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潇心中大致已理清来龙去脉,只是还有一事需要求证,他问道:“那夜阑山山神夙棠现在何处?为何我从未见过。”

    老竹妖闭目沉声道:“我明白你想知道什么,你猜的没错,此山山神就在那日与你同来的那名姑娘身上。”

    白潇怔住,其实这回他猜错了,他原只是以为那株灵草与山神有关,却没想到灵草便是山神。怪不得岳菱身上生出的邪祟气息能影响整座山的灵能,也才明白老竹妖初次见到岳菱时对她的威胁之语。

    老竹妖道:“山神夙棠是生于天界万年难觅的兰芷草,我最后一次见他,就是他封印了狻猊兽那日,此后他灵力枯竭,再未现身。不过我一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还在山中,不知他如何到了那姑娘内腑之中。那日见到那姑娘,我便明白了为何这么多年他都不曾出现,因为他已进入休眠。”

    这后面的事,白潇倒是听岳菱说了。

    他原本想说,可否在寒潭上方再加上一重封印,很快他就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山神耗尽灵力才封住狻猊兽,千年都没有恢复。他们那些微末的阵法比起山神的长青阵根本不值一提,若狻猊兽破开长青阵,他们的阵法根本不在话下,不消一时半刻就会被冲开。

    白潇望向似乎陷入往事之中,一口一口不停喝酒的竹妖老者,白潇笑了笑,轻声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你们完全可以袖手不管,大可以让狻猊兽抢走我的妖身,他自欢喜离去,你们也能免受灾祸。”

    老竹妖拿着酒坛的手顿住,他早已想到了,只是:“你不也还在这里,并未跑路嘛。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若真想藏起来,他也未必能找得到。”

    说罢,他也望向白潇,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虽未明说,却早已明白了彼此心意。

    沉默半晌,老竹妖放下酒坛,肃然道:“你既也被牵扯进来,便再难置身事外。为今之计,只有我们联手,方能争取一线生机。”

    白潇点点头:“愿闻其详。”

    老竹妖皱眉道:“狻猊兽破开长青阵是迟早的事,我们别无他法,只有等待。我属性为木,与狻猊兽对阵无半分胜算,只有靠你,你属性为水,可克火,到时我来护住这山中生灵,你只需与他缠斗个一时半刻。长青阵乃山神夙棠所设,狻猊兽破开长青阵时,山神必有感应,定会从休眠中醒来,那时他便能将狻猊兽再次封印。”

    白潇默然不语,这个办法可谓左右为难险之又险。

    若山神没有醒来,他们只怕没谁能压制狻猊兽,下场可想而知;若山神如愿醒来,岳菱又当如何。他现在已然明白,岳菱的魂魄乃是依附兰芷草而生,山神夙棠苏醒,倘若从岳菱体内脱出,岳菱是否还能生存下去,这一切都很难说。

    老竹妖见白潇犹豫,叹息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万全的对策,只有尽力而为,做出取舍,并承担相应的后果。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时间不多,想好了尽快告知我,我好早做准备。只是不要想着做傻事,我不会答应,大不了鱼死网破。”

    白潇回去的时候,岳菱正坐在樟树下等他,他静静坐到她身边,默默转头看向他们共同创造的这个小家。

    春天了,他们的菜地种满了蔬菜,岳菱从小花妖处讨来不少花种,又辟出一块花地,绿色的小苗都已破土而出,绿意盎然,生机无限。

    他环视一圈,视线最后落到了身旁的女子身上。

    白潇一句话不说,他只是凝望着岳菱,平静的神色下似乎藏着什么,显得整个人心事重重。

    岳菱从未见过白潇这般模样,心知那狻猊兽的事只怕凶险,奇怪的是,她明知此次很有可能凶多吉少,心中却没有一丝慌乱。

    她想哪怕到了最后一刻,只要他还在她身边,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她拉住他的手,轻声道:“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只是有一点,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不要丢下我、欺骗我。”

    白潇没打算瞒她,攸关岳菱性命,她有权知道这一切,而他也不能替她做决定。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将今早与老竹妖所谈之事原原本本告诉岳菱。说完后,已到午时,一阵风过,树影拂动,两人都很久没有言语。

    岳菱终于解开了长久以来困扰她的谜团,知晓了她即将面临的命运,没有什么纠结挣扎,她平静地接受了。想了想,她俏皮笑叹道:“唉!看来我这回是逃无可逃,无论我逃去哪里,都是一样的结果,那我还怕什么呢?难道你怕吗?”

    这句“你怕吗”如一道惊雷,蓦地击中了白潇的心。

    是啊,他怕吗?

    是的,他怕,倒不是怕自己会如何,他怕护不住这山中生灵,尤其怕护不住她。

    起初也不过是想像师父引导他那样,引她走上正途。然而,在一日日的相处之下,不知不觉间,缘结于心,生出万般不舍。

    他没有任何把握,甚至想……

    白潇下意识想抽出自己的手,然而手却被岳菱紧紧攥住,岳菱有些急切地道:“你哪怕同意与他交换身体,也只会在他冲破封印之后,结果都一样,不要做傻事。我们一起来对付他,决不妥协,死也无惧无悔。可你若抛下我,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你!”

    说着,她拍了拍自己胸膛,表情夸张道:“别怕!以前都是你保护我,这次换我来护你。”

    白潇望着岳菱逞强又倔强的小脸,蓦然间,他心中郁结的疙瘩消散了。

    战也未战,就向对手示弱认输,也太不是他的风格。老竹妖和岳菱说得对,大不了鱼死网破,何不就来赌一把,赌山神会醒来,赌岳菱不会有事。

    倘若输了,一起赴死又有何妨。

    思绪通透后,他只觉气定神足,再无忧惧。

    白潇的神色终于又变回了往日岳菱熟悉的样子,他反手握住岳菱的手,轻声道:“我明白了。”

    说着,他将她拉了起来,边走边说道:“无论如何,吃饭要紧!我饿了,陪我做饭吧。”

    岳菱心下稍安,她悄悄望向两人紧紧牵住的手,感受着白潇微凉的掌心,内心的满足和欢喜无处盛放,不自觉涌上眼角眉梢,笑靥如花,含羞带怯。

    饭后,白潇从袖中摸出一片竹叶,在上面留下一行小字。竹叶上附着着一抹他的妖力,无风自动,化作一线绿影,向南而去。

    自打午饭后,白潇去哪都有个尾巴跟在身边看着他。入夜后,他回房休息,尾巴赶在他关门之前挤了进来。他无奈地看着赖在他房中不肯走的岳菱,柔声劝道:“我答应你了便不会食言,放心吧,我就在这里,你也早点去休息。”

    “不!从今天此刻开始,你就别想甩掉我了,我只有看到你才能放心,不然我定会彻夜难眠。”岳菱鼓着小脸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副打算长坐不起的架势。

    地上凉,白潇伸手想要拉她起来,岳菱却以为白潇要赶她出去,她将心一横,直接躺倒在地,双眼紧闭,决定耍赖到底。

    她紧张地竖起耳朵听着白潇的动静,却感觉良久都没有任何声音,正当她忍不住想睁眼偷瞧时,一双温柔有力的手突然缓缓将她抱起。

    岳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一时连呼吸都忘了,回过神来,她小手紧紧攥住白潇衣襟,怕下一秒他将自己丢出门外。

    想象中的事并未发生,很快她的身体触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白潇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脱下她的鞋袜,扯过被子为她盖上。

    岳菱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瞥见自己确实还在白潇房中,这才安然闭上眼,身体悄悄往里挪了挪。

    然而等了许久,白潇也未躺到她身边,她有些按捺不住,起身一转头,赫然看到白潇已经打好了地铺,正准备熄灯躺下。

    岳菱顿时气结,她翻身下床,一声不吭抢过白潇被子放在床榻上,又将傻站的被子主人拽到床边。看着他乖乖地自觉将枕头拿了过来,岳菱这才满意地再次睡回里侧。

    白潇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岳菱烛光中柔美的脸庞许久,一种陌生的悸动情绪淌过心头,他赶紧移开目光,为她重新掖好被角,也扯过被子和衣躺在岳菱身侧。

    床榻够大,他们两个并排躺着也一点不挤,中间还留有一道宽缝。白潇抬手熄灭烛火,房中陷入黑暗,只剩窗外漏进的一点月光洒在地上。

    白潇僵僵地躺着,毫无睡意,他脑子自动又将过往所学和看过的书过了一遍,寻找能够保魂魄不散的术法。忽觉被子微动,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身侧的手,他心头骤软,将那小手包裹在掌心。

    身旁那人似乎受到了鼓励,她轻轻转过身,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进来,紧紧揽住他的腰肢。

    白潇被她紧紧抱住,更加睡不着了,他稍一偏头,果然看见岳菱半边身子都露在被子外面。他被下手指微动,将自己的被子搭在岳菱身上,这才转头闭眼假寐。

    黑暗中岳菱悄悄勾起唇角,又往白潇身边靠了靠,心满意足闭眼睡去。

    她的确不放心他的承诺,也想有更多些时间与他相处,更近一步。毕竟,此后生死难料,谁也不知命运的安排。

    岳菱身上浅淡的草木香飘在白潇鼻端,柔软温热的身体紧紧靠在他身侧,他脑袋异常清醒,只觉什么都思考不了,一向较低的体温逐渐燥热起来,他竭力保持心跳平稳。

    正当他心慌意乱之际,耳边传来轻微的鼾声,岳菱已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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