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菱带着陆珺去了瀑布洞穴,黑暗中,她抱着他坐在冰冷的山石上,豆丁大的一点烛火燃起,照亮了一坐一躺的两个人影。

    片刻后,灯焰突然暴涨,一条火龙自火焰中腾出,火龙摇头摆尾,以岳菱和陆珺为中心,绕着他们一圈圈游走。

    他们身周温度逐步攀升,热浪滚滚,火焰和热流伤不到岳菱,她怕陆珺受不住,紧紧将他抱在怀中。可一段时间后,岳菱发觉陆珺渐渐停止了无意识的挣扎,安静了下来,她摸向他额头,神奇地发现他的额头竟然有了些凉意。

    周遭泛起的热流似乎源源不断地被吸入了陆珺体内,但陆珺身体温度反而降了下来。看来银莲的办法确实有效,大量的热力有助于焕叶蝶的生长,岳菱想道。

    岳菱缓缓吐出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她低头看向陆珺沉睡的面容,他眉头舒展,已没了方才的痛苦之色。岳菱苦笑着低声道:“每次见你,不是昏迷就是受伤,真不明白你在坚持什么……”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布帛,拭去他额头鬓角的汗水。而这时,陆珺睫毛颤动,轻哼了一声,又过了一阵,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张熟悉的清丽脸庞,她唇角微牵,正低头直直看向他。陆珺眨眨眼,他脑子还懵着,不知此时身在何处是梦是真,只是见到她,便已悦然心头,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看起来有些傻。

    岳菱瞧着他无语道:“还笑得出来,看来吃的苦还是太少。”

    陆珺愣住,他轻声问:“我不是在做梦吗?”

    岳菱反问:“你觉得呢?”

    陆珺转头细看周围,看见了旁边放着的油灯,看见了那条慢腾腾绕圈的火龙,看见了被火光照亮的长而宽阔的洞穴。然后,他发现了,自己此刻正躺在岳菱腿上,陆珺心头一急,立时就要起来,却被岳菱按住,她道:“别动,好好躺着。”

    陆珺只好躺着不动,他脸颊发热,只能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从醒来到现在,身体异常舒适,体内灼热感消失,心脏虽还在时不时疼痛,但痛感并不强烈。他虽不知这里是何处,但他明白必定是岳菱做了什么,减轻了他的痛苦,想到这里,他心情低落了下去。

    岳菱故意沉下脸来:“谁要你多管闲事,我说了不需要,为何还要做傻事?”

    岳菱脸色难看,陆珺难得没有被吓退,他定定看着岳菱,轻声道:“很多时候,我都被你们照顾着保护着,帮不了你们什么,但这次,我知道你需要,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我明白你的顾虑和犹豫,或许你还有其他办法,但是我想帮你,想替你分担,这不是傻事也不是闲事,于我而言,这是很重要的事。”

    对视片刻,岳菱在对方眼中炙热的光中败下阵来,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没有说话。然而此时陆珺却垂下眼帘,黯然道:“可惜到头来还是累得你救我照顾我,给你添麻烦……抱歉,我……”

    他话未说完,岳菱皱眉打断道:“你这个人好奇怪,明明是我的事让你无端吃苦受罪,你倒向我道起歉来了,怎么会有你这样傻的人。你听好了,你没有给我添麻烦,是我要谢谢你!”

    陆珺摇摇头,微微偏过头去,眼眶渐渐湿润。

    岳菱阖上眼,她蓦地心头微颤,一种异样的感觉萦绕心间不散。

    后半夜,岳菱和陆珺背部相抵倚靠入眠,火龙绕着他俩游走一夜。直到外面天色微亮,火龙的身形慢慢变小,油灯焰头跳跃。

    岳菱心有所感,倏忽醒了过来,暗道糟糕,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灯油!昨晚心忧陆珺,忘了灯油已经见底。去西面毒瘴林取松油,算上来回和打斗时间,最快也要一个白日,这个白日陆珺又要忍痛捱过吗?

    她正自思索对策,背靠着她的陆珺此时也醒了过来。火龙已经小得成了一条细长的火蛇,仍在兢兢业业绕圈,焰头的跳动也越来越快,随时都会熄灭。

    陆珺朝外看了看天色,欣喜道:“天亮了!白天比晚上好过得多,只要晒太阳,便不会太难受。”

    岳菱听闻也是一喜,她起身熄灭油灯收回,伸手揽住陆珺的腰,闪身飞出瀑布,滴水未沾身,落在了河边青草地上。

    东边,太阳已经冒了头,灰蓝的天空中缀着几丝流云,显见今日又是个大晴天。岳菱和陆珺不约而同,都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笑意。

    清晨日光熹微,陆珺心脏中的虫子早已开始作怪,搅得他难受不已,但他忍耐着,不动声色。

    岳菱道:“灯油没了,今日我需到毒瘴林去取些松油,我先送你回酒楼。”

    陆珺神色忧虑,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没有说出口,顿了顿,只道:“万事小心。”

    岳菱看都不用看他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揽过他,运起妖力飞速掠起。呼呼的风声中,岳菱的声音清晰传入陆珺耳中:“放心,毒瘴林那老松树精不是我的对手。你不必多想,这本就是为了我自己。”

    陆珺“嗯”了一声,暗叹岳菱心细,这时他目光偶然瞥见下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没有想到会这么高,尽管岳菱揽着他的手很稳,但他还是本能地想抓住些什么才安心。很快陆珺就放弃了,因为觉得好像抓什么都不合适。

    岳菱没回头道:“扶住我的肩。”原来岳菱早注意到了他无处安放的手臂和局促不安。

    陆珺默默伸手扶住了岳菱肩头。以往,他和黄岩出门,黄岩嫌他慢,总是背着他运起妖力疾奔,比人的速度快了数倍不止,但也还在“走”的层面。今日,陆珺才见识到什么是“飞”,岳菱此前不是没有带他飞过,只不过彼时他都晕着,这还是头一次清醒地在高空飞行,一时难掩激动。

    回到酒楼,其他伙计们才陆续起床,豹二刚打开大门,看见岳菱和陆珺从外面回来,有些诧异。岳菱来不及与他们细说,对陆珺道:“你跟他们说罢,我赶时间,天黑前我一定回来。”

    陆珺道:“好,我等你。”

    岳菱不甚放心地看了他一眼,余光瞥见狐三正从楼梯上下来,她朝着狐三走了过去,简单嘱咐了几句,随后便离开酒楼向西而去。

    早饭后,店里伙计们都搬了凳子围坐在院中晒太阳,陆珺便向其他伙计如实说明了这几日发生的事。大伙惊讶之余,看向陆珺的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怜爱,黄岩拍拍陆珺的肩,说:“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我就原谅你昨日没对我说实话的事了。”

    蓁蓁对陆珺道:“想吃什么尽管说!我都给你做,这不得好好补补。”

    狐三道:“店里的事你别操心了,你安心晒太阳就行,天阴了也不必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有得是办法。黄岩,豹二,你俩一会准备几个火盆备用。”

    黄岩和豹二连连点头应允。

    陆珺心下感动不已,他深深望向他们,真诚道:“谢谢你们。”

    黄岩反手一巴掌拍在陆珺后脑勺,拍得陆珺脑子突地一懵,只听黄岩微恼道:“谢什么,不拿我们当一家人是吧?以后我们要你帮个忙,是不是还得给你说谢谢?”

    陆珺一愣,发现其他人都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不由得也跟着展颜一笑,道:“是我错了,来日方长,下次再改!”

    大家都笑开了,这时豹二道:“啥时候,我和狐三带你们回夜阑山看看吧,那里地方大景色又美,特别适合修炼,我有些想山中的那些家伙们了。

    蓁蓁和黄岩其实特别想去他们口中的夜阑山看看,但长久以来,碍于那里是岳菱的伤心地,所以他们一次也未去过。想到这次,也许岳菱执着了二十年的事终于能有一个结果,几人都十分感慨,狐三叹道:“是啊,一晃二十年,是该回去看看了,也不知老竹妖宁宁林林他们是否安好,如果……白潇真的能回来,那就太好了……”

    静静听着的陆珺心中一动,他想,原来他叫白潇。狐三虽未明说,但直觉已告诉他,白潇就是岳菱日思夜念的心上人,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他们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执箫仗剑,超然洒脱,想必是个见之难忘的人吧……

    陆珺心中一时滋味莫名,但他从未对岳菱有过非分之想,所以很快便释怀了。他也曾扪心自问,难道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要得到她吗,从他确定自己心意那天起,答案就是肯定的。若他曾对岳菱有过一丝非分之想,他便不敢答应银莲,因为求不得便会生怨,若从未奢求,怨恨就无从谈起。

    他想,他只要站在角落里,看着她幸福,如此便满足了。

    听狐三说起白潇,趁着岳菱不在,黄岩好奇问道:“白潇……抢了老板大王之位的妖,他到底是什么呀?”

    蓁蓁和陆珺也赶紧竖起耳朵,兴致勃勃地等着听答案,谁知豹二刚要说,却被狐三坏心眼地拦住。任凭黄岩三人满脸好奇急不可耐,狐三笑嘻嘻就是不说,气得黄岩和蓁蓁要动手,狐三才笑着慢腾腾道:“是白蟒。”

    这个答案倒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一时都有些讶异,蓁蓁两眼放光,道:“我好想看!”

    狐三眼神中满是对往昔的追忆:“很大的白蟒,太阳下闪着银光,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他如今估计已经度过天劫成功化龙了吧。”

    狐三话音很是感慨,听到此处,陆珺和黄岩也想看看了。

    就这样,在明媚的日光下,在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中,在闲聊中愉快地度过了半日。

    好景不长,午饭后,天又阴沉了下来,这几日雨水较多,总是早上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就变成了阴云密布。

    光线一弱,陆珺身体的疼痛不适立即翻起,赶在下雨前,黄岩和豹二飞速去准备火盆。

    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响起,陆珺房中已经多了七八个火盆,盆里燃着木柴。门窗大敞,屋子里热得好似在火炉中,黄岩和豹二汗如雨下,根本不敢多待。

    然而,热浪中,原本状态萎靡的陆珺肉眼可见精神一振,明显对这种高温环境十分适应。陆珺坐在一片火盆中间,只觉身体立马舒服不少,也并不觉得热。

    黄岩和豹二扒在门边,抹了把头上的汗,顿时都有种怪异感——到底谁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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