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也向那边望过去,在进来时他便早已察觉此处另有五道气息,应该都是被掳上山的山下青壮男子。

    暗室内靠近中间的位置放着一个盖住的木桶,但依然有屎尿的臭味从里面逸出,这里气流流通缓慢,空气骚臭又潮湿,男子忍不住皱眉,他一向喜欢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之处,在这里多待半刻钟都有如在受罪。

    此前他一路游历来到此处,夜里远望夜阑山,夜色中的夜阑山完全被一层黑雾遮蔽,看不真切。他心中疑惑,便来到山脚下的村子里打探消息,询问之下才知道近几个月内,附近几个村子里都有外出上山的青壮男子失踪,有打猎的猎户,有采摘草药的药农,也有过路的外地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人间蒸发,现在几个村子里都是人心惶惶,家家闭户,尽量减少外出。

    今日他一路上山,发现另有怪事,各地皆有守护一方的土地神,但这座山却没有山神庇护,山中气息微妙,邪祟之气已压倒草木纯净气息,慢慢侵蚀着这里的动植物。越接近地宫,邪祟之气便越甚,如今身在其中,他便知此处的确就是源头。

    被拴在柱子下的灰暗男子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转头悄声对白衣男子道:“兄台是哪里人?怎么也被抓到此处?”

    白衣男子道:“我游历经过此地,一上山便被他们掳到这里,心中很是惶恐。”他虽这样说着,但却并不见惊惧之色。

    灰暗处的男子沉默了一瞬,接着道:“原来你也是过路人,我叫苏原,也是经商路过此地,我都问过,他们几人都是当地山下村民。”他口中的其他几人无一人回应,沉默地融入了阴影之中,一动不动。

    还没等白衣男子接话,名为苏原的男子已接着说道:“兄台,不是我吓你,这里万分凶险,这些男男女女都是妖怪!吃人的妖怪!我们这些倒霉蛋,多半是逃不了了,迟早是他们的下酒菜。”苏原说着,有些丧气地低下头去。

    远处阴影里有个人肩臂耸动,低低地抽泣起来。

    白衣男子静静听着,没有说话,一时间大家又都沉默了。苏原不以为意,看那男子一副文弱公子样,估计是被吓懵了,心中颇有几分怜意,便宽慰道:“我们也别太灰心了,那大王七天才吃一个,在这段时间,我们说不定有机会逃跑。”

    他这话说得前后矛盾,压根没人放在心上,远处那人哭得更伤心了。苏原无奈地挠挠头,转头问白衣男子:“兄台,可否告知姓名?一来方便称呼,二来若我们之中有人侥幸生还,也可帮其他人向家中告知死讯。”

    白衣男子犹豫了片刻,温和道:“我叫白潇。”

    地宫里昏暗不见天日,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再没有新的口粮被抓来。苏原是个话痨,不说话的时候就紧张害怕,之前那几个人都没兴致陪他闲聊。谁知老天送了个愿意听他说话的白潇到他身边,这下可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从他嘴里,白潇得知他们几个都是前些天陆续被抓上山来,离那大王吃饭时间还有一天。明天夜里,蝎精虞娘便会从他们中挑一人献给大王享用,其他人养养膘,留着以后慢慢吃。

    苏原神色间似乎更加畏惧虞娘,白潇仔细询问才知,原来那大王到底是何模样他们中没人见过,但对于虞娘,却有着真切的可怖体验。

    四天前,有一对青年男女不知此地情形,上山游玩,不幸被地宫中的妖怪抓住,那女子当场便被分食干净,只余白骨一具。男子吓晕过去,被拖到了地宫中,那男子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身着锦缎华服,生得白嫩俊俏,一眼便被虞娘相中。当天夜里,那男子刚醒,便被虞娘拖走。那一夜,其余几人也是一夜未睡,在一声声痛苦绝望的惨叫声中瑟瑟发抖到天明。

    那富家公子足足被折磨了三天,之后再无动静。

    苏原说了许久的话,终于是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半晌没了声响。

    白潇琢磨着刚刚听来的诸多信息,忽然想到今日虞娘对他的举动,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正思索间,他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外极轻的脚步声,白潇立时闭眼假寐。

    石头门被轰隆一声推开,熟睡中的苏原吓得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其他几人也是惊惧非常,不断往后瑟缩,一时间铁链哗啦之声不绝。

    来人果然是虞娘,她眼睛滴溜溜在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角落里蜷成一团的白潇身上。她将手中几张干硬烙饼扔在地上,扭着纤细腰肢径直走向白潇。其余几人屏住呼吸,没有人敢上前去拿烙饼,虽然他们早已饥肠辘辘。

    白潇头埋在双膝之间,双臂抱着小腿,把自己团成了个蛋。虞娘扶着他的头,欲抬起他的脸,奈何扳了几次都没能如愿,只好不甘心地狠狠揉搓了一把白潇后颈的白嫩肌肤,幽幽道:“今日有些乏,先放你一马,明日我吃定你了。”

    说罢,又凑近他,暧昧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耳朵,轻嗅了嗅,满意地舔舔唇,站起来一步三摇地走了。

    石门关闭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苏原等其他几人都用一种极度怜爱的目光注视着白潇,仿佛此时他已是个死人。

    苏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沉默片刻,他拿起地上一块饼,用袖子擦了擦灰,试探着递给不远处的白潇。

    白潇早已抬起了头,靠着墙用手揉着火辣辣烧痛的后颈,假装没注意到他们的目光。眼角余光瞥见苏原伸手递过来一张饼,他不忍拂了对方好意,伸手接过,碰到的瞬间感觉不对劲,饼下还藏着硬邦邦的一物。他疑惑地望向对方,昏暗光线下看不清苏原神色,只见他把饼又往前递了递,白潇伸着的手顿了顿,连同饼下硬物一起接过。

    其余几人也各自拿过饼自顾自吃起来,没人注意这边的情形。

    白潇将那个冰凉梆硬的东西握在手中,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一把只有手掌长度的匕首。

    虽然他可能用不到,但他完全明白对方的好意,同时又有些好奇苏原的用意,到底是让他防身自保?还是在受不住折磨时挥刀自尽?他估摸着应该是第二种。

    几人填饱肚子,刚刚被打搅的睡意又涌了上来,不多时洞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白潇闭目在墙角打坐,他竖起耳朵悄悄探听了周围的动静,确定几人都已熟睡,门外也无蝎精虞娘气息。心念微动间,一道透明的影子自他安然端坐的肉身上分离出来,回头看了看自己纹丝未动的肉身,透明的身体如游魂般渐渐消弥在空气中。

    那蝎精道行不浅,明晚若与她动起手来,身份暴露,再想查探此处情形便已不易,所以他得趁着此时摸清底细。

    白潇穿墙而过,关着几人的门外是一条狭窄的墓道,墓道同侧有三道石门,他们所处的石室便是其中一间。

    强烈的血腥气息自旁边的石门中逸出,他皱眉穿过石门,里面的情形如他所料。石室空间不大,墙壁地上到处都是暗红的血迹,一个人的上半截身子躺着地上,似是被拦腰斩断,衣服还丝丝缕缕地挂在身上,但早已被血糊满,看不出本来颜色。裸露出来的肌肤横七竖八爬满伤痕,左半张脸的脸皮已被完全扯下,十分骇人。

    饶是白潇见多识广,猛然见到此等惨状也有些不适。

    不用多想,这人多半就是那倒霉的富家公子了。

    出了石室,往前走还有一道石门,白潇隐约察觉虞娘的气息,想来那蝎精必然在里面。他心里盘算着早晚要除掉这个残忍毒辣的蝎精,只是此时还不是时候。

    在门前停留片刻,他见墓道尽头另有一条更宽的墓道向下延伸出去,便沿着斜向下的墓道走了进去。

    墓道很长,且有岔道,在拐了第三个弯后,他脑子已经完全混乱了,来时的路已记不清,他一直不想承认,其实他不认路。

    好在前进的路他还是知道该往哪走,他沿着邪祟之气浓重处一路行去,不多时,墓道终于走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阔,一道巨大的石门出现在眼前。

    石门上雕刻着一位身披铠甲扬鞭纵马的将军,将军手中握着宝剑,马的四蹄踏着祥云,原来此处地宫是个将军墓。

    站在石门前,白潇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屏心静气,不让一丝气息外泄。

    白潇缓缓穿过石门,还没等他看清门内情形,眼前一暗,霎时他已被一团邪祟黑气裹住。

    眼前一片黑暗,邪肆的黑气如无数把锋利的刀刃,然而那些浓烈的黑气不论怎么努力似乎也无法靠近白潇元神,它们忙得团团乱转,却是束手无策。

    白潇单手掐诀,唇齿嗡动,自他周身一股纯净的气息如微风般荡涤开来,所到之处,黑气狂啸逃窜,昏暗的墓室中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每一处阴暗的角落。

    白潇眼前黑暗退去,目之所及却又让他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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