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岳菱没有回来,陆珺独自坐在山石上,一夜未睡。

    天亮时分,岳菱带着满身夜露自外面回来了,陆珺马上站了起来,露出个欣喜而局促的笑容。

    等岳菱走近了,她才发现陆珺眼角泛红,神情倦怠,似是彻夜未眠。

    难道整夜都在等她?

    陆珺脸上笑意渐退,他望着岳菱,歉意道:“抱歉,昨晚是我多言冒犯,我的话若有不妥之处,请你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岳菱淡笑着摇摇头:“你没错,错在我,我不该一声不说就离开,让你为我担心。”

    赶在陆珺说话之前,岳菱岔开话题,问:“感觉如何?能忍受吗?要不要再加大火力?”

    陆珺连忙摆手:“已经很好了,我觉得很舒适。”

    岳菱道:“今日有浮云,日光或许不够足,不如今天白日你也待在洞中,我按时送饭过来。”

    陆珺想也未想道“我还是想回酒楼去,只要有阳光我就可以忍受,况且,还有黄岩他们帮我呢,没问题的。”

    岳菱仍是不大放心,还想再劝,陆珺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待在这里有一个不方便之处,想解手时我下不去……”

    岳菱愣住,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好笑。对面陆珺已经赧然低下头去,耳朵红透,渐渐连眼周皮肤也飞上粉色。岳菱努力压下想要翘起的嘴角,道:“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其实,陆珺不愿长待在山洞中,还有个最主要的原因——灯油过快消耗,岳菱又要冒险去取松油,他不想她屡次涉险。

    剩下的四天四夜中,陆珺白日大多时候在酒楼,晚上和岳菱一起回瀑布山洞。

    最后两晚,陆珺心脏处疼痛突然加剧,阳火再大也难以缓解,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岳菱便整夜抱着他,陪他一分一刻地熬着。每当陆珺有片刻清醒,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岳菱便会给他讲她出山后的见闻经历。

    然而,其实,陆珺即便在清醒时,也根本听不见岳菱的声音,只能看着她张张合合的嘴着急。他感觉自己好似被一点点掏空心脏,脑子里彻夜响着尖锐的嗡鸣声,震得他昏昏沉沉,听不清周围一切的声音。他不知道这是他自身的身体反应,还是虫子制造出的动静。

    陆珺听不见岳菱说了什么,却能看出她神色中的担忧焦虑,他心底着急,只能努力调动唇舌一遍遍说着:“我没事……别担心……”

    可在岳菱眼中,他只是嘴唇微微翁动,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她凑近听了许久,才勉强辨听出他不断重复的那六个字。

    最后一夜,最是难熬,陆珺几乎已经奄奄一息,他脸色煞白,知觉全无,身体在无意识地颤抖。到这最后的时刻,他的身体反而冰凉,透着丝丝凉意。

    岳菱紧紧抱着他,心里空荡荡的,又慌又怕,怕他就这样把命搭进去,怕银莲的消息有误,怕这代价是要赔上性命。她不停地唤着他的名字,试图唤醒他的神志,喊得口干舌燥也不愿放弃,然而他始终双眼紧闭全无反应。

    陆珺气息越来越弱,有时甚至察觉不到,岳菱失神地看着他,觉得他下一瞬就要断气。时间变得异常缓慢,天似乎永远都不会亮。

    “啪嗒”,岳菱眼角滚下一滴泪,落在陆珺脸上,他睫毛轻轻颤了颤,还是没有睁开眼。

    这时,洞口的缝隙处,有数道微弱的光芒透了进来,淡淡洒落。岳菱一直在留意外面情形,立时便发现了透过石缝的微光,她顿时大喜,忙转头看向陆珺。

    陆珺刚刚几乎接近于无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他身体紧绷,随着喘息,胸腔上下激烈起伏。片刻后,陆珺脸上现出痛苦之色,他胸部挺起,背部如弓般弯曲,好似被什么东西拖拽而起。

    岳菱想碰又不敢碰他,只能无措而焦灼地伸着手,眼见陆珺胸口处出现了一小点明亮的金光,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光芒从陆珺胸口钻出,而他的背弓得更厉害了。

    霎那之间,一只小小的火焰色蝴蝶冲出陆珺胸口,在半空中舒展翅膀,姿态优雅。它通体金黄色光芒围绕,细看下,光蝶翅膀颜色变换,翅根处是纯正的金色,色彩向外渐变,从金黄过渡到橙再到橙红,最后翅膀边缘是鲜红色。

    光蝶离开身体后,陆珺软软地倒了下来,岳菱没工夫管那只蝶,她用手托住陆珺,将他平稳放在山石上,急切地观察他,探查他的鼻息脉搏。

    陆珺呼吸逐渐平缓了下来,脸上痛苦之色退去,仿佛沉沉睡着一般。

    岳菱仔细探查,发现他心跳稳健,只是比平常略快,精元耗损不少,再无其他内伤。她悬着的心这才平稳落地,整个身子也跟着萎顿了下来。

    停了停,岳菱转头寻找那只光蝶,诧异发现它扑扇着翅膀就待在他俩近旁,并未飞远。

    光蝶见岳菱从陆珺身前移开,它直愣愣向着陆珺飞了过去,落在他额头,半晌不动了,似是也在忧心宿主的安危。

    岳菱看懂了它的意思,她笑了笑道:“他没事。”

    光蝶转过身子朝向岳菱,小眼睛直勾勾望着她,岳菱任它打量。一会儿后,光蝶没有飞走,岳菱便问:“我有资格做你主人吗?”

    光蝶未动,无任何表示,但也没走,岳菱压下心底急躁,耐心等待。过了不久,光蝶腾起,扑棱棱落在岳菱手背,岳菱微微一笑,松了口气。

    她划破指尖,将涌出的血滴在光蝶身躯上,红色的血被蝶迅速吸收,光蝶颜色更加鲜艳。它腾空而起,向着岳菱飞了过来,一头扎入,隐没在岳菱身体中。随即,岳菱突觉后脖处微微发烫,她用手摸去,后脖颈处有一块皮肤突出,似是蝴蝶展翅的形状。

    岳菱心中明白,这下应是认主成功了,她内腑中生出丝丝缕缕的温热气息,顺着经脉游走全身,所过之处,脉络通畅,寒湿尽除,温养骨血。岳菱晓得,焕叶蝶作用绝不仅仅只是如此,估计要到冰寒之地才可完全发挥出功效。

    一切尘埃落定,自己成为了受益者,陆珺却要为此承担代价,岳菱心底暗叹,怜惜地伸手抚过陆珺眉眼,心底对他的愧又多了几分。

    岳菱带着陆珺回了酒楼,她嘱咐黄岩照看陆珺,自己则翻箱倒柜,找出来不少灵丹妙药,随后她拿着这些好东西如一阵风般离开了酒楼。

    今日天色阴沉,午后,在风雨袭来前,岳菱从外面回来了,回来就进了陆珺的屋子,许久未出来。

    岳菱手中攥着一块流光溢彩的原石,来到陆珺床前。

    妖狼族的地盘盛产原石,今日她去了趟妖狼族,用多年收藏的灵丹妙药换了一枚原石。

    岳菱如上次般,将原石一点点化入陆珺体内,填补他亏损的精元。半个时辰后,她从陆珺房中出来,简单对狐三交待几句,什么也没带,又匆匆离开。

    外面世界风急雨骤,狐三站在大门边,远远看着岳菱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岳菱在去往夜阑山的路上,这一路说短不短,说长也并不很长,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走上一趟,早已轻车熟路。

    雨时急时缓,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除了施展妖力御风疾行,她未再用任何法术,但她在雨中穿行,未有半滴雨水沾湿衣衫。微风般和缓的气息围绕在她身周,雨滴还未靠近就已凭空蒸发,岳菱纱衣拂动,感觉不到任何寒凉之气。

    她心跳得急促,常常需要深呼吸来保持镇静,如游子归家般归心似箭又情怯。

    远远地,她望见了那片层峦叠翠万木葱茏的山峰,它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巍峨屹立。过往记忆纷至沓来,岳菱眼眶涌上一层泪花。

    山川依旧,故人又是否还在那里等她……

    这次,仅用了半日时间,天将黑时,岳菱就赶到了夜阑山。山中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几声夜枭啾鸣响起,幽暗茂密的林间,时而有黑色的影子无声穿梭,趁暗夜出洞觅食。

    岳菱片刻不停,径直去往寒潭,今夜月亮隐在浓云间,天地间几乎漆黑一片,方位难辨。然而她就算是闭着眼,也能找到寒潭的位置,她太熟悉那里了。岳菱朝着一个方向飞去,越靠近越觉出丝丝凉意,便知没有走错。

    稳稳落在潭边,这次她明显觉出不同,以往站在这里,犹如身处寒冬,寒气凛冽如刀,割得皮肤生疼。但今日在此,却觉似在深秋,只感凉风习习。

    岳菱深吸一口气,随即一个猛子扎进潭中,酷寒的潭水将她包裹,她猛地哆嗦了一下,身体很快适应,如一尾游鱼迅速向下潜去。她后脖颈处微光闪烁,一只隐在皮下的火焰色蝴蝶翩跹欲飞。

    她一口气可以坚持将近一刻钟,一刻钟的时间,她下潜了数百米,还远未到潭底。潭水越来越冷,但她尚能忍耐,然而肺里的空气已耗尽,深水压力压迫得她五脏六腑难受不已。岳菱伸手拿过腰间挂着的一个黑黢黢的葫芦,叼住葫芦嘴深深吸了一口。

    这葫芦是她早年间淘到的一个储物宝贝,模样不佳,材质不明,看似小,实则容量极大,旅者一般用来装水或酒,便于长途跋涉时饮用。岳菱灵机一动,将空气引入葫芦中,尝试过后,发现它竟然不会被深水压力压爆,自此解决了她水下续气的问题。

    岳菱又向下游了许久,在第二口气即将耗尽前,她到达了上次下潜时的终点。此时,她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四肢慢慢失去知觉,只是强撑着一口气继续向下。

    趁着手脚还能动,岳菱赶紧又拽过葫芦吸了一口气,继续向下潜。直到她被冻得再也受不住,头昏脑涨时,她快速调动体内灵力涌向后脖颈处,刹那间,她后脖颈处光芒大盛。

    火焰般的光晕几乎将岳菱裹住,光芒中,岳菱背后生出一对发光的巨大蝴蝶翅膀,如火般光亮耀眼,照亮了幽深神秘的漆黑寒潭。

    岳菱犹如水下仙子,扇动蝶翅,轻盈向下飞去。她体内,源源不断的热流自后背透入全身,湿寒一扫而空,她只觉浑身暖洋洋,仿佛在晒太阳。

    但她深知这种状态只能维持一时,焕叶蝶自身能力有限,这热流是焕叶蝶转化她灵力而来,一旦她灵力耗尽,那么结果就和以往数次一样。

    幸好,光芒照耀下,她已经看到了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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