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时隐时现,阴云蚕食霞云。

    敖游弓腰驼背,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片刻,骤然松开,腰背比之方才又弯了一截。

    放下尊严一口气,说出那些乞哀告怜的话语后,再没多说一句。只是执拗地跪在,碎石子路面。

    周身颓靡之气,冤死鬼来了都甘拜下风。

    无论拂渊代替岁禾拒绝了多少次,他都不起来。仿佛背上有千斤顶,万重山。

    风吹麦浪飒飒声,似焦急鼓点,不断敲打每个人的心脏。

    “别跪了,起来。”

    岁禾向卑微却勇敢的追爱者认输,收起面上怜悯表情。

    义正言辞道:“堂堂正正站起来,做好赴死决心同我前去救人。你这副样子,我可不放心将忍冬,安全地交付于你。”

    不等黯然失神的敖游感动,岁禾掰开手腕上,属于拂渊的大手。

    “先告诉我,忍冬是怎么被抓回东海的?”

    敖还没从怅惘情绪中缓过神来,愣愣起身。扫一眼拂渊,他死死盯住岁禾,面上无甚表情。

    平日的他对岁禾都是和颜悦色,唇角永远带笑。今日这般可见是气狠了。

    人性永远以利己为先。

    敖游心一横,绕过挡在岁禾身前的拂渊,细细讲述忍冬被抓走的经过。

    昨日半夜。

    万籁俱寂,敖游捧着忍冬在农家四合院外,一颗与房齐高的老槐树上安睡。

    一只麻雀大小,额间有紫色竖条血纹的紫鸦,“嘎嘎嘎”地在他们身边转圈啼叫。

    不多时,忍冬橙红色的龙身发烫发热,冒出一阵紫光后被不知何时布设下的传送阵,送回北海龙宫。

    敖游去追,去抢,去求北海龙主放人。不仅无济于事,还被群嘲倒贴汉,不要脸。

    在自己没有任何希望办法之下,敖游依然没有放弃。坚定选择舍弃尊严,跪下乞求岁禾。

    “紫鸦?魔族圣女的化身。”

    岁禾蹙眉,神色凝重。侧头不确定地询问拂渊。

    她在魔族待的时间虽长,可对紫鸦一族,知之甚少。

    只听过个大众传闻,魔族历任王后,皆为紫鸦一族圣女。但凡有其他家族觊觎王后之位,皆被暗杀。

    紫鸦一族全员刺客,经商通政无所不能。魔族乃至三界,没有任何一个家族能与之相争。

    在拂渊没有回魔族之前,此代紫鸦族圣女与寻甄定有婚约。拂渊回归魔族之后,寻甄,圣女婚约解除。

    拂渊,圣女婚约成立——未经证实,但坊间大多如此流传。

    且,拂渊每隔半年,会去一次紫鸦族。

    去之前面满春光,宝物银钱一样不少。岁禾每回都跟着去了,但不知为何每次都会在半路睡着。

    再次醒来时,便已离开紫鸦一族。

    岁禾悔不当初,愈发觉得当时不像是睡着了。像是被人下了咒语。

    如果是这样,拂渊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混蛋!”

    敖游再一次骂出了,岁禾想骂的话。

    他心中怨气无处发泄,一脚踹向地面。黏牢在地面的几颗小石子,飞崩而起,滚向远处。

    岁禾无视他的幼稚行为,等不到拂渊对紫鸦族的详细解释。迈步往东海走,忽感头脑一阵眩晕。

    是腕间梵文锁链搞得鬼?

    她嫌破除锁链上的梵文阵麻烦,直接凭蛮力捏碎。

    “不准去。”

    眼见人要从眼皮子底下溜走送死,拂渊去抓岁禾,却被敖游挡开。

    两人争锋相对,气氛压抑焦灼,战火即将点燃时,敖游郑重其事地道歉,“抱歉。”

    拂渊闻言火气更甚,凭什么救忍冬就要岁禾牺牲?岁禾一旦在众神面前,施展法术,必然会被识破身份。

    天生的神力亏空后,会瞬间恢复。可后天的神尊神力亏空,需打坐运转许久,才可恢复。

    岁禾不知收敛隐藏,定会被众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救忍冬,会使三界再无岁禾容身之地。

    所以,拂渊对敖游的道歉并不买账,举剑斩刺向敖游的脖颈。

    不过眨眼,两人从地上打到天上。

    拂渊是快晋神之人,遨游处处被压制,化出龙身。细长龙尾散发荧荧淡蓝光,似飘带般在空中飞舞。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敖游怒斥。

    东海,北海相接处,海水逆流,似开水一般沸腾。两个海域的鱼群成群结队,互相跳入对方的牢笼之中。

    比鱼跃龙门好看成千上万倍。

    一面剔透水墙在东海,北海交界处慢慢升腾而起——此乃,开启蓬莱仙山,献祭之阵的征兆。

    待到水墙与天齐比高时,忍冬将再无活路。

    蓬莱仙山外人不入,内人不出,万年来如此。可总有杯弓蛇影者,不惜献祭他人,也要打破法则,摧毁仙山。

    岁禾心中无语,欲施法先去救忍冬。

    可忽然发现,被人下了散灵粉,灵脉淤堵法术根本施不出来。

    灵力,乃是一切仙力,神力,妖力的根源。

    这下糟了,岁禾打坐,多次试图冲开淤堵灵脉。

    敖游见到刺中情景,心中焦急无招了。产生了将岁禾交于众神,换取忍冬的想法。

    岁禾出身蓬莱,用她献祭定然比忍冬好。

    理智被瞬间击垮,敖游发疯一般,猛甩龙尾,袭向拂渊。

    “你没资格管她!她自己都不在乎,你凭什么拦我?!”

    敖游双眼猩红,激动大喊。声音里再听不出往日的悠闲,怨天尤人之味冲天。

    他像蛇一样紧紧缠箍住拂渊。

    “我凭什么?”

    拂渊气笑反问,脖颈上青筋暴起,扔掉手中利剑。

    红热掌心之中冒出源源不断的黑气,黑气之中蹦出,一股诡异地黑色火焰。

    “你又凭什么?自己没本事救人,还有脸来质问我?”

    话落,拂渊一把攥住缠绕在他脖颈上的龙尾,掌心黑焰裹挟黑气化作利刃,猛砍下去。

    半手臂长的龙尾,在敖游的龙啸声中,坠入东海。

    血水在海里开成一朵艳丽的花,吸引来一条黑蛟。一口吞食掉还带有黑焰的龙尾。

    断尾之痛,使敖游再无法攻击。他用爪子紧紧勾出拂渊的手臂,拂渊一掌将他击落海中。

    刹那间,咸凉海水四溅,贪吃蛟龙被吓得赶紧游走。体内敖游的断尾,仍旧发着淡蓝荧光,与黑色火光。

    吸引海中各方霸主,暗中盯梢。绝不放过,此等进补的大好时机。

    “两三次就放弃了,废物!”

    拂渊眸光黯淡无亮,冷若冰霜地扫视一眼飘在水面,双目失神,似无根浮萍样的敖游。

    扔下一面乌鸦形状的紫色镜子,转身离去。

    捞起打坐入定,破经脉堵塞的岁禾。同守在老槐树旁地窖口,肩膀上停着一只紫鸦的婧遥,只见唇动,不闻其声地无声低几句。

    进地窖时,一声“岁禾的血能医死人,肉白骨。”落下,稗钰抱着黄老伯的尸体,带领着许多药王宗弟子,冲出四合院。

    见岁禾被拂渊控制,齐齐在拂渊面前跪成一片,“求拂渊大人,赏赐小人神血。”

    “我年芳十七,染上不治之症。不想在大好年华,默默无闻地死去,求大人垂怜,赏赐给小人一滴血。”

    “一滴血不多,大人若给了。我等定为大人塑立神像,供奉不绝香火。”

    稗钰带领一众人七嘴八舌地许愿,秋玄与风帆拦都拦不住,痴人们的荒唐行为。

    他们求的是拂渊,看得始终都是岁禾。

    那种贪婪渴求的眼神,是拂渊见过,最恶心,最阴毒的眼神。

    豆大的汗粒从岁禾额间滑落,周围发生了什么她都能听清楚。

    可从打坐入定开始,她不冲破经脉堵塞便不能说话动作,犹如木偶人。

    再急也无用。

    “我还以为你会替她保守秘密,不过如此。”

    拂渊说话间,稗钰人头落地。无头身体紧紧护抱着,怀中黄老伯的尸体。

    周围人见状瞬间鸦雀无声,拂渊冷冷道:“我乃魔族二殿下,再敢多嘴一句,杀无赦。”

    此言一出,雅雀无声。

    藏匿在人群中的文惜,左右瞅瞅,突然变成鹌鹑的人群。“啧啧”两声,仗着个子矮小,夹着嗓子大喊。

    “听闻,只有出自蓬莱仙山的罪神之血才能医死人,肉白骨。她都是罪神了,给我们这种天之骄子放点儿血,也算是赎罪了。有何不可?”

    一句话煽动群众情绪,众人纷纷跟着附和。

    “小师妹什么恶事也没做,你们就开始安罪名了?都是些自私鬼!”

    风帆气的怒甩身前的长生辫,不满地看向秋玄,寻求支持赞同。

    “师弟说的很对。”

    秋玄接话。

    可两人的声音怎么能比得过大众之声。

    “就算你们都死了,与我,与岁禾又有何干系?”

    拂渊冷嘲热讽,抱着岁禾跃进地窖。

    停在婧遥肩头的紫鸦跟上,落在地窖口,化作一道深紫色的屏障,封住地窖口。

    “近者死”,三个大字由几十只身戴盔甲的紫鸦组成,飘在地窖上方。

    地窖内昏暗无光,烂菜的酸臭味冲天。

    几只在土墙角偷吃的老鼠,听闻哒哒哒的脚步声,吱叫两声,逃无踪影。

    “你何时给我下的消灵散?”

    岁禾双眼紧闭,担着走火入魔的风险,强行开口询问拂渊。

    “昨晚,你吐腊肉时。”

    拂渊话落,轻轻将岁禾放下,凭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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