱。

    哭喊声,告饶声,辱骂声不绝于耳。

    岁禾拨开人群想去元柔身前一探究竟。

    “现在不是时候。”

    拂渊拉住岁禾往就近的二层竹楼客栈走。

    客栈里陈设简单,除了一位擦洗碗碟的灰瞳盲眼老板娘,再无其他人。

    一片与房顶齐高的黑干绿叶竹,立在一楼大厅中央很是怪异。竹林旁边有一青瓷鱼缸,鱼缸上面飘着两尾红色锦鲤。

    锦鲤的死鱼眼上有些霉斑,估计是死了很久了。

    岁禾暗自打量客栈环境,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拂渊拍拍她的手,暗暗摇头。

    两人对视一瞬,神同步看向还在擦洗碗碟的盲眼老板娘,异口同声道:“要一间上房。”

    “来客人了吗?”老板娘停下擦洗碗碟的动作,一双灰色瞳仁转动一圈摸索着从深蓝色襜褕里拿出一把崭新的钥匙,放在起了不少水泡的粗糙掌心,“客官能否自己来拿,奴家不方便。”

    “多谢。”

    岁禾取过钥匙带着拂渊直奔二楼,楼梯拐角处的竹屋。她推开竹门,屋内漆黑如墨,一股霉湿味直冲鼻腔。

    岁禾屏住呼吸,挥手将一盏没有燃烧却不断往外面流蜡油的红色火烛点亮。

    一张没有被褥的石床和一张裂纹竹桌映入眼帘。

    岁禾不可置信地环视一圈,窄小潮湿的房间里确实是除了石床和竹桌,再无其它。

    这人间的上房怎么和话本里描述的不一样?

    她兀自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伸长脖子呼吸外面新鲜空气时,被小厮仍在街道上的纸阎王突然扭头看向她,咧嘴一笑。

    它的嘴角咧到了耳根,比人脑袋还大的眼珠不停左右摆动。

    她与纸阎王相隔不过几米远,被吓的后撤一步,这画面比她在地府见到的恶鬼恐怖万倍不止。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扶住窗框将脑袋试探性地探出窗外,原本收回笑容的纸阎王,再次飞速扭头张开血盆大口,扬起诡异笑容。

    这次它的嘴角直接咧到眉毛之上,大嘴里一片血红。数不清的血线在嘴里一根根绷断,一张惨白的脸此刻仿佛只剩下嘴巴一个器官。

    夜空中盘旋的乌鸦不小心冲进纸阎王嘴里,眨眼间的功夫就变成一团血雾,飘散空中。

    岁禾汗毛倒竖。

    她断过人的生死,杀过恶鬼冤魂。但没处理过与自己长相相同的变态纸人啊!

    “阎王还怕鬼啊?”

    拂渊悄无声息出现在岁禾身后,蔫坏地朝她左侧耳朵吹了一口气。

    他身上独特的冷杉香味和崖蜜甜香,让岁禾忍住看来想要尖叫的冲动。她愤愤瞪了一眼拂渊。“如果它用的是你的脸,你不害怕吗?”

    不知从何时开始,岁禾都忘了尊称拂渊为神尊。等想起来时,也就不想叫了。

    “真丑。”

    拂渊嫌弃地看着诡笑的纸阎王,“它嘴里有人。”

    岁禾心中似有惊雷,再次看向纸阎王,只见一个人形的红色物体,在纸阎王的血盆大嘴里像蛆虫一样扭动。

    她忍着心中的恶寒感,眯起圆润细长的柳叶眼想再看仔细些时,纸阎王就像泄气了般变成了一堆扁塌废纸,裹着口中的血红色人形物件儿飞进镇中心一栋四层高的八角楼里——全镇最高的建筑。

    岁禾身子前倾欲迈步追出去时,转头问拂渊,“不追?”

    她瞧拂渊自始至终都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所以问了一嘴。

    “再等等。”

    拂渊倚靠在窗台边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岁禾好奇,“等什么?”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拂渊故意卖关子。

    岁禾撇撇嘴顺势坐在窗边,看向窗外。

    此时窗外血月当红,街道上凌乱不堪,裹满白色纸浆的元柔四仰八叉的摊在大街上。几只乌鸦在她头顶围成一个圆圈,不停转动。

    矗立在各家店门口的白净纸人,周身笼罩着一层荧荧红光,垂在身侧的手无风自动沙沙作响,像是马上要活过来了一般。

    人间果然比地狱还可怕。

    岁禾悻悻收回眸光看向拂渊。

    他身上的黑色华服与黑暗融为一体,华服之上的红色暗纹与血红红光交相辉映,妖冶邪气。凌厉五官在昏暗烛光下显得柔和,娴静美好。

    拂渊察觉到岁禾的目光,没说什么继续垂眸摆弄食指上的骨戒,黑长睫毛在高挺山根侧面投出一片根根分明的阴影。

    冷风一吹眼睫微颤,玄挂在右耳上的玄珠红丝耳坠轻轻晃动,像是在故意勾人上前。

    岁禾越来越觉得拂渊就是话本里,专门吸食人精血的男狐狸精了。

    “又在打什么坏注意?”

    拂渊弯腰平视岁禾,眸底温柔似要溢出。仿佛眼前不是只认识了几天的岁禾,而是一位认识了几百年,几万年的爱人。

    岁禾沉默半晌,驴唇不对马嘴地回道:“你的真身是什么?”

    三界都知寻甄是半魔半蛇,但无一人知晓拂渊的真身是甚?

    拂渊和寻甄同父异母,所以岁禾首先排除拂渊是蛇。

    “好奇?”

    他挨到岁禾身旁坐下,半个身子侧着贴在她背后,手臂绕过她撑着窗台外延,像抱住了她一般。

    本就不大的窗台如此挤下二人拥挤异常,但二人谁也没有起身离开。

    “你猜是什么?”

    “狐狸精?”

    岁禾脱口而出后又觉这个词语不太好,支支吾吾地纠正,“狐狸…狐狸……”

    “不是。”

    拂渊坚定否决,瞟了眼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看向岁禾时深邃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你附耳过来。”

    好奇心驱使下,岁禾身子前倾附耳过去。

    拂渊抚上她毛茸茸的脑袋,手指插进发间慢慢捋顺发丝。沉重鼻息打在她耳侧又痒又热,她稍稍想旁边躲开了些。

    拂渊将她脑袋掰回来,“你是被我勾引到了吗?”

    他咬字极轻,说话时温热的薄唇还时不时在岁禾耳朵上轻碰。

    岁禾一把推开拂渊,用袖子不停地擦拭耳朵,“神尊脸皮蛮厚。”

    拂渊轻笑一声,拉着被他气的不轻的岁禾飞跃到元柔的尸体旁。

    岁禾的注意力当即被元柔勾走。

    她随手捡起一根被风刮来的树枝,灌以仙力划开尸体上面那层纸浆,里面是一副完整的骷髅架子。

    “她不是元柔。”

    祈苍从天而降,语气冷冽。

    他一袭白衣清冷出尘,似是雪山之巅的高傲雪莲。

    岁禾听闻此声清澈的眸子中闪过前所未有的惊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拂渊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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